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下午到了德累斯頓，管家開了一部漆黑鋥亮的四門奧迪來接，車子一直開到郊外易北河邊的別墅，Michael從來沒想過，他和生父會這樣沉默地一起走進他的家。別墅是圓柱形的新建築，石料和玻璃營造出一種工業化的風格，內部有三層，客廳是巨大的圓形，白色螺旋樓梯盤旋而上，形成壯觀的氣勢。
老Baier低聲跟管家交談幾句交代接下來的事情。他這幾年很少回來，Sebastian也是大半年都在外面跑，甚少回德累斯頓住，管家清閒得很，現下終於有事情忙，勤快得很，把賦閒的園丁、廚子、女傭都召集起來，囑咐要盡心盡力照顧好Schumann太太和Michael Schumann少爺。
老Baier見天氣不錯，親自陪着Schumann太太在花園中散步，她有點虛弱，走得很慢，Michael站在屋裡，隔着玻璃窗遠遠看着他們。管家恭敬地走來，道聲打擾，請求Michael少爺把身份證和駕照借他用一下。
“有何貴幹？”Michael問。
“Baier先生吩咐，讓您選一輛車，方便在德累斯頓出行。我們家的車保很寬鬆，把有關信息發過去，把您登記爲使用人之一就可以了。”
Michael沉默片刻，心想這樣也好，他若是沒有車，出門辦事得拜託司機接送，他實在不習慣擺這種架子。管家和傭人肯定都猜到他的身份，因此他更加謹言慎行，客隨主便。
管家跟保險公司打過電話發好傳真，便跟老Baier告辭，開車帶Michael去老宅選車。紅磚房子掩映在綠樹叢中，車道雪白筆直，Michael猜測，這就是Sebastian的產業，他母親留給他的，壯觀中透着老貴族的沉穩。
管家問Schumann先生是否想參觀一下老宅，他客氣地拒絕。他是客人，不是主人，Sebastian不在，他怎好登堂入室。
車庫門打開，Michael饒是有心理準備，還是被一整排的豪華跑車震了一震，奧迪、保時捷、賓利、蘭博基尼……
他猶豫一下：“沒有普通家用轎車嗎？”
“抱歉，現在家裡只有兩輛四門的奧迪，一輛用於接送Baier先生和Schumann太太，在別墅那邊留着用。另一輛被Sebastian Baier先生開走了。如果這些您都不喜歡，要不我聯繫一下，從別處借一輛奧迪A6或者A8給您用吧。”
Michael忙阻止說：“那就不必麻煩，我就選那輛銀灰色的保時捷911吧。”Michael苦笑，眼前這一排裡面，實在是沒有更便宜的了。
取好車，Michael向管家告辭，先開車入城，去聖母大教堂，這幾天他心緒煩亂，表面平靜，裡面翻江倒海。他跪在聖壇面前，低聲禱告，他內心一直是深深的湖水，本以爲絕對不會起波瀾，可是命運無形的手攪起巨浪，上帝在操縱，上帝無處不在。他能怎麼辦
呢，別無他法，只有認命。
Michael再次回到別墅的時候，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他買一束鮮花和一些精緻甜點孝敬母親。他本想買點小禮物，畢竟住在Baier家，空手上門實在尷尬，可是轉念想想，生父那樣的富豪之傢什麼也不缺，他買什麼都不合適，他是親人，母親是故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既來之則安之吧。
到了週日晚上，Michael還一直刻意迴避和老Baier單獨談話，他和母親聊了一會兒，決定返回法蘭克福，最近工作任務很緊迫，他已經離開一週，再不回去就亂套了。母親叮囑他一定要注意身體，老Baier起身，拉着他去花園走一圈。
“等你母親手術的日期定下來，你再來德累斯頓吧，我們會一直住在這裡的，隨時歡迎你。”
“我母親就擺脫您了，Baier先生。”
老Baier駐足，這孩子，打算一直“Baier先生”這樣叫下去嗎？他心裡有點酸，許多無可奈何，嘆口氣，問些家常話：“你打算怎麼回，開車嗎？”
“坐火車吧，麻煩司機送我一下。”
“你既然有了車，可以直接開回法蘭克福去，我出門就喜歡自己開車，自由自在，不必受時刻表限制。”
“那輛保時捷是您的車吧，或者是Sebastian的，我不能開走。”
老Baier凝視着Michael，他藏在藍眼睛下面的是超越常人的剋制與冷靜。
“孩子，我的就是你的，Sebastian擁有的，他也會願意與你分享。如果實在不願意接受，你可以開回法蘭克福之後，把車子放到Sebastian家裡去，他會處理的。”
