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返回病房的時候，老Baier正和醫生交談，他本身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心臟裡裝了支架的，對心臟病很瞭解，因此他的諮詢比Michael來得更細緻，更專業。醫生離開後，Michael靜靜在椅子上坐下，等着老Baier先開口。
“Michael，我想我們還沒互相問候吧。”老Baier伸出手去，Michael略微遲疑，還是伸手，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一隻是蒼老清瘦的，青筋突起還有一些老年斑。另一隻是修長有力的，健康男人的大手。這三秒鐘意義重大，跨越千山萬水，無聲中傳遞了諒解和善意。
手鬆開，老Baier接着說：“Michael，我想把Brigitte接到德累斯頓去住，我會聯繫當初替我做手術的醫生，他在德國很有名氣，我們私交不錯，他會盡快安排給你母親動手術。你有什麼意見？”
Michael雙手交握，猶豫不決，他不願意輕易把母親託付給別人，可是他不能長時間留在波恩，若是把母親帶到法蘭克福去，他也很難從工作中脫身，除非請長假，還不知道公司是否會允許。
Sebastian說：“Michael，我覺得這樣很好，你工作很忙，不可能曠日持久地守着母親。而且大手術不是一兩個月安排得下來的，你難道能離職這麼長時間？這恐怕對你的事業影響不好。”
Michael不說話，他母親開口道：“兒子，我跟Hartmut商量過了，我願意跟他一起回德累斯頓，我如今這副殘破之軀，生無可戀，死了也就死了，不過是顧念着你會傷心難過。我如果在你身邊，你總是心神不寧，什麼事也做不好，你還年輕，媽媽不願意耽誤你。也許在德累斯頓能治得好，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也未可知，Hartmut願意照顧我，我們老人家作伴，說說話挺好的。你不必擔心。”
Michael不得不表態：“媽媽，我是你的兒子，應該好好照顧你的，怎麼能隨便讓外人插手。”
老Baier心裡扎進一根刺，原來他是個外人！但畢竟薑還是老的辣，他平靜地說：“Michael，此事不僅僅是你的事，關乎你母親的健康和生命，我認爲我可以給她最好的護理環境，以及，舊友重逢的快樂，這種心理上的安慰比什麼強心劑都有效，你當明白。”
商量許久，Michael好容易同意，等母親身體略好些就轉移到德累斯頓去。老Baier雷厲風行，立刻就打電話給德累斯頓的管家，叮囑他安排各種事務，預約醫生，找護理人員，把別墅整理打掃一番。
把父親拉出房間，Sebastian悄聲說：“住家裡老宅就行了，什麼都齊全，別墅有點偏遠又常年空置，何苦呢？”
老Baier正色說：“兒子，那是你母親的房子，現在是你的
產業，你雖然大方不在乎，我卻做不出把老情人帶到死去妻子臥室裡去睡這種齷蹉事。我現在這樣做，不過是想盡力補償這三十幾年我沒有履行的作爲一個男人的義務，不是因爲舊情復燃。”
“爸爸，我明白了，你決定就好。”
老Baier抱一抱Sebastian：“兒子，你是天地下最善良的好孩子，爸爸感激你爲我承受的這一切，我欠你太多。”
Sebastian鼻子一酸，忙忍住：“爸，別說這些，怪不好意思的，父子之間有什麼不可以溝通的呢。對了，爸爸，既然我們還要在波恩待幾天，我想叫一個人過來。”
知子莫若父，老Baier笑問：“叫你女朋友來嗎？就分開幾天，已經無法忍受了？”
Sebastian難得臉漲紅，在父親面前他流露出小男孩的一面來：“別想歪了，君可她是Michael的得力下屬，本來我們三個也常來往的，Michael的身世已經戳破，不可能瞞着她，總得坦白吧。那不如就現在說，一家子都在，等你帶Schumann太太去了德累斯頓又不知道何時能湊到一起。”
老Baier接口說：“對，多奇妙的一家人，叫她也來吧。”
