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醫生口中得知,麗傑左眼中的一槍,子彈穿進了大腦,搶救已經沒有意義時,我雙膝跪下,死死地抱住醫生的雙腿,苦苦哀求大夫一定要把麗傑的生命給保住,大夫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搖了搖頭,繼而又補充一句:“我們盡力吧。”
我瞬間意識到麗傑生存的可能性已經不大。於是,我猛然轉過身體,瘋狂的撲向醫院三樓的窗戶,一種無法阻擋的力量,很輕鬆的拽下半扇窗戶,只有跳下去,纔是最大的解脫。也許在此時,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痛苦的滋味,難道這就是我二十年人生的命運!還有七天,麗傑就要披上婚紗和我走進神聖的禮堂,而奪走她生命的恰恰是她選擇了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我蹬着窗臺下面的暖氣片,剛爬上去半截身子,左腿被身後一雙鉗子般的大手死死地抓住,順勢從窗臺上給拖下來,我奮力掙扎着爬起來,準備再次撲向敞開的窗戶,“叭、叭”兩際響亮的耳光,火辣辣的打在我的臉上。“我殺了你!”說完,我發瘋的擡起頭,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正視我的面前,我的舅舅張文華正用一雙憤怒的眼睛瞪着我。我無力地蹲下身體,雙手抱着頭痛哭起來。
由於人命關天,醫院徵求我的意見後,向公安機關報了案,夜間22時左右,我被帶往公安局刑警隊,離開醫院的時候,麗傑還在吸氧,大夫組織搶救,走廊過道上站滿了人,岳父和麗傑的哥哥,是大舅用車給接來的,在這之前,大舅已經把醫院的院長和內外科的權威大夫都接來了,我臨走的時候,目視着在場的人,沒有吱聲,大舅羅文斌,二舅張文傑,老舅張文華,堂叔伯舅舅羅文友,都在看着我,告訴我,一定要冷靜,放心去吧,這面有大夥照顧。這時爸爸回家取錢還沒有趕回來,我最後抓了一下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陳曉峰和他愛人閔豔的手,足有一分鐘,轉身離開了醫院。
在刑警隊,做了一夜的筆錄,次日凌晨五點多鐘,刑警隊大隊長王建新和刑警華峰對我說:“先把你送到看守所睡一覺吧。”我問:“我對象怎麼樣了?”刑警隊王建新隊長告訴我說還在搶救。刑警華峰說:“事已經出了,要想開,如果你對象脫離危險的話,就能放你,大不了婚期推遲唄。”說着,從兜裡掏出半盒上海牌香菸,“揣起來,別讓看守員翻着,到號裡抽吧。”
從公安局後面的小門進看守所,也就幾十米遠,人生第一次承受這麼大的打擊,大腦已經發木,我真希望一覺醒來,這是在做夢。進看守所院裡的時候,我對辦案人員說:“麻煩你,轉告我父親,無論花多少錢,都要保住麗傑的生命!”
我們剛邁進看守所走廊的大門,看守員就打開了值班室的門,手裡拎着一串鑰匙,穿一身深藍色的晴綸線衣、線褲,把我們讓到了值班室。看出來,這是臨進來時,刑警隊給打了電話。
看守員開始做登記,姓名、年齡、家庭住址、案由。刑警隊臨走時說:“他關不了幾天,差七天結婚,槍走火把對象給打了,醫院正在搶救。”
看守員讓我把腰帶、手錶和鞋帶兒解下來,我藉機把那半盒上海煙在腰間往裡塞了塞,也許是刑警隊說的話起了作用,或許是看守員沒有睡醒,着急睡覺,還是我案情的特殊性有關,看守員簡單的摸了一下我的衣兜、褲兜,就算清身了。
我跟着看守員走到第四個小鐵門前,他打開了號門,讓我進去。
隨着一聲咣噹關鐵門的聲音,我的心沉到了最低點。
我回身把住鐵欄杆,眼淚流了下來,麗傑此時不知生死,而我卻成爲了一名囚犯。
這時,一名荷槍實彈的武警走了進來,走廊的燈光很昏暗,但瞧人還是清清楚楚的。武警問我什麼事兒進來的,我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我感到很累,由於事出突然,我還是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武警看出我很憔悴的樣子,一夜的時間,對於我確實像得了一場大病。
“上鋪睡一會兒吧,天都亮了。”武警說。
我站在一進鐵門的水泥臺階上,慢慢地轉過身來,重新認真的環視着屋內的一切,水泥臺下有一米寬、三米長的水泥地面,我是面朝東、背朝西的方向站着,左側是坐便器,右側是自來水管和閥門,下面按着白瓷臉盆,前面是一張通鋪,睡滿的話,也就6個人,順着4人、橫着2人,身後的鐵門是在整個一面鐵欄杆的中間焊上的,門的右側鐵欄杆留着一個長方形的打飯口,整個房間也就18平米,室內舉架很高。後來聽說,看守所是七十年代初設計的建築。
鋪上順躺着三個人。我脫下鞋輕輕地走到靠裡牆的空位上坐下,身體慢慢的靠住牆,閉上眼睛,想認真捋順一下,從昨晚到現在的全過程,但思緒很亂。
“對了,聽說新進號的人都要捱打,把你制服了,好聽他們的,吃東西都得先可老號底子吃。”
“奶奶孫子的,管他呢。老子現在生死都不怕了,我從小就人高體壯,在體校又呆了兩年,真動起手來,就他們三個人也佔不了什麼便宜,況且我小的時候就愛鬥,專和比我大三四歲的男孩兒玩兒,一旦打仗的話,單挑一次也沒吃過虧。人多打不過就跑,然後,我單獨一個一個抓,打服了拉倒。”
“你家哪兒的?”頭鋪的那個人問我一句。我反問他:“你家是哪兒的?”他說:“我家是白樺的,進來兩年多了!”他接着問我:“你對象死沒死啊?”我說:“不知道,不是有意的,我們差七天就結婚了。”
我接着問他;“你是什麼事兒進來的?”
