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戰爭,蒼軍是抱着必勝的信念,離兵是抱着城亡人亡的決心。然而,戰情的逆轉在所有人意料,離國贏了,在最後一道防線前,他們贏了。
蒼國三十萬大軍被打的四分五裂狼狽撤離,而離國二十萬大軍尚未出城迎敵就殲滅了敵軍十五萬人。勝利突如其來,砸暈了離國所有士兵,是的,暈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勝利的。
藍袍少年站在彼岸的河邊,一身的清冷,一身的安然。他的身後,是錯落無致的石塊,零零散散的屍體,被丟棄的盔甲,以及和泥土融爲一體的鮮血。
那先前最爲兇殘殺敵的將軍躬身在他身後稟報着什麼,他微側着頭聽着,眉宇間始終一片平淡。聽完之後,他擡頭看向城樓之上的大將軍,眸光並沒有多熱情,只是淡淡道:“大將軍,喝杯茶可好?”
辛嚴爽快的笑了,自從來到戰場後,這是他唯一一次開懷大笑,橫生了皺紋的眼角,笑出了點點淚花,他拍着城牆大笑道:“喝!不過這次我們不喝茶,喝酒!”
他大手一揮,喝道:“開城門。”
城門再次打開的那一刻,苦苦堅守的士兵終於留下了歡欣的淚水,他們本以爲再沒有活着的希望了,此刻卻還能看到藍天、白雲,看到最爲平常的一切。石殷城,保住了,他們不負家國,他們不是懦夫,不是!
紫檀木看着那一雙雙激動的眼睛心中大大的鬆了口氣,終是保住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鐵橋放倒在她面前,在成千上萬雙眼睛熱切的關注下,她從容邁步。不是沒有激動的,心中越是激動,就越要保持面上的平淡,這是個不能變的平衡。
河水還在翻滾着,千百年不曾停息,無論誰是主人,他們都執行着自己的不變的定律。
紫檀木從橋上面走過的時候,突然間轉頭看了她剛開始站的山巒一眼,那眼裡,有一片血色縮成了一點紅。轉頭只是一息,她繼續往前走去,身後,跟着那羣勇猛的新兵。
山巒之巔,一抹血色駐立其上,若不是功力非凡,一定發現不了。
悟滄絕瀾負手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那個從橋上走過的人,呢喃般的道:“她真沒讓我失望,我就知道她一定會贏的,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丹鳳眼中光華璀璨,脣角勾出一抹曼妙的笑意,竟頗有幾分顛倒衆生。邪肆的聲音飄在空氣中:“子,你辦的很好,能從木塔那裡把蒼軍的步伐拖住,很不容易。那把遺留下來的名劍,你喜歡多時了,這次賞你。”
子聽後心中不是歡喜,卻是一緊,他知道他看上那把珍貴的劍了,他當時不過是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而已,這便是君王心。他從陰暗出移出來,跪地謝恩:“子,謝過陛下。”
悟滄絕瀾不甚在意的笑笑,恍如打發的不過是那戰場上任意一塊跌落的石頭而已。一雙眼睛看過城外的淒寒,也掃過城內的屍橫遍地,沒有憐憫,也沒有幸意。
紫檀木一步一步穩穩的走進城門,黑白的眼珠裡,是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屍體,身穿離國軍服的士兵們正在清理着戰後的狼藉,唯一一個一身銀色盔甲的將軍手提着滴血的劍站在死人堆中間微斜着頭看着她,吝嗇的吐出幾字:“原來是你。”
原來這一場情勢急轉的仗是你在背後操縱,原來這一切早就被你算計的徹徹底底,原來父親的反常都是因爲你,原來……原來只有我一個人不知因果結局兀自乾着急。
紫檀木看不懂他那複雜的眼神,她也不想懂,只是點頭道:“是我,好久不見,逸眠。”
辛逸眠從袖口中抽出一張乾淨的錦帕低着頭擦拭着手中寶劍,那認真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在撫摸愛人的皮膚呢。儘管多日不見,他也沒表現出什麼驚喜,只是頭也不擡的道:“我想,父親在等你。”
還是這個脾氣,紫檀木有些無語,很想問他一句:熱情一點會死人啊?但還是作罷,她自己都不是一個熱情的人,何故要別人對她熱情?思及此,她看了看旁邊的石梯,也不再理他了,擡腳就往上走去。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她向來不幹。
紫檀木走上高高的城樓時,第一眼看到的除了一排排站得筆直的士兵,眼光更多的是落在那個滿頭白髮的中年將軍身上。
樓梯口特意擺放了一張案几,上面有幾碟簡單的小菜和一壺酒。辛嚴沉穩的坐在案几旁,看着對面拾階而上的少年。親自沽了一杯酒,滿含風霜的臉扯出粗獷的笑容:“小友,喝杯酒可好?”
