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看向浩瀚的夜空,星辰如燈。淺夕從沒有像今天這般透徹明晰,乾淨豁達。
再沒有半分猶豫,淺夕舉步朝霽月軒走去。
「卿兒,你這又是爲何!」元焦急動容,跟出幾步。
嫣然回首,淺夕笑意縹緲:「元皇子的好意,卿歡心領了,可天意使然,卿歡也違拗不得。皇子同是異鄉爲客,當知其中規則。」
不管元明不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淺夕扶了丹姬的手,義無反顧的轉身:「去霽月軒。」
面色變了變,丹姬瞥一眼失神不解的元,還是躬身將淺夕背起,往樹林外走去。
「當真是註定的命中無緣麼!」捏拳懊悔,元腳下踉蹌虛浮,想起淺夕適才的笑容,更覺得心涼:從此,她連真性情也不會再在他面前顯露了麼…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
夜色下的霽月軒,依舊安靜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本就是見不得人的算計,穆太后並沒有打算讓更多人知道。
沈公公仍然無知無覺守在殿門外四處張望,軒閣裡隱隱傳出男女歡愛的低吟沉喘。屋後的窗下,一個年輕的小太監歪倒在牆根處。
淺夕靜靜望着半掩的窗櫺酸楚又涌上心頭,眼中滿滿都是寒森森的決然:「把他弄醒,然後去找瓊花來此接我。」
丹姬領會出其中意思,當下有些駭然。
這些日子以來,淺夕與秦月瀾同居一宮,進出她常隨左右,秦月瀾對聖寵的抗拒,她早有察覺。不過,她覺得這實在正常的很,入宮的女子,並不是個個都心甘情願的,如凌嬪、如她從前的主人姬歡,都不是願意任人擺佈的女子。
像秦月瀾這麼個冷木頭似的美人兒,心思更是深沉,縱然面上不顯,心裡極端厭惡惠帝也說不定…但是話說回來,秦月瀾畢竟是惠帝的嬪妃不是麼?且還被惠帝臨幸過。橫豎又不是黃花處子,一次還是兩次,又有什麼分別,帝姬這樣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了些。
「主子,還是我去尋了司針來商量商量,再做決斷可好?」心中焦急,丹姬面上仍是冷靜勸道:「主子若是走出這一步,便再難回頭,王爺知道了,只怕要傷心欲絕…」
「不必了!」伸手推開窗櫺,淺夕攀越而入。
「去找瓊花。」扔下這一句,窗扇便在丹姬眼前關緊,落閂。
丹姬妖媚如絲的眼杏子般瞪大,裡頭情緒迴旋,末了,才浮起自愧弗如的苦笑,轉身融沒在夜色裡。
「怪不得,他那樣的人…也能爲她情入神髓、銘心刻骨…」
飄忽微啞的聲音,如同話中的落寞,在夜風中悄然彌散。就算有旁人聽到,也不知他是誰,她是誰,她又是誰…
月兒依舊皓然如鏡,懸在天際,像一個懵懂的小女孩,歪頭看着塵世間每一對癡男怨女。
霽月軒內,處處充斥着甜膩淫靡的氣息。
擱糕碟的小几被掀翻在地,到處都是碎瓷,一隻空了的青瓷蕉葉酒壺滾落在榻前,壺蓋早不知被踢去何處…
秦月瀾渾渾噩噩的起身,捧着額頭痛苦的搖晃,好一會兒,眼前才漸漸清晰起來。
側目看見惠帝四仰八叉,全身赤裸着躺在牀榻裡側,自己則不着寸縷、一身狼藉,秦月瀾頓時難抑噁心,撐住碧紗櫥的鏤花欄,就伏在榻沿上大口嘔吐起來。
一雙蔥白般玉潔的小手穩穩扶住她的肩,鵝黃色的軟羅衣袖溫柔地替她擦去脣邊髒物,秦月瀾擡頭見到來人,頓時失聲:「帝姬…」
默默將自己的外裳穿在秦月瀾赤裸的身上,淺夕神色恬淡,小心扶她起身,輕輕道:「我們出去說。」
兩人相扶着踉蹌從裡間出來,秦月瀾到底腿軟無力,不及走到廳中的椅子跟前,就跌坐在地上。淺夕見她暈眩的厲害,又嗅到濃重的酒氣,便取來錦墊讓她靠着,倚坐在立柱下。
秦月瀾緩過氣來,焦急地抓住淺夕的手催促:「帝姬快走,萬萬不可胡塗,便是嫁於沈世子爲妃,也比留在這骯髒的深宮強上百倍…現在是什麼時辰?沈公公還沒進來,應該還來得及…」
「二姐。」
一聲久違的輕喚,帶着不實的迴響,彷彿穿越了時間、空間而來。
淺夕目光清澈沉靜,在秦月瀾驚愕的注視下,悽然挽脣一笑:「夕兒怎能留你一人在此。」
似曾相識的小臉,淚水早已洗去繁複的妝容,除了眉間一粒嫣紅的硃砂,眸光裡星星點點,一如舊日暉露園裡,薔薇花架上透下的初春陽光,溫柔和暖。
「唔!嗚嗚…」
突如其來的歡喜,縱然曾有過百般猜測,此刻排山倒海般的情緒還是瞬間淹沒了秦月瀾。一聲「四妹」被她狠狠捂在口中,只是淚下如雨,緊緊看住淺夕。
臉上笑意依舊,淚珠卻滾落腮畔,淺夕伸手擁住秦月瀾,輕而堅定在她耳邊道:「沒事了,從今往後都不會了…」
「哇」得一聲,所有堅強失控崩塌,秦月瀾終於大哭出來。多少委屈孤單、多少戰戰兢兢、所有的恐懼陰影,都在這一刻狠狠宣泄。淺夕一遍又一遍輕撫着秦月瀾披散的烏髮,任她伏在自己肩頭,淚透衣衫。
…
門外,沈公公聽得裡頭沒了吟喘,又哭聲大起,也不敢開門進去。
只是老眼蘊淚,搖晃着走去廊下,雙手合十朝天禱告:「蒼天可恕!外憂內患,太后娘娘也是知道鳳體沉屙,來日無多,才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老天爺,您就全了她老人家這份大義吧!」
小徑上,瓊花正滿腹疑惑,尋路而來,丹姬那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她根本不知出了何事。現下聽見沈公公的禱唸,又一眼瞥見落了鎖的殿門,頓覺不祥。
加快腳步過去,剛走到廊下,就聽見裡頭哭聲嚶嚶。
瓊花不由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衝到沈公公跟前,伸手大聲道:「鑰匙,拿來!」
沈公公還要遲疑,瓊花立時豎眉怒道:「公公多大年紀了,還做缺德事!不怕死後下地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