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當真看重藍選侍和慕菡帝姬嗎?恐怕,這不過是對謝貴妃的又一番告誡罷了。太后如斯精明,當初她賜下墮胎藥,而謝貴妃卻一點兒事都沒有,莫名其妙的,過後卻突然說是受驚受涼不幸小產,對此又怎麼可能沒有懷疑呢?想必,太后早就瞭然於心了吧。
現在後宮的掌權人是皇后,可要是因此輕視了這個女人,那就真是大錯特錯了。太后仍舊坐鎮宮中,謝貴妃就敢以皇嗣之事玩弄權術人心,不被她知曉也就罷了,一旦知曉又怎麼會視若無睹呢?若是旁的,或許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偏偏是,皇嗣!
果然,就算今天謝貴妃並沒有刻意擺出虛弱憔悴模樣,相反還施了淺淺的脂粉以掩飾面色,可見到這些,還是有明顯的有失意脆弱流露出來。因爲這不僅是對她的告誡,更是戳到她最傷心的地方——無子。
她難道不想真懷孕嗎,可想又有什麼用?按說她也是頗受了一番寵愛的,卻無子至今。藍選侍一個小小的侍女都能憑藉着一個女嬰得到太后的另眼相待,如果她有孩子……
呵,其實,有孩子又能怎麼樣?太后還不是想要親手斷送了他!謝貴妃只覺得重口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悲憤,愈悲便愈憤,逐漸的,從那濃重的悲意裡鑽出一股子憤怒來,強烈的憤怒!她何曾受過這屈辱!
謝貴妃隱在袖子裡的指甲差點就被折斷了,頭也隱隱有些疼痛,這樣才把胸口的怨氣勉強壓了下去,只是胸膛略有些起伏,不過旁人看來卻是無限的委屈與失意,或同情或幸災樂禍。
凌霄冷眼看着,更加堅定了原本的打算,謝貴妃家族勢大,容貌嫵媚,根基甚深,絕對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對手。一旦她要發起狠來,恐怕不是輕易能抵擋的。
“皇上駕到、瑞王爺駕到——”正在這時,通傳內監尖細的嗓音在宮門外響起,在座的除了太后全部都齊齊起身,由皇后帶領着從位置上站起來,準備恭迎聖駕。
不多時,風煜祺和風煜瑞兩兄弟便從門口進來了,一個穿着明黃色龍袍,一個穿着赤色蟒袍,相似的面容,一個更爲冷峻,一個溫和居多,不過皆是劍眉星目,玉樹臨風,站在一起猶如兩道風格截然不同但卻一樣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風景。
有些妃嬪們甚至已經紅了臉,特別是那些很少見到皇帝的人,此刻恨不得目不轉睛地想要多看幾眼,奈何還有王爺在場,不好總擡着頭。雖說瑞王爺算得是自家人,和皇帝的兄弟之情也很深,但多少還是要避一下嫌的。
“皇上吉祥——”皇后率先行禮,一衆妃嬪們也都跟着福下身去。
“皇后請起,衆愛妃們也都平身吧。”風煜祺面色和煦幾分,讓衆人都起來。然後一展袍腳,在太后面前跪下去,風煜瑞跪在他邊上,稍稍靠後一點的位置,兩人一起叩拜下去,連拜了三下才直起背,拱手對太后道:“兒臣恭祝母后福壽康寧,萬壽無疆。”
雖然也都是這些沒什麼新意的老話,可太后聽着卻很高興,連連讓他們起來,“你們能來看看母后,母后就很高興了,怎麼還行這麼大的禮。”
“只要母后願意出這冷清的古華宮,兒臣和皇兄必定日日到母后跟前盡孝,哪還用這麼天天盼着,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在年節上才能見母后一面。”風煜瑞也跟着一齊起身,笑着對太后道。
“你啊——”太后嗔怪着讓兩人在自己身邊一左一右坐下來,聽得風煜瑞的話忍不住嗔怪,面上卻是掩不住的笑容。原本略顯憔悴蒼老的面龐,似乎也因此年輕了不少。
風煜瑞從前一直養在太后身邊,跟太后、風煜祺的感情都甚好,即便是現在搬出宮另住了,從前的親近卻是一直都在的。
風煜祺在一邊含笑看着,道:“煜瑞啊從小就比朕會說話,如今更是了不得,瞧瞧母后,被哄得多舒心。朕眼看着是要被比下去了,以後還是讓煜瑞多進宮陪陪母后吧。”
“那是自然,不然皇兄你以爲就憑我的酒量,會真的連王府都回不了麼?不過就是找藉口留在宮裡,好趕個大早,搶在其餘衆兄弟們前頭來給母后拜年罷了。”
兄弟倆自從進門,一唱一和,把個太后是哄得明顯愉悅許多,笑容也真誠了許多,果然這纔是有血脈親情在裡頭的。
“母后真是好福氣,皇上和瑞王爺都是極具孝心之人。”皇后也笑着道。
“皇后,你又何必自謙呢,朕的後宮多虧了有你,才如此井然有序,朕也纔好安心國事。”風煜祺一句誇讚,惹得皇后臉頰微紅,稍稍垂首。
秦小媛抿嘴笑道:“喲,瞧皇后娘娘,都不好意思了呢。”端莊大方的皇后,也只有在面對風煜祺纔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吧。
不過凌霄卻覺得,此次皇后聽得誇讚並不全是喜悅吧。後宮真的井然有序麼?接二連三的風波,雖然不是她的錯,但作爲皇后,尤其是一個賢德的皇后,心中是個什麼滋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這在這時,風煜祺一個轉眼,看到了坐在右下方的林璇羽,便關心道:“璇貴人今兒也在?身子可大好了?”
