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熙和柳雪濤二人悄聲說笑着上了二樓,小二在前引着二人一直到一間靠街道的雅間門口。十分客氣的說道:“大少爺,少奶奶,您二位裡面請。”
盧俊熙點點頭,對小二說道:“行了,茶儘快端上來,再來四樣茶點。”
“好來!”小二答應着噔噔噔跑下樓去。
盧俊熙拉着柳雪濤的手進雅間的門,卻聽見一側有人叫了一聲:“雪濤?”
柳雪濤回頭看時,卻看見一張狂放不羈的臉龐和高大的身影時,心裡驀然浮起幾分酸楚,隱隱的透着一種傷痛的感覺,臉色便有些蒼白。
夏侯瑜,上次見面柳雪濤並沒來得及細細的看他。
然而如今她有了這具身體本尊所有的記憶,體會到了那種壓抑在封建制度下的情愛之苦,便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他是一個有着淵停嶽峙的身材氣度,卻魔魅得近乎邪異的男人。
他如刀刻般冷硬的嘴脣和下巴。滿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大半梳起來在頭頂結成一個髮髻,尚有少許自然的垂披在兩邊寬闊結實的肩膀上,光線有些暗淡的茶館裡,那雙冰冷如鉤,猶如電閃般的雙目,帶着些許滄桑,尤使人印象深刻。
他的全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動人心魄的妖邪魅力,讓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會深深的沉迷進去,再不能自拔。
只是多看了這一眼,柳雪濤便覺得自己的手指一痛,卻是盧俊熙這小死孩用力的攥了一下。回頭時她看見他原本清澈見底的眸子裡閃爍着兩簇熾熱的焰火。
“俊熙,他是誰呀?怎麼會知道我的閨名?”柳雪濤微微皺眉,一副薄怒微嗔的嬌媚模樣,身體往盧俊熙身邊靠了靠,然後轉過頭來再看夏侯瑜時,目光變得清冷淡漠。
“娘子真的不認識了?”盧俊熙的心底泛起一絲得意,手上的力氣便緩了緩,原本緊緊的攥着現如今換成了輕輕地拉着然後乾脆放開來,手臂從她的腰上攬過去,把柳雪濤控制在自己的懷裡,然後又極爲大度的樣子同夏侯瑜打招呼:“這不是夏侯公子麼?真是幸會幸會。”說着,他又側臉寵溺的看了一眼自己懷裡的媳婦兒,帶着一點惡作劇的樣子笑道:“娘子,這位可是你的表兄呢,你怎麼會不認識了呢?別調皮了,還不快給你的表兄見禮。”
柳雪濤聞言,便做出一副驚詫的樣子看着夏侯瑜,然後上前兩步微微福了福身,淡然的笑道:“幾年不見,表兄竟是大變了模樣。乍然相見,真是不敢認了呢。表兄既然來了紹雲縣,怎麼不去家裡坐坐?父親昨兒還說起了你呢。聽說——表兄已經做了父親?真是可喜可賀呀。”
夏侯瑜此時心底是酸甜苦澀真是難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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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柳雪濤猛然看見自己時的片刻惆悵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那時他看見她那淡淡哀傷的眼神時,心底多少還是有些甜蜜的。那說明她的心裡至少還有他。
可是,她和她的丈夫不過是一個眼神的對視,再看過來時便已經如陌生人一樣的疏離。
曾經那麼親密的一直被自己放到心尖上的人,卻可以如此淡漠的看着自己,她是怎麼做到的?這究竟還是不是之前的雪濤?柳雪濤瞬間的變化讓夏侯瑜從那一絲淡淡的甜蜜中一下子掉進酸澀裡,尚未回味的時候她又來了一句:俊熙,他是誰呀?
