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楊士奇與于謙三
大明之勢,看似蒸蒸日上,烈火烹油。但實際上卻是太祖太宗朝的積累。而到了而今積累消耗的差不多的時候。
開國七十年。
各種問題,陳陳相因。
楊士奇在這個位置上近十年了,從中樞到地方,自然知道有不知道多少事情,已經不能在拖延下去了。
江西有賊寇做亂,聲勢之大,已經有三萬之多。即便朝廷派人鎮壓,也不是幾月就能平定的。
江南賦稅不平,南方安南窺視。
大明與安南這麼長時間的征伐,真以爲隨着大明退兵,就相安無事了。北方瓦刺做大,雲南麓川更是蠢蠢欲動。
似乎大明在安南的退縮,鼓舞了一些人。
朝中府中各種方面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別人不清楚,楊士奇卻是很清楚的。他更清楚,有些事情,卻是他做不了的。
“要是宣宗皇帝尚在就好了。”楊士奇心中悠悠一嘆。
他老了,又能堅持幾年?即便能堅持十年。十年後恐怕皇帝親政的時候,也不會用他的。幼主臨朝,太皇太后罷一切不急之務。
用穩定壓倒一切。決計不容楊士奇大動干戈。
楊士奇只能在自己的職權範圍之內做一些事情。但明朝的大學士畢竟不是宰相。即便有太皇太后的支持。
楊士奇所能做的,也不過刷新政治,縫縫補補。
真正要做的事情,只能留給後人了。楊士奇不知道眼前的于謙,能否承擔起這個重任的。但是于謙既然入了皇帝的青眼。楊士奇也就願意給於謙一些機會。
“廷益,雖然太皇太后讓你身兼兩職,但是何者爲重?你也是清楚的,你來的正好,而今距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你先去順天府熟悉一下,安排一下人手,到了明年開春之後,先參與春闈,當一下房師。然後爲陛下講官。順天府的事情,就讓同知擔當起來吧。”楊士奇說道。
于謙一聽楊士奇所言,立即說道:“老師栽培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別的不說,明年恩科,于謙已經聽說了。
主考官不是別人,就是王直。
以于謙的科名,參與進去是有一些勉強的。但是有楊士奇開口,自然一切沒有問題。
明代科舉之中,各種座師房師都是培養人脈的好去處。
別的不說,如果於謙不是楊士奇的學生。楊士奇也不會如此栽培于謙。
這就是文官政治的運行規則。
好也罷,壞也罷,大家都是這樣玩的。
于謙也不能倖免,有一批學生之後,身後也就有一些羽翼。
當然了,這些羽翼在而今還弱小,但是放在數年後,十幾年後,就在官場之上,拉起一批人了。
楊士奇坦然受之。
楊士奇爲于謙做的,不僅僅給於謙機會。還給於謙遮擋了很多風雨。
比如這一次,宮中催得很急。
但是楊士奇還堅持,于謙先去順天府視事一段時間,再入宮做講官。
原因很簡單,太皇太后一心要讓于謙擔當這個不合時宜的順天知府,定然是用意的,如果於謙對順天府不瞭解。
就貿然進宮,被太皇太后或者皇帝問起來,一問三不知,豈不是大禍臨頭。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鎮定,寧可緩一點,也不能着急。
着急會出錯的。
楊士奇說道:“我兩個兒子不成器,將來我去了,還指望你這個師兄,照顧一二,能讓他們安度餘生便是了。”
于謙說道:“請老師放心,于謙定然護着兩位世兄周全。”
楊士奇親自將於謙送出了書房。
于謙出了楊士奇,有驢車來接,于謙一擺手,讓驢車自己回去。于謙大步走在風雪之中,一雙官靴踩在雪地之上,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不一會兒,似乎有雪水透入靴子裡面。
但是于謙渾然不覺。
楊士奇的一番話,于謙此刻正在反覆思量。
于謙固然是一個好官,清官。但並不是說,他沒有政治智慧,恰恰相反。于謙能以三甲進士出身,永樂十九年到而今,不過十四年,就做到了三品官。
而於謙發跡的開始是什麼?就是宣宗皇帝平漢庶人,令于謙宣讀漢庶人的罪狀,于謙義正言辭,聲情並茂,撓到了宣宗皇帝的癢處。
這纔在十幾年之間,升到這個位置上。
再歷練幾年,當任尚書的資歷都有了。
但是大明這麼多進士,卻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于謙的際遇。
于謙很明白,楊士奇對他所說的話,其中有兩個意思,其一,就是他已經簡在帝心。
這一點于謙其實有一些察覺的。
錦衣衛在河南的活動,于謙是有所察覺的,只是覺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沒有什麼不可見人的。
再加上錦衣衛又沒有表明身份。于謙自然是裝作不知道的。
第二,就是楊士奇將於謙當做未來接班人之一。繼承楊士奇的政治資源。這兩樣加在一起,于謙很清楚,只要今後數年沒有過錯,而且再立新功。
待新皇親政,楊士奇告老之後。內閣的位置之中,有他一把交椅。
如此一來,即便此刻有風雪入懷,于謙心中也是一團火熱。
讀書人不就是爲了有一日,能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此刻於謙有了這樣的機會,他不是不激動,不是不高興。
只是當時極力剋制而已。
似乎風雪也讓于謙心中火熱降溫了。
于謙猛地停下了腳步,心中暗道:“宮中不知道有多少明槍暗箭,想在陛下身邊待上幾年,卻不是易事。而且慈寧宮與乾清宮之間,也需要臣子盡心彌補。”
“現在卻不是高興的時候。”
于謙雖然這樣想,但是不知不覺之間,于謙生出了當仁不讓之心。
于謙這一擡頭,卻發現,他不知道不覺之間,已經到了英國公府外。他轉身離開,尋找道路,回到客棧,準備明日去順天府。
將順天府的事務清理出眉目出來。
于謙久爲地方官。
這些事情,從來是輕車熟路,並不覺得有什麼難爲自己的地方。
英國公府之中。
鶯歌燕舞不虛席,招待的不是別人,正是成國公朱勇。
成國公朱勇,見這些鶯鶯燕燕,並不是太在乎的,起身向英國公張輔行禮說道:“張兄,兄弟我來,也沒有想看歌舞?不說兄弟我說你,你的歌姬實在太差了,今日就是有一件事情,想與張兄商議。這些人就讓他們下去吧。”
英國公張輔聽了,心中暗暗苦笑,卻也知道推託不得,一揮手讓這些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說道:“你素來知道我的,我其實不大喜歡這些東西。不過是湊數而已。”
張輔成名的安南之戰,就是因爲前任成國公朱能病逝軍中,才讓他接任大帥的。兩家關係素來很好。
當初太宗皇帝打下南京之後,封賞靖難功臣,問還欠些什麼?
也是前任成國公朱能說道,我們什麼都好,就是張玉功勞在我們之上,對張輔的封賞太薄了。
所以張輔與朱勇關係很好。
他當然知道,朱勇想來問什麼的。
他實在不想參與這一攤子渾水。這纔想找藉口拖延。只是看來而今是拖延不了了。
果然,在左右都退下之後,朱勇徑直問道:“大侄子,與我兒子都在宮中當差,陛下想征討瓦刺之心,想來你也聽說了?”
朱勇的兒子朱儀,也在朱祁鎮的侍衛之中。
只是放在這一羣侍衛之中,並不是很冒尖而已。不過朱勇也不在意,他只是想讓兒子在皇帝面前混一個臉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