林璇羽站起來,欠一欠身,低着頭回話:“謝皇上關心,臣妾好了許多了。”
“璇貴人帶病之身,卻毫不避忌地到太后面前,也不怕衝撞了太后麼?”這冷冷的話語一聽就是出自冰妃之口。
“冰妃娘娘,您這麼說可就抹殺璇姐姐一片真心了。”凌霄故意用玩笑的語氣說,眉頭稍稍皺起,很是委屈的模樣,“璇姐姐若是當真身體未愈,那怎麼敢來太后面前?其實她差不多都好了,只是皇后娘娘體恤,擔心夜露更深加重病情,這才特地免了她昨晚出席夜宴的疲累。”
接着又道:“只是今日嘛,到底是給太后拜年的,總不好再躲懶。何況,正如瑞王爺所說,一年到頭才見太后幾次啊,這好不容易纔有的一次機會怎麼浪費了?要真是那樣,璇姐姐恐怕沒病都要得病了吧。”
“哦?此話怎講?”太后不僅沒有因爲冰妃的話兒感到不高興,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
“相思病啊。”凌霄很是正經地回道,衆人一愣,便齊齊笑出聲來,一下子就把剛纔的緊張氣氛給掃了過去。
皇后也是笑得不行,拍了拍胸口,對太后道:“是啊,母后,璇貴人的身體早都好差不多了,只是還有幾分虛弱罷了,只是兒臣擔心夜晚寒涼於她療養不利,反而耽誤了今天來給母后您拜年。到時候,只怕兒臣就該要被怨怪了。”
“臣妾怎敢,還沒謝過皇后娘娘您的一番憐惜呢。”林璇羽依舊半垂着頭。
凌霄看冰妃的臉色不太好,便道:“冰妃娘娘也是一片孝心呢,全心全意爲太后着想。”
冰妃只是扯開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道:“這是自然。”
“你們都是好孩子,哀家看着高興。”太后權作沒有察覺到方纔那個語言上的小風波。
林璇羽仍舊是一副默然的樣子,坐在不起眼的地方,聽着被人你一言我一語,仿若置身事外。不過,她和謝貴妃不同,謝貴妃是實在不方便說話,大約也沒什麼心思講。不過她,卻是刻意靜默的,爲的就是不引起皇帝的注意——雖然他也沒注意過她。不過在這時,最好是完全不要入他的眼纔好,這樣,幾天後之後的效果纔會更好!
就這麼氣氛和諧融洽地閒聊了好一會兒,風煜祺兄弟稱尚有國事相商,便先行告辭離去了。不多時,皇后也起身向太后告退,帶着一衆妃嬪相繼離去。
其實不管有事沒事,大約到這個時辰就該走了。之後,還有其他皇族弟子和外命婦前來拜見太后,至於皇帝皇后也是,朝臣,皇族宗親,甚至還有外邦使臣等,連續幾天都不會消停。正所謂,站在什麼位置上就要承擔起屬於那個位置之人的責任,享受一定的優渥,就要擔負起相應的責任。
不過這時候,某些人可是閒得很。
從古華宮大門出去,“姐姐妹妹”的一番道別,不同路的便各自散去,有關係好的並且順路的就一起做個伴。
“姐姐,今兒天氣不錯,倒算是給這個新年起了個好頭,接下來一年大約都不會差呢。”凌霄一語雙關,叫上林璇羽一起去御花園走走,散散步再回去。
林璇羽有些猶豫,擔心今天進宮的閒雜人等太多,到時候別再惹出事來。“要不,我們還是早些回宮吧。”
“嗯——”凌霄癟了癟嘴,尾音拉長上翹,明顯的不情願,“我們去嘛,正月初一除了到長輩或尊上處拜年,並不適宜去別處串門,我們回宮也是一個人待着,那有什麼意思嘛!”
“那好吧。”林璇羽想了想,拗不過只好答應下來,道:“雖然進宮的人多,可是輕易不會到御花園亂走的。而且皇上皇后忙着接見衆人,現在沒準反而人少呢。”
姐妹倆說定了,便一邊賞着未融的殘雪,和路邊那人工培養出來的鮮花,一路往御花園走去。
從昨兒傍晚開始,雪就停了,像是特地爲了給人們一個晴好的新年,卻又特特留了點點殘雪爲這塵世添幾許別樣的味道。
大路上的雪全部都已經被清掃乾淨了,一夜之間,彷彿從未有過那些輕靈小仙們的蹤跡,最上等的火紅織錦綢緞做成大朵大朵的絹花,掛在原本光禿禿的樹枝上,乍一看竟是十分熱烈。
只有一些蜿蜒小路上,才能看到有一些被路人踩髒了的、與枯枝敗葉混在一起的殘雪,若是心情不佳者,看到倒是要生出傷感來了。凌霄卻偏要往這些小道上走,說是具有自然趣味。
“都隨你,只是你慢點兒,可別滑倒了,雖說冬天穿得多,可要摔了也很疼的。”林璇羽拽着她的袖子,讓她慢點。
“噓——”走着走着,凌霄卻突然停了下來,林璇羽正要問她怎麼了,卻見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雖則疑惑,卻也不再說話,見凌霄一副凝神屏氣的樣子,順着她的眼神往對面看去,可是什麼也沒有啊?不過安靜下來集中精神之後,倒是聽到不遠處似乎傳來隱約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