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bastian神情恬淡,問羨君可:“你開車來的?可以喝一點酒嗎?一小杯?”他怎麼可以這樣冷靜呢?彷彿這只是一頓平常的晚餐?
“不用,謝謝,我喝水就可以。”羨君可看着Sebastian起身開了一瓶紅酒,給自己和Lapo倒上,她真想拔腿就走,一直把車開到海邊去,把滿腹的鬱悶都大喊出來。
羨君可正想拿起刀叉,Lapo握起雙手,閉上眼睛,彷彿要做禱告。她十分尷尬,忙放下餐具,低頭垂目。
只聽Lapo低聲頌道:
Seliger Tod
L?se dies Leben
Und setze ein gn?diges Ziel
So ende die Klagen!
Dem Leiden
Kann keine
Beute entrinnen!
原來他是天主教徒?祈禱之後,他道個歉,去了廚房。羨君可對Sebastian低聲說:“他念的是什麼?不是我聽過的任何一種禱告詞。”
Sebastian微微一笑:“Lapo雖然是意大利人,但不算是個純粹的天主教徒,他偏愛搞怪,這其實是《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裡面的一段,是索福克勒斯寫的古希臘悲劇。”
“就是那個弒父娶母,最後刺瞎雙眼的俄狄浦斯?”羨君可小時候喜歡看歐美文學,略知一二。
“對,Lapo喜歡古希臘故事,他每次做餐前禱告都會念誦某一段。”
“哦……”除此之外羨君可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的大腦卡住了,這不是她知識數據庫裡面既有的東西,Lapo是個可怕的對手。
正說着,Lapo回來了,端上大盤的意大利式前菜,綠色的瓷盤裡面放着黃色的芒果、紅色的無花果、洋薊的嫩芯、帕爾馬火腿。醬汁是淡黃色,裡面有切碎的綠色香草,聞着很像羅勒。
o露出他招牌的迷人微笑:“君可,請隨意取用,不必客氣。”
吃前菜的精緻刀叉看起來像古董,純銀的手柄線條圓潤,上刻着卷草紋,銀製部分有些氧化的歲月痕跡,精緻的雕刻和沉甸甸的手感有種特別奢華的感覺,看來是Sebastian的品味。
羨君可蘸着醬汁嚐了一口洋薊,每一顆味蕾都被喚醒了,忍不住問:“Lapo,請問你用了什麼調料?太好吃了!”
他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這個醬汁裡面有醃製的番茄、意式芥末籽、原味脫脂酸奶、鹽、胡椒和新鮮的羅勒葉。”
“這個酸味是檸檬汁嗎?”
“不,是半個橙子,已經用了酸奶,再用檸檬就太酸。”
他說得一本正經,天啊,羨君可好想用叉子戳他,看他的得意勁兒!
Sebastian笑眯眯地,沉默用餐。
羨君可想起Lapo唸的那一段俄狄浦斯,咳嗽一聲:“Lapo,你和Sebastian一樣也是作家嗎?”
他看着Sebastian:“honey,你是這樣跟君可介紹我的嗎?”
天啊,他能不能不要這麼肉麻地叫Sebastian爲honey?他是想甜死人嗎?羨君可在心裡大翻白眼。
Sebastian搖搖頭:“沒有,我只是說,你喜歡索福克勒斯寫的悲劇。”
他不接話茬,沒有要自我介紹的意思。他倆喝完了一杯酒,Lapo起身收了前菜,去廚房把主食端上來,看起來真漂亮,是裝在玻璃盆裡面的海鮮意麪,羨君可看見了新鮮的蝦、蛤蜊和魷魚圈、甚至還有蟹爪!
Lapo對她眨眨眼睛:“美麗的中國小姐,請把你的盤子遞給我。”
羨君可忙微笑說:“謝謝,英俊的俄狄浦斯!”
這對話,簡直像無聊的肥皂劇。
“再加些乾酪嗎?”Sebastian問她。
羨君可嚐了一口,該死的!太好吃了!她忙擺擺手示意
不用加料。
Lapo額外灑了些現磨胡椒和羅勒葉在自己那一份裡面,親熱地對Sebastian說:“Honey,來點胡椒?”
對啊,再來點辣椒吧,更火辣!羨君可低下頭,不想看兩人之間的電火花滋滋冒,握緊了手裡的刀叉,好像抓住了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在這裡,她是孤身一人。
沉默了好一會兒,Sebastian開口說:“君可,Lapo的樣子是意大利人,但實際上他是在德國出生和上學的,十六七歲的時候纔回到意大利。”
“啊?”她吃了一驚:“怪不得Lapo的德語說得這麼好!”
Lapo一邊對付盤子裡的蟹爪,一邊慢吞吞地說:“可是我從來不跟別人說我是德國人。”
“但是你讀寫都是用德語,語言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你真正的歸屬。”
Lapo把粉紅色的蟹肉用叉子喂到嘴裡,含了一下,充滿挑逗性的慢吞吞。
“Honey,我不這麼覺得,假如有天我的英文和你一樣流利,我也不會自稱是倫敦人。”
羨君可微笑了,插一句:“Lapo,你對德國人有偏見嗎?”
Lapo說了一句含混其詞的話:“君可,正如你在德國的理由一樣,每個人都有他的命運要擔負,我想你和我的感受是一樣的,你不會因爲說着德語就自稱德國人,而我,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歸屬是哪兒。”
“你指的命運是什麼意思?”羨君可表面鎮定,內心顫抖,Lapo的話藏着豐富的潛臺詞,他不是個花架子。他笑得那麼有魅力,好像每條笑紋裡面都藏着慧黠。她不得不糾正自己對“同性戀”的既定印象,他不是徒有其表。
“如果你不嫌我嘮叨,容我慢慢說。”
他喝了口酒,用餐巾按一按嘴角,他漂亮的眼睛看着羨君可,她在一瞬間突然覺得,Lapo討厭她,看不起她,正如羨君可對他的心思一樣。清楚明瞭,這就是她和Lapo的關係——棋逢對手,勢不兩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