她叫他俊熙,然後問他自己是誰……
這句話簡直如一把冰刀狠狠地戳進夏侯瑜炙熱的胸膛。讓他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徹底的疼痛的時候也是去了賴以生存的溫度。
有那麼一瞬間,夏侯瑜是無法呼吸的。直到柳雪濤款款向前兩步對着自己福身行禮之時,他都被這種近似死亡的氣息壓制着,無法說話,無法動彈,無法做任何動作發任何聲音。
然後她開口問候,說幾年不見變化真是大呢。又讓夏侯瑜的心底一酸。
可憐的姑娘,她是在極力的掩飾麼?明明前些日子剛剛在鐵藝作坊那裡見過面,自己還拉着她的手說過幾句話。雖然她怒極逃走,還說了些狠心的話,但他並不生氣。原本就是他先負了她,無論她怎樣,他都不會怪她的。
之後,她居然又略帶責備的問自己到了紹雲縣爲何不去家裡……
呵呵……夏侯瑜又要偷偷地笑了。
她還是那個調皮的丫頭,總是會揭人的短處,喜歡搶白人,喜歡看人家發窘的樣子。那樣她就像是一個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樣,笑得比天上的白雲還純淨。
不過瞬息之間,夏侯瑜的心情已經千變萬化。
待柳雪濤說完了那幾句話淡定的看着他時,他似乎已經讀懂了這份心思。於是他微微頷首,說道:“我也是剛到。原也準備去姑父家裡坐坐,向他老人家請個安的。這不因爲有一點急事要先見一見周兄,所以要晚些時候再過去。”夏侯瑜說着,便徐徐轉身對着後面的雅間叫了一聲:“周兄——盧家大少爺和我表妹正好來了。不如大家一起坐吧。”
周玉鵬聽見說話從雅間裡出來,見了盧俊熙和柳雪濤後抱拳笑道:“真是巧啊,想不到能在這裡遇見盧大少爺和少奶奶。反正也沒有外人,不如一起坐下來喝杯茶,聊聊天?”
盧俊熙的臉早就綠了,心想鬼才願意跟你們一起喝茶聊天呢?誰知道夏侯瑜那傢伙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只是周玉鵬鑽出來了他也不能太失禮。於是上前去拉住柳雪濤的手笑道:“不了。多謝周公子好意。周公子和夏侯公子有事商議,我們過去多有不便。再說——我們不過是上來歇歇腳,這就要回家去了。原本也沒打算在外邊逗留,雪濤如今這身子也不是很方便。二位先請。”
說着,盧俊熙便把柳雪濤往懷裡帶了一下。用意十分明顯,是直接用行動告訴柳雪濤拒絕對方的邀請,否則他就炸毛了。
柳雪濤雖然對夏侯瑜帶着一絲不一樣的感情,但此時她還是理智的。不說別的,單爲了自己獨自裡的那塊兒肉,他也不可能和盧俊熙鬧翻了。她總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木有爹不是?
所以柳雪濤很配合的看着盧俊熙笑笑,直接不再同夏侯瑜說話而是對盧俊熙說道:“相公,我這會兒忽然不想喝茶了,我想和鮮榨的橘子汁。”
“橘子汁?”盧俊熙一頭霧水,橘子就橘子吧哪兒還來的什麼汁?不過此時他纔不管外邊有沒有賣橘子汁的呢,他媳婦說了一句不想喝茶,而且看都不看對面的老情人一眼,便是給足了自己面子,見好就收吧!於是他忙點頭說道:“好,那咱們走吧,去喝橘子汁。”
夫妻二人說着,便對着周玉鵬夏侯瑜笑了笑,轉身往樓下走去。
恰好店家小二端着茶從下面上來,見了二人後奇怪的問道:“二位怎麼就走了呢?這茶已經好了呀。”
“嗯,茶不喝了,錢照給。”盧俊熙說着,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到託茶具的托盤裡,帶着柳雪濤下樓離開。
周玉鵬看了看身邊的夏侯瑜,嘆了一口氣說道:“夏侯,行了。使君自有婦女,羅敷自有夫。你還這般癡戀着,又是何苦呢?”說着,他便擡手拉了夏侯瑜一把,然後轉身進了雅間。
夏侯瑜神色微微一動,面色恢復了正常,然後亦轉身進了周玉鵬定下的雅間內。
柳雪濤和盧俊熙走出了茶肆的門口,正好遇見買點心回來的紫燕。盧俊熙便一擺手頗有些綠林豪俠的樣子說道:“走,喝橘子汁去,哪有賣橘子汁的?”
