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牛仔外套上的濃重咖啡味即便洗掉了，在我心裡也驅之不散。我甚至不會再品味咖啡的醇香，以爲它已經在我心裡奠定了苦澀的基礎。更甚至，我不會再穿這件牛仔外套，它會時時讓我想起這惡劣的過往。
我真的，應該回潑一杯在蘇月的臉上。哦，還有蘇辰。
就在這時，人間蒸發了幾天的蘇辰，終於給我來電話了。
“喂，依婷。”再次聽到蘇辰那溫柔的聲音，我恨不得自己是聾子。
想想我們曾經牽手、擁抱、接吻；想想我在他懷裡依偎着，聽他說着情話；想想他對我說過他愛我，愛我的善良，愛我的堅強，都是謊言。如今看來，這所有的一切都如鄧紫棋所唱的《泡沫》，“美麗的泡沫，雖然一剎花火，你所有承諾，雖然都太脆弱，但愛像泡沫，如果能夠看破，有什麼難過。”
所有這一切，本就不該存在。如同泡沫。
“喂。”我顫抖的聲音，險些讓他聽出了端倪。
“——我們見一面吧。”
“——我們見一面吧！”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的，可是語氣卻截然不同。
“好，”我說繼續說，“我正好有話想對你說。”
“你在哪？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畫室。”
二十分鐘後。
蘇辰躡手躡腳地搬着凳子悄悄地坐在了我的旁邊，我裝作沒有看到他一樣。
因爲臨近統考，文化課暫停。老王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想要學習畫畫的同學身上，蘇辰本來就對畫畫天賦異稟，老王根本不用操心，而我又三天兩頭的找他請假，他大概已經對我已經心灰意冷了。
有一次蘇辰和我說，老王找他談話，說陸依婷就交給你了，她心思浮躁，只聽你的，卻也是塊料子，以後你拉着他共同進步。我問他，老王都知道咱倆的事了？他笑笑，回了我一句，地球人都知道。
想着想着，嘴角還是不禁上揚起了一個弧度，便又立刻收回。
“起開！”蘇辰拍了拍我，打斷了我的回憶，“老王把你交給我了，我要好好的指導你。”邊說，他擼起了袖子，把畫板搬到了他的位子上。
我本想拒絕他，可是我拒絕不了，一如既往，接受他的真心或假意。我看向他，卻像相隔銀河。
他端起我的畫板，仔細端詳了一陣，然後撇起了嘴，“依婷啊，老王都說你了，心思浮躁，怎麼還是這個樣子？”
“你看你畫的線條，這裡這麼亂，”鉛筆指着一處，“這裡又這麼碎，這樣子是得不到高分的……”
“你這一段到底是怎麼了，心思都不在這裡……”
“你啊，這樣怎麼能讓我放心……”
“你要好好努力，拿個好的校考成績，咱們啊，才能一起上大學。”
一直用心修改着我畫的蘇辰，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目光根本不在畫上，一直都在他的臉上。所有這一切，真實或虛假，我在他毫無瑕疵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破綻。
關於我們，我是想過未來的。
但如今，那些想象也是不符實際的幻想。
“給我吧，”我挪開了他的手，拿過畫板，“沒有你，我也一樣可以。”
沒有你的未來我也是想過的。就像沒了李鋮昊一樣失去你。
他詫異地看向了我，只是兩秒鐘，變回了一個微笑，“當然啊，我的依婷嘛！”順勢想撫摸我的頭，我卻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你的？真是可笑。明明內心已經支離破碎，還是想要故作堅強的微笑，“我從來都不是你的。”
“依婷，你到底怎麼了？”
“你問我怎麼了？”我轉過頭，看向他，“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怎麼了？你還是我的……”突然改口，“我認識的蘇辰麼？”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蘇辰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蒼白。
“你跟我來。”說完，他抓起我的手腕離開畫室。
82.
