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幾天,爾嵐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帶給凌霄一個消息,上林苑打理花草的那個宮女慧吉,沒了。
凌霄楞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剪子,看了看自己剛剛修建過的盆栽杜鬆,若有似無地輕嘆了一聲。
“小主,即便是沒有您的離間計,那位也不會放過她的。”爾嵐似是看出了凌霄的低落,瞥了一眼瑤芷宮的方向,勸道。
“嗯。”不過就是個會鑽營有野心卻沒什麼腦子的宮女罷了,沒什麼好同情的,不過凌霄還是問了一句,“怎麼沒的?”
爾嵐低着頭,沒什麼表情,輕輕回道:“也是命不好,在井邊清理雜草的時候,不小心栽下去了。因着天熱,上林苑人也少,等被人發現的時候,早沒了氣息。”
聽後,凌霄還是覺得有些難過,有對慧吉的,也有對宮中無數可憐可悲可嘆可恨的人,更有對自己的。
今晚是十五,風煜祺去了皇后宮中。凌霄坐在窗邊,一個人看着天空中那輪滿月,胸口的愁緒如雜草一般蔓延着,直要纏住她的五臟六腑。
她忍不住打開妝匣最底層的那個暗格,黑色的絨布上面靜靜地躺着一根紅繩,底下是一塊蠶豆大小的彩色貝殼。
煩悶的時候,她就會拿出這條項鍊,纖指一寸寸撫摩過紅繩,輕柔地摩挲那一顆小小的、表面凹凸不平的貝殼,似乎比煜祺剛送給她時光滑了許多。
有時候,凌霄會忍不住問自己,如果不是八歲那年的際遇,現在的她又會是怎樣?如果不是心裡的那份執念,她還會不會堅持下去?又或者,如果她不顧一切告訴風煜祺,自己就是那個送給她凌霄花手鍊的“霄兒”,他們現在又會如何?
每次想到這些,凌霄就會搖着頭笑話自己傻,哪有那麼多如果。何況,關於她和風煜祺之間的事,她早就想好了,不是嗎?而事實上,他們之間的感情現在也正如她原先期望併爲之努力的那樣發展着,不是嗎?
他雖不知,但心裡一樣有她,她能感覺到。即便是有時不得不去其他妃嬪宮中,凌霄也會忍不住難過,但只要想到他時時記掛着自己,也就釋懷了。
也許,慢慢的,他就會發現了。嗯,等他們之間的感情再深一些,再深一些,她就給他點暗示,他一定會知道的。到那時,也就算是圓滿了。
凌霄想着想着,淺淺的笑意慢慢從嘴角浮現,皎皎的月光投到她臉上,越發顯得膚如凝脂、容顏如玉。
“啊,是誰?”凌月嬋嚇得連連後退幾步,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褐色的茶水潑了她一身,裙襬上盡是深深淺淺的茶漬。
“怎麼了,小姐?”朱蓮、碧荷聽到聲音,趕忙跑了過來,看到凌月嬋蒼白的臉色,忙上前安慰。
凌月嬋嚥了咽口水,手指顫抖着指着窗外面,帶着哭腔說:“剛纔有個黑影從這裡過去了,還想朝我射暗器!”
“有這種事?”兩個丫鬟大驚,齊齊反問。
“你們說,是薬妃還是凌霄?啊?”凌月嬋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低聲問道。
“小姐,你懷疑是薬妃娘娘和凌小主要害你?碧荷皺着眉頭道。
凌月嬋握着拳頭,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慧吉死了!一定是薬妃要殺人滅口!聽說從井裡被撈出來的時候,屍體都爛了,大熱天的,要不是井水溫度低,恐怕整個上林苑都要被薰臭了。”
“小姐!”碧荷忍着不去想那令人作嘔的場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慧吉是自己掉進井裡的。”
凌月嬋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終於壓了下去,只是抓住碧荷的手,茫然地問道:“那我該怎麼辦?會不會……還有凌霄,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她……”
“小姐,您聽我說。”碧荷安慰道:“剛纔沒準是你看錯了,薬妃不可能會害你的,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凌小主的孃家妹妹,而小主現在又是宮中得寵的,她不可能會這麼大膽。”
“何況,害了你對她有什麼好處呢?您是跟她……”碧荷謹慎,並未直說出來,“但是要真算起來,您比她還擔心被人知道吧,又怎麼可能會主動說出去。您和慧吉是不一樣的,慧吉只是個小人,只要有利益,誰也不知道她會投靠誰。但是您不一樣,薬妃根本沒有必要派人對您做什麼,一旦被人發現,她自己還要遭殃。”
凌月嬋聽了,心裡稍稍安定了一點,但還沒有完全放下心來,又問:“那凌霄呢?我從小就欺負她,進宮後幾樁事,她也未必不清楚。”
“我的小姐唉,你也說了你從小就欺負她,她不是也沒能怎麼樣嗎?那幾件事,不管她有沒有數,也不會對您怎樣的,頂多就是趕我們出宮罷了,怎麼都不可能讓您在她宮裡頭出事的。何況,她哪兒敢隨便打發您啊~”
凌月嬋想想,好像有道理,總算安心不少,看來是她杞人憂天了。那剛剛,難道真是她看錯了?
