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開馬車車簾，看向前面的人，笑道。
“字模仿的不錯啊，連小柳都沒有認出來。”
聽到他的呼吸滯了滯，似乎現在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很識相地放下車簾縮回馬車裡。
離開皇宮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我又說。
“停一會兒車吧。”
馬被勒住突然停蹄的叫聲響起，我跳下馬車，走到他面前。
“邱笙。璃未現在在哪兒？”
“……怎麼認出我的。”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指了指他的腹部。
“不是你故意把笛子放這麼明顯的麼，哪有人上戰場還帶笛子的，帶根笛子就可以學六指琴魔了？”
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才知道不是故意的呀……對後面那句話的不解可以忽略不計。
“那還有什麼事情這麼動搖你。什麼都萬無一失，竟然在這麼關鍵的地方出錯。”
身上的衣服盔甲都是望楓國的，看來是路上劫了傳信的人，又換上他的衣服拿了他的通行令牌吧……或者，殺了吧，如果事到如今還能夠天真到覺得殺戮很遙遠，那我真的不如現在就在這裡一刀捅死自己還快些。
不管如何，天衣無縫地到了我的寢宮，還瞞過小柳，準備的確周到，不過要不是小柳聽見芷楓嵐的消息心慌了，可能也看出來了吧。
那這樣說來，是我的心太硬，所以聰明地識破了他，然後又像一個絕對的蠢材一樣地跟了出來。只爲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或說不願意承認原因的目的？
邱笙盯着我良久。
“你不怪我？”
只是笑笑，沒說不是，但也沒說是。
我不打他，不怨他，或許就是對他最大的折磨。有時候想想，我其實是個挺壞的人，很記仇，不讓別人好過，也不讓自己舒心，想通了就算了，但就算心裡願意原諒他，也總想着要把自己傷到的份討回來。
看着邱笙不好過的樣子我偷偷地笑了笑，或許，等下了車就告訴他吧。
我不怪他了。
邱笙不再像先前那般趕路，我在馬車上一路都是說個不停。
“邱笙。我走後秦姐姐怎麼樣。”
邱笙三言兩語地告訴我，秦沁現在還留在凝城國，根本不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麼，還在靜靜等我們回去。
“邱笙。不管你喜歡不喜歡秦姐姐，都要好好照顧她，知道麼。”
邱笙沒有說話，不過我知道他一定會的。
“邱笙。你的易容術是誰教的，不過我真不習慣別人的臉。這裡只有我們倆了，就把臉上那層皮撕了吧。”
邱笙抓着繮繩的手鬆了鬆，往臉的方向挪了挪，最後還是放了下來。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沒有僞裝的樣子。”
他輕聲道。
“爲什麼？”
“因爲……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他沉默了。我也沒說話，既然他說臉上多了層皮舒服，那便這樣吧。
就這樣靜默了好一會兒，我看了看外面的路。
想起了芷楓嵐，皺眉有些擔心道。
“你真的帶我回靈郡見靈夜朔？剛纔的消息不是假的麼。”
邱笙回頭看了我一眼，不小心與我對上了眼睛，馬上逃也似地轉過頭去。
“……不用擔心。芷楓嵐被俘的消息是假的，”邱笙停了停，突然變得有些吞吐，“你真的和芷楓嵐成親了，你喜歡他麼……”
天太黑看不清，不過我看出去總覺得邱笙又變回以前那樣有些彆扭了。
我偷偷笑笑，將聲音故意說得疏遠些。
“怎麼。來關心姐姐的終身幸福了？”心裡卻不由地突然一痛，“……你不知道那東西很早之前就已經殘破不堪了麼。”
很是淡然地輕笑兩聲，說得滿不在乎，邱笙的頭低下了些。
“我們究竟要去哪兒。”
邱笙鞭了馬一下，速度快了些，感覺到一些風吹起了我的頭髮，在我發間藏得好好的水藍色髮釵似乎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他說。
“帶你去見你想見，又不願見的那個人。”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麼。”
我低下頭輕輕笑道。
邱笙聲音裡有些複雜，比平時都來得深沉。
“你不就是因爲知道，所以明明發現是我還跟來了嗎。”
我笑笑，不說話，自己乖乖縮回馬車裡，邱笙的世界一定頓時清淨了許多。
隔着簾子我輕輕問道。
“邱笙。有一個故事叫大話西遊。裡面的師傅很囉嗦，大徒弟的耳根一直不能清淨，所以一直很恨他的師傅，後來兩個人吵架了，吵得很兇很決絕……你現在是不是開始有一點討厭我了。”
隔着簾子，外面傳來了邱笙的聲音，因爲隔了簾子，所以有點模糊，說不出的滋味，他說。
“我永遠不會討厭你。”
我笑笑。
不說話，沒過多久，邱笙竟然主動開口問道。
“那後來那隊師徒怎麼了。”
我輕柔地笑道。
“和好了。”
外面良久沒有聲音，我又笑笑。
“然後又重新一塊搞笑去了，呵呵。”
