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所有一切火葬前的準備全部就緒,來的人很多,但認識的幾乎沒有。他們是衝着於健來的,他人緣真好。也是該來送送的,媽媽從沒出過門。於健年前回家時說起,他這幾年生意特別忙。媽媽覺得從沒幫過他,過完年說什麼也要跟他出去一段時間,公司裡的事幫不了,洗洗衣服還是可以的。如果她不出去,可能她真的沒有機會出去了。然而這一出去,便再也不能回來。
在媽媽被推進火葬室裡時,我錯亂的神經恍惚間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和我道別。我跟自己說,千萬不能讓媽媽看到自己孱弱的樣子。讓她安心的走。就如在外公的葬禮上她跟我說的,要堅強,不能讓離去的人看到自己的孱弱。
於是我便不停的想着關於外公的事,外公在時,我媽很少跟我說起關於他的事,而且也從不提什麼和死扯上關係的事,她一直在避免我過早的聞到死的氣息,想是她那時也不曾想到,外公去世後,她開始或多或少的和我提上一點,她很明智,說這些事她一直都保持個度,點到爲止,從不過線。我知道,她其實跟本就不願和我說這些,她只是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剛好我補了這個空缺。
外公死的那天,我跟她一起去吊的喪。她一直在哭,好像是滿世界的悲傷都匯聚到了她那裡,從聽到外公離開到葬禮結束,斷斷續續的一直沒有停過。後來她跟我說:知道吧!你外公一直很要強。我點點頭。她望着我笑笑繼續說。“其實他是裝出來的,他老伴死的早,後來也沒有在找,而且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連個兒子也沒有。別說兒子了,女兒也就我這麼一個,不這樣,他怎麼活下去。”說完這些,我媽就笑兩聲,接着又說。“你外公那人,瞎撐了一輩子,活着的時候就跟我說,死後決不進火堆。到頭來還是由不得他。”媽媽說到這裡終於不笑了,她開始掉眼淚,接着是斷斷續續的抽泣。
後來我問她。“外公幹嘛不願意火葬。”她思慮片刻後說。“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捉摸不透。你外公就跟我說,你想!那麼好好的一個人一死,轟的一把火,什麼也沒了,連骨頭也不剩。做鬼都只能做個孤魂野鬼,做人本就不容易,死了也落的更悽
涼。也是這個理。你外公是不迷信的,但他都這樣說了,該不會錯到那去!”記得我跟我媽說過。“媽你就放心吧!以後我怎麼也不會讓你做孤魂野鬼的。”然而曾經說過的話還言猶在耳,卻還是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重演而無能爲力。
一切結束後,我本打算直接回學校,於健要我在他這裡休息幾天再回去,我答應了,他幫我請了假。那時我還陷在悲傷之中沒完全好起來,所以回學校跟本不行,連和你們打電話的勇氣都沒有,我想也快了,過幾天就回去,也不用等的太久,所以打電話的事就拖了下來。
那些天於健對我很好,我們簡直默契十足。他徵求我的意見讓我就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上學,說在裡考大學一點也不費什麼事,而且我想的話,他可以馬上就把戶口轉過來。他對我還是有愛的,我畢竟還是他的兒子。而且我對他也沒有什麼恨。那些他離開的日子,我能理解,做爲男人本就應該以事業爲重。我想只要我們能慢慢相處一段時間。我便能忘記他所有的不好。轉而又能享受我本應得到的父愛。直到他和我提起那件事後,我便覺得我們在不能存在完全沒有罅隙的父子關係。而且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叫他爸爸,直到提筆跟你寫這封信前,我努力了幾次,也終於明白,我失去的不只是媽媽,我其實是一無所有。