“小姐,碧荷,你們過來看一下。”朱蓮站在牀頭那邊,撩開層層疊疊的帳幔,像是看到了什麼。
“你們看!肯定是有人要害我!”看到那個釘在牀欄上的黑色飛鏢,凌月嬋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幾乎要哭出來。
朱蓮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取下飛鏢上釘着的紙,遞給她,道:“小姐,你看,這上面有字呢。”
凌月嬋疑惑地接過去,展開來一看,有些不知所措,沒過一會兒,眼睛裡突然又迸發出狂喜來。“難道是連上天都在幫我?!”
“小姐,上面寫了什麼?是什麼人留下的?”兩個丫頭看道她那樣子,明明剛纔還要哭的模樣,看了紙條就突然翻轉,不由擔憂問道。
“這上頭寫着,黃昏時分,皇上時常會去冰弈宮後頭的一個小亭子處,那邊有一棵極爲古老的石榴樹,若是我想要與皇上‘偶遇’,那便是個極好的去處。”凌月嬋手中握着那張紙,難得耐心地向兩人解釋,興奮得面色發紅。
朱蓮、碧荷卻並沒有像她那樣激動不已,只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有着狐疑,道:“小姐,我們在宮中熟識之人並不多,便是薬妃、羅選侍幾個,也不會將這種事告訴您的,何況還是以這種方式。您不覺得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嗎?不會是有人要陷害你吧?”
凌月嬋“噗嗤”一聲笑,揮了揮手中的紙,道:“就知道你們會懷疑,這留言之人已經寫了,說是她與凌霄有仇,正希望有人奪了她的寵呢,所以纔想要幫我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小姐倒的確不妨一試了。”聽到這話,碧荷警惕的面孔也鬆懈了不少,“何況,反正也只是黃昏時分,到時候奴婢們陪小姐一起去,小心着些,想來也不至於出什麼事。”
朱蓮更是連連點頭,討好地對凌月嬋道:“小姐,看來您是有貴人相助,將來定然是要成爲鳳凰的了!到時,奴婢們也跟着水漲船高,看青霧那個賤丫頭還怎麼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
凌月嬋更是滿意而驕傲地笑了起來,走起路來都跟飄在雲端似的,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來。
“咱們明天就去。”凌月嬋決定之後,立刻就洗漱一番,上牀休息。雖然心中激盪,難以入眠,但想到明天可能就要見到皇上了,不睡好就不能有個好氣色,便強逼着自己閉上眼睛,慢慢的,也就進了夢裡。
凌霄啊凌霄,你擔心皇上會喜歡上我,便攔着不讓我跟皇上見面,可我一樣能見到!你沒想到吧,哈哈,而且還是在外面單獨相會,這可比在你跟前遠遠地瞟一眼,要好多了。等我成了皇上的女人,看你怎麼自處!
第二天,凌月嬋好不容易捱到了午膳後,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被碧荷阻止了。
“這麼大日頭,皇上不可能會出去的,您要是早早兒地就去那邊候着,反而不好。要是被人瞧見,橫生枝節就壞事了。若先被皇上發現,也容易引起皇上懷疑,哪裡有‘偶遇’來得更令人心動,更見緣分使然。”
朱蓮也勸道:“而且現在出去,還容易曬黑,與其如此,小姐您倒不如在房裡好好休息,養得精神頭足足的,等時辰差不多了再出去,不是更好?”
凌月嬋想想也有道理,便又按捺下來,睡了個午覺。
等她醒過來,正是天邊微微染上紅暈的時候,黃昏將近了。凌月嬋精心打扮一番,便出門了。未免目標太大,她只帶了相對沉穩些的碧荷。她知道自己這一出去,定然是瞞不過凌霄的,碧荷就給她出了個主意。
她們先去了沁屏苑中見羅裳,之後找了個藉口從後門出去,避過了凌霄派來盯着她的宮女。
等凌月嬋來到冰弈宮後面,就是神秘人留的紙條上所寫的那個小亭子邊上,果然看到了一棵古老繁茂的石榴樹,此時正是枝繁葉茂,紅花朵朵的時候。長長的枝條伸展開來,竟攀爬到亭子上,濃密翠綠的葉子給亭子中的石椅投下一片蔭涼。火紅火紅的花兒掛在藤蔓上,熱烈得就像盛夏午時的太陽。
不過,她卻眼尖地發現,那一串串火紅色的花兒,並不全是石榴花,其中有顏色格外鮮亮、形狀格外飽滿張揚的,竟然是凌霄花。仔細看,就會發現,就在這株石榴的樹根邊上,從土裡長出一根細細的凌霄花藤,正纏繞着石榴樹的枝幹,攀爬而上。
石榴花和凌霄花長得本來就很相似,花期也近,很容易令人混淆。何況,眼前的兩種花還緊緊纏繞在一起,凌霄花在京城又不多見,所以常人很難辨別出來。而凌月嬋是從小在鳳凰城長大的,多看了兩眼,自然就發現了。
不知爲何,看着面前的凌霄花,她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兒。
就在這時,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難道是皇上來了?神秘人果然沒騙她!凌月嬋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在碧荷的示意下,趕忙到一叢黃楊後面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