那望夕澈呢,出現在你面前的那個望夕澈呢?好想要問下去,下一秒話語也好想就要控制不住出口一般,可是,丫頭的惜夢、鳴花樓的紅袖,不管是哪一個身份都沒有資格深究,沒有資格提出這個問題……
無盡的沉默在兩人間蔓延,我裝作不經意地躲開了他仍舊放在我身上探尋的眼神。
“未找到的話,”我突然開口,卻找不到接下去要說的話,一句話中的間隔,時間長得像是要經歷一個世紀一般,我才終於又突兀開口道,“未找到的話,便不要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王上所愛的女子又怎麼會在此種地方?”
話音剛落,門被輕聲敲起。
“紅袖姐,公子來了。”
我眼神淡了淡,將注意從璃未身上收回。
“進來。”
門輕輕打開,璃未見了來人神色些微動了動,來人見了璃未在房中,腳步同樣頓了頓,看來兩人都是不知道會在這裡相遇的樣子。
只是不愧是王者之人,不出一瞬,兩人均恢復尋常臉色動作,尋不到半點剛纔的蛛絲馬跡。
芷楓嵐向前幾步,在與璃未平行的几案另一端前徑自坐下。
悠悠從袖中拿出一個長方形的錦盒放到桌上,沒有任何緣故地向着我站的方向推了推,笑道。
“這是我的重逢禮物,請收下。”
我奇怪地看着他,走過去在几案前坐下,將錦盒輕輕移到面前,向着我的方向開來看了一眼,才一眼,我的眼睛一刺,竟不敢再看過去。
所幸在金色的枝上沒有找到只有第一支誕生的金色楓香草所刻的“夕”字,這才鬆了一口氣。
暗吸口氣,鎮定非常似地合上未曾全開的錦盒蓋子,推回芷楓嵐面前。
“這禮太重,不能收。”
“我倒覺得輕了。”
“輕?望楓王說笑了,紅袖自問本就沒有理由接受望楓王的任何東西。”
芷楓嵐笑笑,伸手將我面前被我蓋上的盒蓋重新打開,金色一時扎眼,映襯着滿室的鮮紅。
璃未若有深思地看了芷楓嵐一眼,不言。
芷楓嵐只當璃未好似不在場一般,一番話毫不顧忌。
“一株草,若可換得望楓國一行,真是輕得很。和我回望楓去吧。”
芷楓嵐忽然擡眼看我,一瞬間我差點以爲他要透過我的臉看穿我的魂……
只是,在這個世界裡,在他們的眼裡,惜夕只是離開了。
不知道是永遠地離開,更不會知道,不會想得到我會以另一種面貌,一個完全不同的人重新出現,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真的有這種想法,會不會先以爲是自己愛瘋了呢……呵呵……
就算是獨獨知道我來到這世界秘密的芷楓嵐,也不會輕易想到吧。
說到底,不管在誰的眼裡,我與望夕澈,我與惜夕,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人,我在前,她就在後;我在後,她就在前,兩個永遠不會交疊的影子,到底該由誰來流下淚纔好……
我嘲諷地嘴角一勾,看向璃未,輕輕道。
“瞧,自古,帝王無情。”
璃未不言,靜靜看着我。
我應該是確定自己還在笑地,看向芷楓嵐,故作
不知情地調侃。
“如何,望楓王是看中紅袖了,想要帶回去立妃不成?從來聽說望楓王對望楓後的情深一片,倒是沒想到,也難得風流。”
芷楓嵐卻不以爲意,在我眼睛映出的是他輕鬆也似地搖頭聳肩。
“若是你願意,便立妃又如何?”
我一怔。我只是,只是說說而已……
心頓時一痛,我確實還在笑麼?悠悠側過頭看向遠處的那面圓鏡子,還好還在笑,只是,快要崩潰的笑容,紅袖一甩,急忙轉身,爲了壓抑心痛,話語只好極度冰冷,自己似乎都已經快要忘卻溫度。
“望楓王說笑了,若是讓紅袖當真瞭如何是好。若是讓望楓後聽到了該如何是好,她該傷心了。”
這樣刺人的語氣我何時用過,我竟然會如此地……
嵐,你真的要找另一個女人代替曾經的惜夕嗎?
我的存在,已經變得如此淡薄,是不是終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將惜夕這人從記憶中抹去呢……
手腕上忽然傳來細微的力道,才察覺,忽然被一拉,身子被拉側一些,正好背朝璃未,面對芷楓嵐。
芷楓嵐拽着我,身子有些靠前,輕輕地。
“你,不想看看夕陽下望無盡的楓香草麼?”
