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的航班定在12月22號,聖誕節前夕回國的人很多,出發這天羨君可早早到了機場去托運行李,給爸媽和親戚朋友買的大包小包塞得滿滿當當的,差點拎不動。
等待登機的時候,羨君可掏出手機,很快這部電話就要失聯,Sebastian還會鍥而不捨發短信嗎?就算他發,羨君可也收不到了,不知爲何她有些失落,這兩天都沒有他的消息,也許他不會再寫短信了吧。有些東西,存在的時候,好像無所謂,可是斷了,才知道,早已紮根在心裡,動一下就是傷筋動骨,痛徹心扉。
在登機前的最後一刻,手機滴滴一聲,羨君可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掏出來。不是Sebastian,是Michael,他寫道:“提前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快樂,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新的一年做一個全新的自己。期待和你在法蘭克福共事!”
“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衷心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快樂!”
羨君可簡短地回覆了Michael,關掉了手機。她在心裡說——Sebastian,讓我把你留在冰天雪地的舊時光裡面吧,我要努力,忘記你,在腦子裡刪除有關你的一切記憶。
飛機起飛的時候,是德國時間下午四點,可是冬天的夜幕來得特別早,昏沉沉的天空呈現出層次豐富的色彩。羨君可從飛機的舷窗望出去,銀藍、灰藍、深藍的色彩從地平線一直過渡到高高的天空,語言難以描述那種平滑的漸層,如果用色譜分析,也許有一千種不同的藍調子。飛機不停攀升,羨君可能從窗口看見機翼的微微顫抖,想起小時候父親帶她去一個軍用飛機試飛場,把她放到駕駛艙裡面拍照的場景——當年那個轟動一時的機型,他是總設計師。
羨君可在
心裡默唸——對不起,爸爸,我讓你失望了,我沒有成爲一個優秀的女飛行員或者某個研究所的青年骨幹工程師,17歲到德國,然後就這麼不鹹不淡地一直單着,爲罪惡的資本家打工。
羨君可靠在座位上,拉下了窗簾,在飛機低沉的噪音中慢慢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回憶起往事。
羨君可天資聰穎,加上母親在教育系統認識不少人,她6歲就破例上了小學一年級,人小鬼大。羨君可12歲,剛上初中不久,父親被調到離成都200公里開外一個小縣城的“秘密基地”,主持一個“秘密項目”,短則三年,長則五年,羨君可那永遠以小家庭的團結爲最高價值的盡職盡責的母親,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母女二人跟着父親一起搬家到那個小縣城,母親停薪留職,中斷了在成都某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的工作,專心照顧父親的生活起居。
母親那時候的口頭禪就是:“你爸爸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高級人才,他的身體不僅是自己的,也是團隊的,更是國家的。我們家庭和樂,爸爸的事業纔會一帆風順。”
羨君可對報效國家之類的豪言壯語半懂不懂,只覺得轉校是一件愉快又哀傷的事情,告別老朋友,認識新的小夥伴。到現在她都不太記得生活的那個部隊大院的番號了,可是每天去上學的那個小縣城,卻一直記憶猶新。那是一座三面環山、一面臨河的老城,在她讀書的時候,只一座大橋連通河的兩岸,大橋過車也走人,總是熙熙攘攘,塵土漫天。縣城裡面有一條貫通全城的大道,幾乎整個縣城所有重要的機構和商場、書店、銀行、公園、Hotel都集中在大道兩側。
四川盆地常常是多雲的天氣,但小縣城的空氣質量比成都好多了,在夏季的時候,能感受到
藍色的陽光從東邊慢慢移動到西邊的軌跡,走在小巷子中,那陰影拖得分外長,怕曬的人總是可以選擇在陰影中的那一側街道行走。羨君可卻是個特立獨行的小女孩,暴曬的天氣裡,偏偏要走在太陽火辣辣地照着的那一邊,走到身上微微出汗,皮膚曬成麥色,覺得十分爽快,像個假小子。
如今,羨君可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想那所學校的模樣,那對她而言就像一本塵封的日記本,寫的時候覺得可以在100歲的時候念給孫子孫女聽那般,當做傳奇故事一筆一劃事無鉅細地書寫。而當她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反而成爲一個不可觸碰的隱秘傷口。
羨君可讀書的地方是一所規模很大的中學,在那一帶頗有名氣。她性格活潑,喜歡唱歌,音準極好,聽過一遍的流行歌立刻可以哼唱出來,剛轉校不久就交了一幫好朋友,大多數都是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因爲她在成都念的小學,普通話十分標準,抑揚頓挫,朗誦時的聲音特別有感情色彩,很快就被廣播站選中了。站長兼“技術員”是一個個子高高的大男生,組織能力特別強,他負責廣播站的時期,每天營養餐和午休時間響起的小喇叭說的都是學校裡最受關注的話題,播放的都是最熱門的歌曲,還有點歌的服務。羨君可加入廣播站之後,跟着他一起錄了好些輕鬆愉快的廣播劇,他說她的聲調就像嘰嘰喳喳的畫眉鳥。
羨君可上初一的時候,這個站長剛上高一,在那個初高中混合的學校裡,高中部的大男孩們總是小女孩私下跟蹤和討論的對象,他就是其中最熱門的一個,因爲他不僅有着酷似當年很紅的“小太陽鍾漢良”的長相,還有着低沉迷人的嗓音,每次他念廣播稿的時候,整個學校的女孩子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捕捉他聲音裡的每一個起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