柳雪濤忍不住笑道:“行了,別裝了。你都不知道哪兒有賣橘子汁的,又問誰呢?”
盧俊熙便側臉看着柳雪濤開心的笑問:“娘子,那不是你說要喝麼?沒賣的怎麼辦?要不——”盧俊熙站在茶肆門口做苦思冥想狀,片刻之後又俯身把嘴巴貼到柳雪濤的耳邊,悄聲問道:“要不,咱買了橘子回家自己弄去?嗯,爲夫想好了,橘子嘛,我來剝皮,然後我把橘子瓣兒一個個收拾乾淨了,然後放到嘴裡嚼,那汁水都吐給你你喝,剩下的渣兒給我吃。行不?”
“你——胡說!真是噁心死了……”柳雪濤開始還認真地聽着,以爲這小死孩有什麼好辦法,不想卻又被他調戲了一道。於是一邊擡手去悄悄地擰了他胳膊內側的細肉兒一把,一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趁他因疼痛而齜牙咧嘴顧不上自己的時候,急匆匆的往對面的橘子攤兒前走去。
“喂!你這女人——”盧俊熙胳膊內側被柳雪濤擰的疼得他掉了幾滴眼淚,見她一蹦一跳的跑開又擔心的要命,指着她的背影叫道:“你慢點跑……”
二樓上的茶肆雅間裡,周玉鵬和夏侯瑜臨窗而坐,看見大街上打情罵俏的一對璧人,一個滿臉的嘆息,一個則滿臉黑線。
“夏侯,放下吧。人家如今過的挺好的,你若是強行介入,恐怕對你們二人都不好。”周玉鵬說着,便親自拿起紫砂壺爲夏侯瑜倒上了一杯茶。
“她明明還是記着我的。雪濤就是這樣,她總是會掩飾自己的內心,讓別人以爲她很快樂,很懂事,她看上去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對那些是是非非都從不放在心上,實際上她自己內心的苦楚卻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纔會一個人默默地反芻。這樣的雪濤,讓我怎麼割捨的下?”夏侯瑜一臉的惆悵,一口喝下那杯濃茶,貪戀着那一絲淡淡的甘甜。
柳雪濤終究是買了一大兜黃橙橙的橘子,還買了些鴨梨,香蕉,蜜柚之類的水果,最後又讓盧俊熙去給她買了兩串冰糖葫蘆,還有一大包糖炒栗子。
紫燕一個丫頭本來手裡還提着幾盒子糕點,現在又有這許多東西,使得她跟在後面拿東西有些吃力,便回頭罵石硯不把馬車牽過來。盧俊熙看着原本文文靜靜的丫頭如今罵起人來也是一句一句的,便暗暗地替石硯擔憂。又不聲不響的拿着最後買的冰糖葫蘆和栗子跟在柳雪濤身後。
三人一路往回走到了街口,石硯還牽着馬車在那裡等着。見幾個人滿載而歸,連雪濤手裡都提着一兜兒蜜柚,便忙牽着馬車迎上去摸着後腦勺憨厚的笑道:“讓主子受累了。奴才原想着把馬車放到一個妥當的地方再去尋主子,可是一轉過身來便不見了主子的影子。只好在這裡等着……”
“你就是個豬頭!你想來想去,不還是傻傻的站在這裡的等?都沒見過你這麼沒腦子的奴才!”紫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兩隻手臂上的東西都扔到他的懷裡,然後轉身去攙扶着柳雪濤上車。
石硯被紫燕罵了一句,有些冤枉的看了盧俊熙一眼。盧俊熙便把手裡吃了一半的一串糖葫蘆塞進了他的嘴巴里,好笑的衝着他點點頭,悄聲說道:“趁着還沒下聘,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剛纔在那邊街上,這丫頭罵的那叫一個兇狠……”
石硯一聽這話有些犯傻,呆愣愣的看了後面的紫燕一眼,然後又回過頭來衝着盧峻熙搖頭,原本就滴溜兒圓的腦袋這會兒更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奴才不後悔……”
柳雪濤一坐進車裡,便要過糖葫蘆來吃。原來從來不喜歡吃酸東西的她,最近特別能吃酸的。紫燕每每都偷偷地笑,說主子肚子裡的小主子一定是個少爺。柳雪濤之前還會罵她跟盧峻熙一樣是個兒子迷。這會兒卻不這樣說了。因爲盧峻熙這小死孩兒現在一心只想要個女兒來‘玩玩’,奶奶的,老孃這會兒偏不給你生女兒,偏要給你生個兒子來,一次到位,以後有了這個兒子給你傳宗接代,老孃再也不給你生了……
盧峻熙瞧着石硯把那些七七八八的水果都放進車裡,方擡腳登上了車轅,然後直接跨進車裡坐在柳雪濤身邊。紫燕則站在車跟前斜着眼撅着嘴巴瞪着石硯,石硯忙上前去陪着笑臉,又把自己的胳膊撐着送到紫燕的面前,悄聲說道:“紫燕姑娘,奴才伺候您上車?”