蘇辰帶我來到了一個空曠無人的地方，四周是光禿禿的水泥牆壁。
“依婷，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是陳述句，不是疑問。
“不然呢？”我笑笑，“你妹妹都潑了我一杯咖啡了，我難道還要死皮賴臉的裝成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二百五？”
蘇辰詫異：“是蘇月？”
“是啊，是你那個好妹妹妹，”頓了頓，“哦不對，差點忘了她不是你妹妹。但是可比親妹妹還關心你啊！”
他把頭瞥向湛藍的天空，然後又低下頭，始終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蘇辰啊，他一直都可以把波濤洶涌的內心僞裝成波瀾不驚的，但他一直有一個致命的漏洞，也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當他做錯事或是不敢承認某件事的時候，他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也許是上帝給了他一雙太過澄澈的雙眼，與他沉重的故事豪不相符。也就是這雙澄澈的雙眼，矇騙了所有人。
“有些事，我從前一直不懂，但現在想起來，那些沒頭緒的事都已經展露眉目了，”我接着說：“很久之前，我因爲信封的事情而冷落了你的時候，你也問我，是不是都知道了，臉上的表情和現在一模一樣。其實你以爲的就是我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這件事吧。但如果那時的我沒那麼傻，早就看破了你說的謊言，我們也不會有現在了吧？”
“依婷，你別這樣好不好？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他咬着嘴脣，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把頭扭向一邊。
“我是有苦衷的，你能理解我麼？”他拉起我的手，微俯下身，看着我的眼睛，輕聲對我說。
“你讓我理解你？理解你裝作友好的接近，其實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報仇行動？”我推開他大吼，“蘇辰，你憑什麼以爲我會理解你？我他媽的不是聖母！”
他再次雙手抓緊我的胳膊，瞳孔裡面像燃燒着烈火，“我從決定開始的這一刻，我就沒有辦法回頭了！你說我全都是裝得友好，對！我承認！可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蘇辰的這句話，就像擦過硫磺的炸彈，“嗤”地一聲，引爆了我最傷痛的底線。
我用更大的力氣推開他，“你是不是以爲我傻？你是不是以爲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也是爲了報仇黃琦的一部分！”我倒退了兩步，指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蘇辰！我他媽的不是白癡！”
“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他邊說邊靠近我，而我一個勁的倒退，彷彿他是一個人人可畏的怪物。
“蘇辰！我們分手吧！我們結束了！從今以後！我他媽再也不想被你耍得團團轉了！”趁他還沒有完全靠近我的時候，趁他衣服上的荷爾蒙還沒有沾染到我鼻尖的時候，我終於大聲地脫口而出。
當我說出“分手吧”這三個字的時候，蘇辰前進地步伐明顯頓住了一下。臉上，是無法描述的絕望。
“依婷，你怎麼可以這樣？”然後，又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我。最終，他的味道還是讓我沉淪。
而我，已經被他逼至了死路，背後是一堵高大的牆。
他深情地望着我，慢慢地、用盡全身力氣把我摟在他懷中，我想反抗，但是身體被他牢牢地鎖住。在他的懷抱裡，我癱軟得像一坨泥巴，使不上半點力氣。
“依婷，我不想離開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什麼都放棄了，不能再沒有你了……”
“我只剩下你了，連你也要離開我嗎？像顧北檸當年一樣嗎？”
我說過，他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像天上紛飛散落的羽毛，又像普羅旺斯凋落滿地的薰衣草花瓣。
是陽光吧，是我的陽光。照亮了我的世界後突然熄滅。
“好啊，”我推開他，倔強地仰着臉承接着他的目光，“把你的錢包給我吧。”
他一怔，沒明白我的意思，但還是像捕捉到了希望一樣連忙點頭，乖乖的把錢包放在了我的掌心。
我拿在手裡仔細端詳着它，像端詳着一件古董。普拉達的新款錢包，黑色的牛皮材質，低調不失內涵。打開，錢包內側好幾張百元大鈔，以及，他口中所謂的前女友給他寫的卡片。
“見過了繁星璀璨，卻只愛你一顆星辰，”我把卡片捏在手中，晾在他的眼前，“末尾，不是橘子也不是橙子，是檸檬吧！是你最愛的顧北檸給你寫的吧！”我眼睛發紅，“蘇辰，這就是你說的愛我！這就是你他媽所謂的愛我！你到底還是愛她！不愛我！”
“依婷，你何必跟一個不在了的人爭風吃醋！”
“那你又何必對一個死人念念不忘！”
“可你不是說了你不在乎我的過去嗎！”
“其實我很想說我很在乎！我很在乎你的心裡還有別人！我很在乎你不是因爲喜歡我和我在一起！”
“要我說幾遍你才能相信我！”
“嘶啦——”清脆的卡片從中間一分爲二被撕碎的聲音。
“嘶啦——”又一聲，是我撕的，不是蘇辰。
在我撕碎卡片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心中的嫉妒是如此強烈，就算是顧北檸不在了，我還是放不下她在蘇辰心中所佔據的位置。
他看着我，眼睛裡再也不是藏匿着星辰的蘇辰了。他們說星星好亮，那是沒有見過蘇辰的眼睛。而此刻，他的眼睛就像是巨大的夜幕，再沒有一顆星辰。
在我面前溫順的蘇辰徹底地被激怒了。
“陸依婷，你他媽的還想要我怎麼樣？我給你的還不夠多麼？還是我爲你放棄的不夠多？”隨着卡片的撕碎，他對我，哦不，對我們，已經徹底的絕望了吧。
他壓着嗓子對我說：“陸依婷，你最好不要太過分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齷齪的小心思麼？你說我和你在一起是有目的的，你敢說你沒有嗎？！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爲我像李鋮昊嗎？！你不是爲了忘記他而和我在一起嗎？！所以，說到底！你他媽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他緊鎖着眉頭，眼神裡分明是傳說中冷血的“飛鷹”。
“不，說白了，你比我更噁心！”
他的這番話，完全的震驚到了我，我意識到這纔是真正的蘇辰——冷血的飛鷹。
“你終於露出了你的真實面目了，隱藏的很辛苦吧！我收回那句你不愛我的話，因爲你對我真是知根知底啊，連我前男友叫李鋮昊都知道啊！”我咬緊牙關笑道，“打聽的很辛苦吧！下次不用這麼麻煩了，直接問我就好了嘛！畢竟我不像你，前女友已經死了還瞞着所有人她的名字！”
他向前一步，恨不得把我吞入口中，曾溫柔僞裝的面具，早已不復存在，臉上那暴虐殘酷的光芒，像嘴裡面噙着獵物的蒼鷹，讓人毛骨悚然。
“陸依婷，你不配提顧北檸的名字！”
在這一刻，我徹底怒了，我一把將撕碎的卡片甩在蘇辰的臉上，“你給我滾！”
蘇辰轉過頭，並沒有撿落在地上的卡片，只是把錢包一把奪過去，“你好自爲之吧！”他說完這句話，便大踏步揚長而去。
相愛相殺。
親近的人總是要以最鋒利的話語分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