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嚷什麼呢?皇上讓你們辦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你們何用?”凌霄親手推開那扇結了蜘蛛網的木門,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與木門那“吱嘎”聲夾雜在一起,在這空闊而荒涼的冷宮中,顯得格外不和諧,有種詭異的壓迫感。
凌霄忍住想要咳嗽的衝動,輕輕用手揮了揮面前浮動的塵埃,走向凌月嬋,笑容寒意逼人,“妹妹,那般好去處,你怎不願意呢?豈不是拂了皇上一片好意?”
凌月嬋此刻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簡直跟那街頭的乞丐沒有兩樣,此刻正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內監用力按在地上。按說,即便是被貶爲采女,打入冷宮,也不該是如今這副模樣纔是。可見,她平日做人有多失敗,一旦落敗,人人都要來踩一腳。
看到凌霄進來,她在片刻的愣怔之後,就如同發了狂一般,掙扎着就要向凌霄撲過來,可惜被狠狠按着,她哪裡有力氣掙脫,只能不斷口出污言穢語。
“凌霄,你這個賤人,定是你在皇上面前污衊於我。我要告訴皇上,你這個娼婦,和你娘一樣,我要告訴皇上,讓你和你娘一起去死……”
那兩名內監和跟在身後的劉全嚇得面色驟白,卻又不好動手教訓。凌霄卻眉頭微微一皺,對着劉全道:“劉公公,你便聽着這小小采女隨意侮辱本宮,卻毫無對策?”
劉全神情一凜,立刻就明白過來,快步走到凌月嬋面前,伸手就是一耳光,又對旁邊的內監道:“你們都是死人啊?沒聽到昭儀娘娘的吩咐麼?”
兩人一聽,趕忙告罪,“奴才愚鈍,奴才該死。”說完,立刻就放開凌月嬋,可還沒等她站起來,兩人上前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凌月嬋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對待,開始還拼命躲着繼續罵凌霄,不一會兒就只剩低低的嗚咽了。
凌霄眼中毫無感情,略略擡了擡手,示意他們停手,兩人這才停下來,又兇狠地瞪了一眼已經躺在地上“哼哼”的凌月嬋,退到一旁。
“妹妹,害我孩子的時候,可曾想到過會有如今的下場?你在害皇后娘娘的時候,可曾想到自己也會有今天?”凌霄說着,擡起頭來看了看房樑,幽幽道:“聽說,皇后就是在這裡懸樑的呢。”
凌月嬋聽了果然渾身一抖,凌霄嫵媚一笑,彎下身去,伸出修長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道:“嘖嘖,生得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心肝怎麼就能黑成那樣。爲了權勢,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更何況是別人呢?”
聽到這裡,凌月嬋竟一個從地上爬了起來,只是立刻又摔了回去,面部扭曲着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嗚咽道:“我沒有……”誰也不知道她說的“沒有”是指沒有害人,還是沒有害自己的孩子。
凌霄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笑:“虎毒還不食子呢,妹妹,姐姐真是甘拜下風。”見凌月嬋還想說什麼,她面色一變,冷笑道:“不過,有沒有又有什麼要緊的呢?要緊的是,妹妹你如今是再也翻不了身的了。也不知道你姨娘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會是個什麼感覺?”
“凌霄,你這個賤人……”
“啪!”又是一耳光,凌霄掏出絲帕小心擦了擦手,又輕輕甩了甩,道:“妹妹,你的皮可真厚,連累姐姐我的手心都痛了。還有啊,我從小就跟你說了,好好學習,你就不聽,瞧瞧,現在連罵人都不會,來來去去就那麼兩個字,語言之匱乏程度連浣衣局的宮人們都望塵莫及。”
凌月嬋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半張臉貼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嘴角溢出的鮮血一點點滴在地上,空氣中瀰漫着絲絲縷縷的腥味,聽到凌霄那些話,她氣地渾身顫抖,卻又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想見皇上?”凌霄故意這麼問她,果然見凌月嬋眼中閃過一抹希冀的光彩,轉瞬又暗了下去,“你是不是覺得我肯定不會讓你見?你錯了,我可是好心請求皇上來看你最後一眼的,是皇上自己不願意來呢。不過,就算皇上願意來,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也有臉見皇上?倒不如學學那李夫人,與漢武帝至死不復相見,就將最美的容顏留在武帝記憶裡,沒準還能多得幾分君王的憐惜。”
“皇上只是一時受你矇蔽罷了,等他想清楚了,自會來救我的……”凌月嬋猶自不甘心地低聲說着什麼,“一定會的……”
凌霄從懷裡取出那條紅繩貝殼,譏諷道:“來救你?月嬋,你不會連自己當初到底是怎麼入皇上眼的都忘記了吧?難道是小主當久了,以至於都忘了,這條鏈子還是從我那兒偷偷拿走的了?”