Michael微微有點鼻酸，心想，我不要你的東西，從來就不想要。他掏出手機查查時刻表，是個前後不着的尷尬時間，盤算一下，確實是開車比較快。Michael只好開着那輛贊新的保時捷上路，車裡乾乾淨淨，雜物格里面除了保險文件，連一張紙都沒有。Baier家車子太多，恐怕每輛車一年到頭也用不上幾次吧，這就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做派，喜歡就買，買了哪怕閒置着也無所謂，圖個心裡痛快。
這種派頭是他不習慣的，當錢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只是數字增增漸漸的遊戲，一兩部跑車根本不會傷筋動骨，推脫不要，只是他自己在那裡矯情罷了。他上了高速以後不由得加速，一直在左車道上疾馳，不知不覺飆至200時速，他回過神來，嚇了一跳，謹慎的他從來開車沉穩，忙慢下來，換到右車道去。
週一大清早，Michael就到了辦公室，馬不停蹄地處理積壓一週的電郵。羨君可停車的時候就發現他的白色途觀停在那兒，風風火火地跑去敲門。
“Michael，你這麼快就上班？我以爲你還會在德累斯頓耽擱幾天。”
Michael摘下眼鏡，揉揉疲倦的眼睛，靠在椅子上，對她說：“我在德累斯頓是多餘的，我
母親和Baier先生整天都在交談，聊得密不透風，針都插不進去。別墅裡好幾個服侍的人進進出出，我連喝杯水都有人搶着替我倒，起牀才十分鐘就有人來鋪牀疊被送早餐。吃飯的時候先看菜單點菜，背後站着人替你倒酒收盤子，你說這種日子怎麼過？我簡直是逃回來的！”
羨君可大笑起來：“許是Baier叔叔想補償你們母子，照顧得分外周到，其實Sebastian他們家應該不是這樣的，至少我去拜訪他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家，頂多叫女傭來幫忙打掃一下，畢竟房子太大了嘛。他沒什麼公子爺的做派，在法蘭克福家裡都是他在打掃、洗衣服燒飯，勤快得很。”
Michael笑起來：“那是Sebastian的媽媽把他教得好吧，Baier先生……他畢竟上了年紀，又做了那麼多年總裁，擺擺架子也能理解。”
羨君可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雙手支撐着下巴：“你打算一直這麼較勁兒嗎？一直叫Baier先生？聽着真彆扭。”
Michael正色說：“君可，本來我不想讓你知道的，可是Sebastian偏要……哎，總之，你絕對不能在公司裡泄露這件事，好嗎？”
羨君可站起來，行了個禮，大聲說：“老闆，遵命！”
臨走時，Michael叫住她，輕聲說：“我從德累斯頓開了一部保時捷回來，應該是Sebastian的車，你告訴他，我抽空開到他家車庫去還給他。”
羨君可笑顏如花，說：“Sebastian肯定說送你了，你就留着吧，我們車庫停不下！”
Michael哭笑不得，明明那麼寬敞的車庫，怎麼就放不下一輛車了！她已經花蝴蝶般閃出去，Michael只得搖頭苦笑。
晚上下班回家，羨君可告訴Sebastian，Michael重回工作崗位。
“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啊，對了，他說開了一部保時捷回法蘭克福，是不是你的車？我依稀記得你有一部銀灰色的911在車庫裡。”
“應該是那輛吧，他既然在開就給他唄，應該是爸爸的意思。我們家的車都是隨便用的，無所謂給誰。Michael的自尊心也太強了點兒，他如今是Baier家的人，開保時捷上下班又怎麼了？”
羨君可掐他一下：“Michael不是那種人！”
Sebastian臉上不高興了：“那他是哪種人？你喜歡的那種人嗎？”
羨君可一口氣堵住，臉黑了，上樓去換衣服，不理他。Sebastian也不追，掏出手機發短信給Michael。
“哥，我當面叫不出口，好像用寫的比較容易。我從小一個人玩樂高積木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有個哥哥陪我一起玩就太好了。車子也好，房子也好，不過是玩具，喜歡你就拿去。我們是兄弟，我恨不得跟你分享我所有的一切，當然，君可除外，她是我一個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