在我快要回來的那兩天,吃飯時,他有意無意的跟我提他的事,問我他現在還年輕,爲了以後着想,需要再找一個人過完下半輩子。我不反對。但心裡還是有些不快的。總覺得媽媽喪事剛過他便提起這事,太過急切,像似早有預謀一樣。我告訴他,我完全不會反對他這件事,跟他說,等給媽媽過個祭日後,你就找吧!到時候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地方直接通知我就行。他看我完全不反對此事,就支支吾吾的說,已經找好了。儘管我吃驚無比而且想到媽媽又爲了她悲痛不已。可我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他說如果可以,這兩天就安排我們見個面。我馬上反對說,以後再見吧!他不依不饒的說見一面也沒什麼。我當時已經面臨崩潰,跟他說快高考了,我想快點回去,明天就走。他答應說明天會送我。而且不再提那件事。第二天。他給我訂好了車票。開車送我去坐車,等車的時候,他打了個電話。說是他有個朋友來送我。等了沒多久,他的那個朋友便來了,是個女孩,說是女孩,因爲她太年輕了,長的很漂亮。見到我也特別親熱。於健介紹說是他公司裡的同事。我當時覺得似乎是有什麼事要發生的。心裡一遍遍的祈禱。要我就這樣安靜的走。什麼也不要發生,什麼也不想知道。車子快要開走時,於健上車還是跟我說了。在那刻我底線徹底崩潰。我想這也許是註定好的,他只是負責生我的那份。我們跟本就不適合做什麼父子。
在車上,我一遍
又一遍的想到媽媽,那個可憐的女人,她會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還是留在人間做了孤魂野鬼!我不想在回到學校,因爲我找不到我回去後的任何意義。突然想到四處流浪,陪着媽媽,也讓媽媽陪着我,天涯海角,不離不棄。只有這樣,我才能稍稍忘記那些發生了的而又悲傷的事。我不孤單,因爲有媽媽陪着我,她也不孤單,因爲有我陪着她。
這幾個星期,我到過很多地方,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徘徊太久,因爲愛上沿途陌生的風景。我從不想試圖去了解它,只要能在多年後,在我夢中會出現那麼一片陌生而又似曾相識的風景便足夠了。
相信我,過段時間,我會回去看你們的。記住我們曾說過的,面朝大海,春曖花開!
晚飯過後,八點剛過林輝便早早的上了牀,然而躺到牀上後,心卻如何也安靜不下來,亂的理不出一絲頭緒,只覺得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混淆在一起,如天地倒懸。於亮,於亮媽,葉欣,只見一面的莫蓉,每個影子都清晰的羅列在他的思緒裡,但當他去細想時,幾張面孔又開始交迭更替。等清晰時,他想的卻是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通過這種橋接的形式轉移目標,如果讓人知道該會罵他對亡靈不敬!思緒停到了莫蓉這裡,他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她就像一張白紙一般,茫茫然的橫戈在他的心中,既不能停止又不能繼續。感覺她雖然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他覺得她的存在就如氤氳不定的煙塵,看着真實無比,等到伸出手去觸碰時定是什麼也不會碰到。他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這麼怪的感覺,他和她不過才只見了一面!
夜裡,林輝做了個怪夢。他夢到一個站在懸崖上的女孩在向他招手,那女孩的臉像被紗布蒙上的,模糊不清。他很小心的和她打招呼。那女孩望着他只是笑,什麼也不說。他問她是誰?她還是不說話。他想是她沒有聽到他的話,於是聲音不免大了起來。等到他歇斯底里的大叫時,才發現不管他如何的大聲。發出的聲音還是和原來的沒有任何變化。他覺得自己面前有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那些聲音就是被黑洞吸了進去。他又不敢朝那女孩走過去。因爲那女孩就站在懸崖邊上,只要稍不留神,便有一腳踏空的危險。那裡瀰漫着死亡的氣息。而他對那女孩的好奇又在極盡所能的誘惑着他想去靠近。他看到那女孩的嘴脣動了動。耳朵也似乎聽到個聲音在說。“過來啊!我帶你去個你想去的地方。”說完那女孩望了望懸崖下面,沒顯出一絲的恐慌。“過來啊!從這裡跳下去,下面便是你想去的地方。”他的心裡越是恐懼,身體越是不聽指揮的向着那女孩所在的位置移動。直到他看到清那女孩的臉,直到那女孩拉着他一起跳了下去,然後那女孩便不見了,只有他不停的在呼喚那女孩的名字,那名字叫“莫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