凌月嬋看到那枚小小的貝殼,還有那褪了色的紅繩,的確是有一瞬間的恍惚。當初,如果不是這件東西,一切會不會與此刻不同?其實她心裡也清楚,自己欺騙了皇帝,不算她欺君之罪就不錯了,又怎麼可能還會來救她。
也只有到了這時候,心裡才突然有了一絲清明。可她還是不甘,爲什麼自己是庶女,生來就低人一等?爲什麼自己就不能成爲皇妃,做那人上人?再想到,自己下半輩子都將在寺廟裡度過,青燈古佛,悽悽慘慘一生,凌月嬋就只覺心如刀絞,彷彿連肉體的疼痛都不算什麼了。
看到凌月嬋悽絕、恨極的眼神,凌霄卻大聲笑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卻流了出來,“當初你們害死我母親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暢快?大聲笑着,彷彿是那天底下最值得祝賀的大喜事?月嬋,你就放心吧,等你去了寺廟裡,你姨娘我會託人好生照顧的,定會讓她過得比我娘生前更好。”又哭又笑的,聽在耳中感覺分外的詭異。
凌霄邊說邊蹲下身去,幫凌月嬋理她頭上的亂髮,“瞧瞧,這頭髮怎麼就亂成這樣了,你可是最愛美的。”此刻,又像是溫柔的大姐一般,嘴角卻掛着難以言喻的譏諷。
劉全此刻站在一邊卻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他站在凌霄斜後方,看得不是特別清楚,但卻隱隱覺得凌月嬋的眼神似乎有點怪異,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卻……
當他終於想清楚凌月嬋要做什麼的時候,電光火石間,凌月嬋已經掏出了懷中的金簪,銳利的簪子尖端還閃着幽幽的寒光,尚未等他反應過來,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已經握着簪子的一端狠狠地插向凌霄的胸口。
“啊——”一道尖銳的女聲從冷宮裡傳了出來,瞬間便劃破了午後平靜的長空。不過冷宮外守門的護衛聽到後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太司空見慣了,這種人間地獄般的存在,每天都會有人或瘋,或死,或見人瘋,見人死。
而劉全和那兩名內監卻是面無人色,嘴巴還張着,卻沒來得及說什麼,鮮血就已經從凌霄身下蔓延了開來。將凌月嬋先前低落的暗紅色血印完全覆蓋,妖豔得像是盛開得最熱烈的彼岸花。
“妹妹,你還真是死性不改,看來,皇上的好意,你是當真無福消受了。”凌霄將凌月嬋抱在懷裡,用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看着她漸漸渙散的瞳孔,笑容就綻放在盈滿淚水的面頰上。
凌霄縱然恨極了月嬋,可也沒想到自己會真的親手要了她的性命。可在看到她伸手拿出簪子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凌霄不再猶豫,終於真正明白,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她決定,親手摺下這朵淬毒的花朵。
本就虛弱不堪的月嬋,也不過就是做着最後的掙扎罷了,真要動起手來,又怎麼會是凌霄的對手呢。凌霄不過按着她的手,生生將金簪的尖頭換了個方向,那尖利就刺進了她自己的心口……
“以采女的禮儀葬了,也給她一個體面。”等出了冷宮,凌霄已經是面無表情,淡淡地對劉全道:“這件事本宮會親自與皇上說的,還煩請公公將方纔之事如實稟報皇上。”
劉全低着頭,恭恭敬敬地答應着:“是,娘娘。娘娘您的衣裙污了,還是早些回宮洗漱一番,好好歇一歇吧。”
“多謝公公。”兩人如常說着話,就像常人見面打招呼是的,如果不是凌霄胸前凝着的血污,當着要以爲方纔竟是什麼都未曾發生一般。
今天的晚霞似乎特別熱烈,如同熊熊的烈火一般燃燒着,染紅了半邊天,又像是秋末的凌霄花,開到全盛的時候,最爲燦爛,卻也即將謝落。
凌霄頭也不回地走在來時的路上,離身後的冷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月嬋,我與你尚不足二十載的姊妹之情,恨也好,愛也罷,都在今天永遠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