眼神裡有些說不出的深色,彷彿在剋制着呼之欲出的悲鳴,我卻無心欣賞,亦或是無力察覺。
甩開他的手,轉身幾步,淡然道。
“楓香草已矣,那片焦土已經長不出再一株楓香草來。”
“你很清楚。”
他輕笑,我卻已經聽不出他輕笑後面的落寞。
“火燒楓香草,兩年前有名一事,自然聽說過。”
“是麼……”
似嘆息的笑意。
身後是芷楓嵐的木椅向後移開的聲音,門的“吱呀”聲響起的同時,留在耳畔的是他今晚最後的話語。
“雖然媚豔,但紅色……不適合你,”頓了頓,嘆息似地低語,“我還會再來的。”
我抿脣,還是堅決不去看他離開的身影。
身後忽然傳來璃未的聲音,近乎質問的肯定疑問中,卻也多了複雜,黑色的深瞳中究竟被怎樣的大石沉進,讓深潭泛起一波又一波不平靜的漣漪。
“你喜歡他?”
我背對他的身子細微一顫。
璃未,他竟然問我,是不是喜歡另一個人,還是每每爲了他,而辜負之人,我情何以堪。
七分好笑三分苦澀地勾起嘴角。
我輕輕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去看身後的璃未,視線無意帶過的最低處,芷楓嵐未曾帶走的錦盒打開放在那兒,赤金刺心。
璃未,我有多少的曾經是你不知道的,我又瞭解了你多少,才讓你這句話傷得這般重傷……
收回目光,良久,彷彿不在乎身後的璃未是否聽得到般兀自低吟。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
一場紛亂,竟然忘記了這晚要見璃未與芷楓嵐兩人的原因。
結果在兩人離開之前,要他們明日不要出現的事情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來。
“紅袖姐,這是小紅伺候你以來第一次聽你頻頻嘆氣呢,有什麼煩心事麼
?”
想起那兩人,看來我的神情也隨之讓僞裝變得不再徹底的冰冷,平常都不太敢與我說話的侍女,竟然主動來和我搭話,真是要不得。
“難不成是爲昨夜兩位公子麼?”侍女掩嘴曖昧笑笑,“這兩位公子都生得俊俏無比,對紅袖姐又是癡情得很,一個天天登樓,一個天天守樓,紅袖姐一定是在爲究竟選哪個煩惱了吧?呵呵。”
口無遮攔地竟然猜出個眉目,我心更煩,皺眉沉臉,有意無意地隨便看她一看,竟然將她嚇着了。
“小紅多嘴。”
一句告罪,便落荒而逃。
我輕輕嘆息,看向窗外,天還亮,祥和得很。但是等夜晚來了,就不太平了。
“小紅,告訴鳳姐,今晚,那兩個公子一個都不準放進鳴花樓方圓百里內,如果硬闖,就告訴說是我的意思。若是不賣這個面子……”
侍女不解地看向不再說話的我,終於按捺不住地小心問道。
“若是不賣這個面子?”
“意思到了就好,就言盡於此無妨。”
只是這個若是後面,就成了連我都不知道的答案。
看着几案上面的錦盒,遞給小紅。
“若是逮到人,將這個交給總是守在樓外的那個公子。這是他昨晚忘記帶走的。”
將錦盒鬆開的手很釋然,因爲手下的東西並無一點留戀。屬於我的楓香草一直在望楓皇宮裡,但,那也是我唯一不能染指的一株楓香草。
“砰!”
“你,”我看着突然推門而入的人,霎時一驚,馬上鎮定下來,看着小心捧着錦盒的侍女,“事情就按剛纔說的做,你先下去吧。”
小紅走進門口的璃未時,輕輕皺了皺眉,我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原因。
看着璃未不出一聲,只有有些搖晃地走到我身前來。
微微張開的雙脣間傳出的濃烈酒氣,無盡迷離的眼神,玄黑色的深潭早已沒有了焦距,但此刻的眼瞳裡,我還能真切地看見自己的影子,沒有半點脅迫地漸漸貼近,從一步距離,到半步,到一個手掌,再到一根拇指,一指甲片的距離,如此地接近……
我垂下眼瞼,任睫毛的陰影倒射在自己的眼眶下,遮蓋住眼睛的光輝,聽着全世界只剩下的唯一聲音,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是醉酒的餘韻還是心跳的不平靜。
靜靜看着璃未微微有些顫動的嘴脣,我,爲何沒有躲開呢……
當氣息的吐納吹熄在臉頰之間,雙脣的溫度鮮明無比,舌尖是讓人嗆到喉嚨的醉意。
一滴眼淚悄悄滑過,藏進鬢角的髮絲之中,經過髮梢,抖動着,掉落空氣。
當最後一縷酒氣芬芳離開嘴角,他的手早已悄悄爬上我的面頰,酒醇香濃的聲線蔓延整個房間。
“風兮,雲兮,嘆惜夕;只是夕陽還在,惜夕不再……”
我的心一顫,後一句,我與他竟然不謀而合。只是,自己說,或許釋然,看他說,則頹然。
突然想起兩眼相望凝噎這句話,只是我與他的相望,註定要比凝噎多得多。
沒錯,我走後每日的夕陽還是會升起,只是曾經的惜夕,已經不再,這樣想着,連自己都覺得悲哀,心中悽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