Michael得知Sebastian要把羨君可也叫來，嚇了一跳，只得找個不尷不尬的理由：“我家房子小，客房不夠，Baier先生都只能住我媽的臥室。”
Sebastian湊在Michael耳邊，悄聲說：“她當然是跟我一起睡，不必另給她預備地方。”
Michael又羞又氣，用力推Sebastian一把：“你要騷回你自己家騷去，別在我家裡胡鬧！”
兩個過了三十的大男人像還在長青春痘的小夥子一樣，動手動腳推攘了一會兒，氣氛變得奇妙了，好像他們十幾年前就該這樣打打鬧鬧一樣，爲了玩具而吵架，爲了女孩子爭風吃醋。病房裡的兩個老人家豎起耳朵聽着門外兩個兒子的嬉笑，露出欣慰的笑容。
Schumann太太說：“Michael這孩子心眼兒實，脾氣有點固執，像我。他現在有些拘謹，過陣子就好了。”
“我沒指望他會開口叫我爸爸，不過他跟Sebastian相處得這樣好，真是讓我喜出望外。”
“命運很奇妙，不是嗎？都是因爲那個叫羨君可的中國女孩，他們倆都喜歡她，Michael很早就認識那姑娘了，誰知被Sebastian後來居上，你知道嗎？”Brigitte忍不住八卦起來，就像年輕時那樣，和老Baier絮絮叨叨。
老Baier眼睛瞪大：“上帝啊，這是什麼樣的命運啊，他們會不會爲了那姑娘而撕破臉？”
“你的Sebastian我可不敢保證，不過Michae
l的性格非常隱忍，喜怒不形於色，不要緊的。我看他們現在這樣就挺好，也許以後還會更親密。”
他們在病房一直待到護士來趕人，Sebastian纔開車帶着父親和Michael離開醫院，都餓了，得找個地方解決晚飯，中午在醫院小餐廳吃得太簡陋，可以用難以下嚥來形容。
這天羨君可早早結束工作，告了假就開車往波恩趕，Sebastian並沒有告訴她，他父親老Baier回來了，想着，給她個“驚喜”，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應該蠻搞笑的。
估摸着羨君可快到，他把餐廳地址發到她手機上，果然，他們才坐定，羨君可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看準Sebastian和Michael就跑過來，扔下手袋，癱倒在椅子上，抹一抹額頭的汗，喘着氣說：“急死我啦，找停車位就耽擱了好久，你們還沒開始吃吧？點餐沒？”
Michael咳嗽一聲，羨君可這才注意到，兩個人一左一右護着一個老人家坐在那裡，她腦子裡的計算機嗡嗡作響，立刻調出在Sebastian那裡看過的老照片，瘋了，這是他的父親，傳說中W公司德累斯頓生產基地的老總裁——Baier先生。
她下巴差點掉下來，狠狠掐了大腿一下，緩過神來，忙站起來鞠躬問好：“Baier先生您好，失禮了，我是羨君可，是……”
Sebastian替她說：“我的女朋友。”
Michael補一句：“我的下屬，以及，朋友。”
老Baier風度翩翩地站起來，雙手握住她的手，像個老父親那樣拍拍她的手背：“久聞芳名，一見如故，坐吧！別拘謹，叫我Hartmut就好，Baier先生聽起來太嚴肅了，也別用敬語。”
羨君可這下特別尷尬，雖說德國家庭裡面父親和子女很親密，一般都不用敬語。可是她是個不相干的外人啊，真要直呼其名，像平輩一樣說話？她猶豫一下，選個折衷的方式，改口叫他爲Baier叔叔，還是堅持用“您”字。
老Baier心中讚許，這是個懂禮節的女孩子，他眯着眼睛悄悄打量她，明顯是剛下班就直接開車趕過來，馬尾略有些鬆散，臉上沒有化妝，穿着辦公室女性的典型裝束——小西服牛仔褲。有意思的是她戴着和Sebastian同款的情侶手錶，看來兒子對她一往情深，從前Sebastian可不會幹這種肉麻的事，昭告天下，她是他的戀人。
羨君可看看Sebastian，他使個眼色，讓她放輕鬆些，點吃的。羨君可如坐鍼氈，一直豎着耳朵聽老Baier的一字一句，生怕走神漏掉什麼。她從來沒有和這樣的大人物近距離接觸過，還是在一身汗的尷尬狀況下。她擔心自己儀態不佳，藉口去洗手間，火速整理一番，洗把臉，重新抹兩滴香水在耳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