“滾一邊兒去!你又不是我的奴才。我自個兒會上去。”紫燕生氣的推開石硯,然後自己一跳坐上了車轅,兩隻腿便垂下來一搖一擺的,水藍色的繡蝴蝶蘭花的鞋子從裙角下露出一半來,一搖一晃的把石硯的心都給晃得亂七八糟的。
夏侯瑜和周玉鵬在茶肆吃茶商議兩家生意上往來的事情。因說到了周家給柳雪濤從南陽做的橡膠輪胎之事,周玉鵬嘆道:“我們周家自我懂事以來,還沒做過這樣的生意。不但上趕着去給人家送點子,還得賠上時間賠上銀子。我說夏侯老弟,我看你不像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吶,怎麼坐起事情來就這麼不計後果?”
“行了周兄。這事兒你就當是幫我的忙還不成麼?需要多少銀子你從我這裡拿。我不過就是想給她做點東西。別的她不要,只有這個是那天她帶着圖樣到處尋找人做的。後來我也問過其他人,她要的這種東西咱們這邊聽都沒聽說過——對了,那個鑄鐵的工藝焱豐鐵匠鋪已經試驗過了。一會兒我們一起去看看,我覺得他們新鑄造出來的鐵要比咱們之前鍛造的鐵堅硬許多,是製造兵器的上等材料。周兄若是兵部有人,咱們定然可以發一筆大財了。”
夏侯瑜不愧是個有謀略有膽識的極品商人。他無意間看到鑄鐵鋪子裡按照柳雪濤說的辦法改進後鍛造出來的鐵塊後,便立刻想到了兵器之事。
俗話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商人重利,但像夏侯瑜這樣能把目光瞄準國家戰事的商人的確不多。縱然有,他們也大多都在打糧草的主意。國家一有戰事就要儲備糧草物資,極少有人會打兵器的算盤。當然,兵器這東西也是國之利器,朝廷上絕不會允許某一家商人從中謀利。
夏侯瑜想的,就是和官家聯合,兵部有采購權,戶部有銀子,而夏侯家麼,則可以鑄造上等的兵器。再拉上一個在工部有靠山的周家,可不就是一樁完美的合作了麼?
周玉鵬想了想,嘆了口氣說道:“兵部的事情外人很難插上手。不過呢,你若是想做,倒也不是沒辦法。我給你指條路——你心愛的女人的二哥如今剛進了兵部。雖然是個新人,但他背後的靠山是慶王。你若是真的想做這筆生意,就去找他。”
夏侯瑜皺眉嘆道:“這個我也想過,不過姑父和父親之前把關係弄得那麼僵,柳明澈又不是姑母的孩子,只怕跟我不親啊。”
“這好辦。柳明澈在柳家最在乎的人就是他妹妹。你還得從你心愛的女人身上做文章,方能事半功倍。”
“這不行。”夏侯瑜立刻搖頭,“我決不能利用她來做這些事情。這些事情看着好處極大,但若是有什麼閃失,那可能是殺頭的禍事。所謂富貴險中求,是我們男人的事情。怎麼能把女人給拉進來?”
周玉鵬搖頭嘆了口氣:“這就難了,你堪不破這個‘情’字,又如何能做得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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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畫眉勿墜凌雲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