“……小惜。那我們會怎麼樣呢。”
我獨自笑笑，不說話。
馬車停了下來，周圍還是一片黑黑的。
“好了。他人在哪兒。”
邱笙指着前方一片黑暗的草叢的另一頭。
我順着那方向走過去。
穿過重重被黑暗薰染的黑色草叢，撥開重重葉木，卻見瑩瑩的水光亮晶晶地慢慢顯出，擡頭看天上，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正中對着這片土地了。
最後的一堆草叢後面，我看見了一條被月光照耀出最璀璨光輝的小溪，兩三隻浮萍還嬉戲水面上，本來的黑夜好像也點亮了一盞自然的明燈，不再是連方向也辯不明的延伸。
小溪邊，一襲白衣，一個背影。
我竟然忽然覺得恍如隔世，有些怔忡，他的名字就在嘴邊好像下一秒就呼之欲出。
原來是這樣……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自嘲地笑笑，才發現自己入局太深，早就失去了出局的機會……
不管是他設的局，還是我自己的局，最後總是作繭自縛。經歷得越多，原來只是對他更加刻骨銘心……
只是深知至此……我卻沒有義無反顧的勇氣。
我靜靜地看着他，他已經聽到了我踩在草地上的聲音，卻沒有轉身。
“夜深露重溪光暗，花繁草茂夕隱現。”
我腳步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總覺得現在面前這人的背影與平日裡不太一樣，沒有過去那般嬉笑的從容，沒有掌握一切的鎮定。
他卻終於轉身，看着我，淡淡笑道，眉頭扯了扯，告訴我他其實並沒有看上去笑得那般淡然無物。
“惜夕。這段時間，過得可還開心……芷楓嵐的皇后，做得開心麼？”
問完，不待我回話，璃未又轉過身去，將身邊的草坪理理，對着那塊地方拍了拍朝我看過來，示意我坐過去。
我猶疑了一下，看看彼此現在距離，真的可以再近麼……不斷
地問自己。
璃未見我遲遲不過去，剛纔那般有些故意嘲弄般的語氣一掃而光，柔聲朝我笑道。
“怎麼不過來。”
雙腳便不爭氣地向他身邊的位置邁去。
臉上沒有任何底氣的冷靜淡然不知道何時會瓦解，讓我很不安。
就算坐到璃未的身邊也不去看他，眼角的餘光看見他的側臉都是不被允許的，我只能假裝認真地看着小溪上浮萍的動作，靜靜地聽着流水聲音。
沒發現璃未越過我頭頂的視線，只聽見他突然的輕笑聲。
“你笑什麼。”
用小小充滿不滿的心情來僞裝此刻容易被打碎的脆弱面具。
“你手上的戒指呢。”
他問，我忙低下頭去看自己白皙有些纖細過頭的手指，什麼都沒有。
纔想起芷楓嵐送給我的那枚戒指。不過那時的情況比較特殊，我不能拒絕，但也沒說收下。事情過後，我告訴芷楓嵐，戒指在我家那裡是很特別的象徵，要他拿回去或者送其他的也行。芷楓嵐卻怎麼也不肯收回去。
最後我只好將它串成項鍊掛上在脖頸裡，一直戴着。我把戒指從手上拿下來的時候……現在都似乎能看見芷楓嵐一瞬間失望的神情。
我眉頭皺了皺。
“因爲珍惜，所以好好收着了。”
這次輪到璃未不着痕跡地皺眉，他沒有再問關於戒指的事情。
“聽說。你們望楓國的這對新帝后感情很好啊。”
我沒做聲，他繼續道。
“你這皇后不久前爲止不也正爲了救芷楓嵐這皇帝而不惜身處險地，隻身前往敵營麼。”
我垂下眼眸，依然沒有做聲，沒有讓璃未知道我與邱笙對話的一切內容，信是假的，消息是假的。
其實早知道這次跟邱笙出來後，見到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不過，這是對誰都不能說的秘密，就連自己。
因爲現在身旁這人，面前這人，是讓我痛苦的人。
我知道即使現在他還是能夠輕易傷我，爲了能夠不再輕易在心上被留下一道猙獰不斷滲血的疤痕，我要學會騙自己，錯開眼睛，捂住耳朵。
“靈夜朔或許會爲了你放棄進攻望楓國的大好機會，但他絕對不會只爲了見你一面這麼簡單。”
“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曾經問過我。爲何將靈夜朔喜歡你這件事告訴你。”
我就是爲了利用我擾亂靈夜朔麼，我的眼神黯了黯，別開頭不想讓璃未看到我仍舊對那些事會流露出的悲傷感情。
“這個答案我早就知道，爲什麼現在拿出來說。”
璃未任我別過頭不去看他。
“那現在便告訴你，靈夜朔對你的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我猛地轉過頭不解地看向他，這次不知道他又打得什麼主意，沒想到正好璃未也轉過頭來看我，眼睛對了個正着。
心突然“噗通”跳了一下，趁還沒有露出任何馬腳，輕輕轉過頭去，不太友善地問道。
“又要算計我？”
璃未搖搖頭，輕輕笑了笑。
“知道靈夜朔對你的感情深淺，才能讓你清楚在你那個騙過天下人的謊言之後，他又再度失而復得的心情，你覺得你去見他，出現在他面前，他還能夠冷靜到什麼地步……不要對其他男人太沒防備，惜夕。”
我緊抿了抿脣，是因爲不甘心，若今天邱笙送來的信是真的，我說不定也真的會就這樣出現在靈夜朔面前，相信着我所知道那點喜歡來保障我的安全。但卻忘記，太過喜歡，有時候也會是一種危險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