“一杯酒如何夠?”紫檀木自然的在他對面坐下,手指端起酒杯仰頭一飲,手腕翻轉,一滴不留。她自在的爲自己續了杯,側頭對旁邊的士兵喊道:“茶酌淺,酒飲濃,換酒罈來。”
士兵有些愕然,少年看起來是那麼消瘦,卻要和身材魁梧的大將軍拼酒?他這一楞,少年略有不滿,催促道:“愣着幹什麼?要是有敵人在,砍你一千次都不夠,還不快行動。”
“是,是!”士兵趕緊一點頭,連大將軍都顧不得看轉身就往酒窖跑。
“呵呵,小友的氣場是越來越強烈了。”辛嚴打趣,笑着道:“我曾想過很多次小友不願和我們一起來的原因,卻不料是這樣的情形。”
“沒有實力,如何能站在將軍身邊?不錯,要從軍,將軍一句話即可,可將軍要以什麼樣的理由賜我以軍銜?只怕將軍肯,士兵們也不服吧。如今,我攜軍功而來,再沒有人能挑半根刺,何樂而不爲?”
她當時雖然是以從軍爲條件與大將軍聯手扳倒丞相,可從那時候她就沒想過要從他那裡得到軍榮。雖那麼說,不過是給大將軍一個安心的理由罷了。你有所圖,別人纔會相信你,與你合作。你要是真告訴別人你無所要求,別人反而一點不信你。人就是這麼奇怪,一定要覺得任何行爲都是有目的的。
辛嚴一雙眼睛看着眼前這個自在淺談的少年,一身的風輕雲淡,那心思卻是的慎密的讓人膽寒。一步一步,他考慮的那麼清楚,算無遺漏。
他忽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在戰場失意,屢次受挫之時,這個扭轉的時局的年輕人,讓他有了一種寶刀已老,現位該讓的感覺。不禁感嘆:“蒼國元帥木塔,用兵如神,我本以爲這世上再無人能與之爭鋒,卻不料想你半道殺出打的他們潰不成軍。看來離國,該有一番新的氣候了。”
說話期間,已經有士兵將酒罈搬了過來,紫檀木拍開一罈單手提起便往口中灌去,一通豪飲,摸了把嘴角,頗爲痛快的道:“這酒真烈,不愧爲平地的火原酒,只比那瀾國蒼城的火源酒差少許。”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小友要是真喝過那火源酒便可見分曉。”辛嚴腳尖一提,一罈酒翹飛到他手上,狠狠的灌了一喉嚨,他笑道:“今日殺了敵軍銳氣,可喜可賀。”
一罈酒見底,她看着空罈子道:“乘勝追擊。”
喝酒談事,還不是好事,最爲掃興。可這時機,是最爲不能耽誤的東西,痛快過了,也得面對現實。
辛嚴從懷中鄭重其事的取出一面印着冰藍色的霧綸花的令旗起身雙手平攤到她面前,道:“趁木塔沒趕到前線,能滅他蒼軍多少就滅多少。他來了,便不容易了。這個人,你千萬要小心。”
“大將軍!”旁邊的士兵看着這方令旗被送出紛紛震驚。
辛嚴大手一揮制止那些碎言,對紫檀木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對離國有力,與百姓有功,我辛嚴二話不說。我會派人八百里加急送稟朝廷改元換帥,幽琳木,希望你能帶領離國繼續勝下去,收復失地,修補家國。”
他已經失敗太多了,那顆常勝的心已經泯滅。作爲一個將軍,沒有必勝的決心,已經是必敗無疑。
紫檀木看着眼前這方旗幟,突然覺得它重的她無法承擔。所有的眼光都看着她,她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們眼中期盼的是什麼。這不只是權利,更是義務。這代表着她從此要擔起一個國家的重擔,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再也不能。她將失去的不止是自由,更有她自己。
正在氣氛僵持之時一個粗嘎的聲音突然從樓梯處傳來:“大將軍,您不能就這麼把令旗交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這一聲,打破了這處所有的和諧和凝重。
紫檀木轉頭向身後看去,只見兩個身穿鎧甲的將軍向城樓走上來,前面的是說話的人。
此人一身鐵製盔甲,鬍鬚爬滿了大半張臉,一雙眼睛雖是炯炯有神卻不是什麼好眼神,看着她,滿是排斥。
他大步走過她單膝跪在辛嚴身前,粗聲道:“大將軍,我老襲雖然不懂什麼兵法謀略,但也知道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是難以鎮壓衆將士的。他憑什麼接你的重任?不過一場巧勝就妄圖號令離國幾十萬將士,這也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