“倒賣戶口,聽說了麼?”他說。
“哦,聽說了,抓起來好幾十人,我們家鄰居馬才也抓起來了。”我答道。
他告訴我,我們押的是四號監房,馬才也關押兩年多了。
我又問:“大哥,你貴姓?”他說他叫田忠。這時,號裡另兩個人也開始說話,說我是過失犯罪,就看人死沒死,如果不死,能出去,如果死了就得判幾年。還問我:“你岳父他傢什麼態度?”我告訴他們還不明確。
這時,我想起一件事兒,問屋裡的三個人:“你們誰起來打我?還是一起上?“
田忠笑了,說:“你還挺好打的,咱們號子是和平號,不興這一套,靠你睡覺的叫張衡,在白樺搶劫進來的,他同案判死緩,在八號房,他判十八年,家是外地的;中間睡覺的是盜竊進來的,家也是外地的,怎麼,你在外面還挺好打仗的?“
“前幾年歲數小,好乾仗,現在不挨欺負不伸手。“
挨着我躺着的張衡坐起來,用報紙捲了一支菸,我看到是幾個用紙卷完,吸過的菸蒂,又重新扒掉捲起來的。張衡問我:“會吸菸麼?給你卷一支。”
我說會抽。說着把半包上海煙掏了出來,每人扔了一支。田忠和另一個人把煙又給我扔了回來,田忠說:“這屋裡就你和張衡兩個人會抽,省點抽吧,另外注意點兒,這兩天快清號了。”
張衡告訴我,看守所一個月淸一次號,說完,他拽了一小塊棉花,是從被角里拽出來的,被面很破的。後來得知,外地的犯人,看守所給找的鋪蓋。他把棉花拽成絨毛毛,放到大腿上,一隻手拿着一塊玻璃叉子,另一隻手拿着一個鋁飯勺子,用玻璃碴子往上劃,火星濺到棉花的絨毛上棉花很快就被點着,用手拿起棉花便把煙點着了。我好奇的拿過鋁飯勺把,原來上面鑲塊火石,玻璃碴子是出外放風或晾曬被子時帶回來的,火石是家裡送衣服,被褥時,散放到衣角或被角里,體積小,很容易帶進來,監號裡管這種取火方式叫“崩星”。後來,聽號里人講,還有一種取火方式,就是將棉花中間捲上一個小木棍,卷緊,放到鋪板或水泥地上,用塑料鞋底用力的來回搓,棉花受力加熱到一定程度,兩隻手將棉花撕開,輕輕一吹,棉花就着火了,這種方法要掌握好一定的熱度,另外也相當費力,一般不到萬不得已,不採用這種方法取火。而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人在最困苦的條件下,什麼辦法都能想出來,我也意識到只要一個人去專心解決一件事,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這就是人定勝天的道理吧。
吸完了煙,張衡說迷瞪一會兒吧,馬上就喊起牀了。我感覺在這種環境下吸一支菸,是那麼的香。
屋裡靜得出奇,而我怎麼也靜不下來,越靜越鬧心,我不敢正視眼前現實及所發生的一切。此時,我也反感任何人提及我身上發生的這件事,我真想一醉方休。
“起牀了!起牀!”聽得出是剛纔接收我的那個值班看守員的聲音。
我急忙坐了起來,另三個人也急忙穿衣服、疊被子。
我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們,起牀後,方便、洗漱都完畢了,剩我自己下地,對着自來水管漱了漱口,喝了兩口清涼的水,隨後用雙手擦了兩把臉,田忠把毛巾遞給我擦乾臉上的水珠。我重新回到了鋪上。
今天是“三、八”婦女節,也許這一天,在我的一生中將永遠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