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格爾使臣離開之後,皇上就把衆臣都叫到正殿中來,商議公主下降之事。
衆人皆詫異,沒想到準格爾部還有這樣的想法。
“這也算得上是臉皮厚如城牆了,不臣在先,還有臉向皇上求娶公主?”
“正是,公主嫁給準格爾部落,待一二年終有一戰,那時叫皇室血脈如何安身?”
按準格爾部的兇殘來說,一旦和大清打仗,下降準格爾部的公主是鐵定活不成了。
皇上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只是現在指責準格爾部的貪婪是沒有用的,要不要允准這個請求,如果不允准又要如何收場,纔是皇上關心的事情。
“衆卿以爲,是否該答應準格爾的請求?”
皇上一語出,方纔還說得天花亂墜大罵葛爾丹的臣子們,都紛紛噤聲。
罵歸罵,葛爾丹厚顏無恥,皇上卻沒有底氣拒絕。
如今臺灣剛剛收復,國庫空虛,各地的稅收都還沒有徵上來。
準格爾部軍力強悍,此時打仗,不是明智之舉。
何況皇上沒有當場拒絕木塞的要求,可見皇上的心中也在猶豫。
大臣們便不敢妄言,要說應該讓公主下降,只怕皇上動怒說是膽小怕事,一味求全。
要說不該讓公主下降,只怕皇上真的依言,準格爾部就找到了進攻的藉口。
這樣大的責任,誰敢輕易承擔呢?
眼看衆人都不說話,皇上心中便明白了。
罵人罵得起勁,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讓皇上拒絕這個請求。
皇上心中嘆了一口氣,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他也恨,也不想讓公主下降。
可他在使臣面前尚且不能表現出不滿來,還是藉着使臣冒犯陳文心的名義才發泄了一點怒氣。
“明珠,你說。”
納蘭明珠被點到了名字,他的女兒納蘭玉露已經和陳文義議親了,現在納蘭家和陳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皇上寵信陳希亥父子的程度不下於納蘭家,因此,他在開口前看了陳希亥一眼。
只見陳希亥一張臉顯出一絲憂愁,皺着眉低頭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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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子明白了,陳希亥的想法原也是正確的。
他是個正直的人,皺眉,是因爲覺得公主下降委屈了。
可是國庫空虛不宜打仗,送個公主能緩和目前雙方的局勢,這是唯一的選擇。
所以他嘆,嘆公主還是要被送去準格爾部。
納蘭明珠便道:“臣以爲,如今不宜發動戰事。準格爾部戰力不弱,若是皇上拒絕了他們的求親,便給了他們理由發動戰爭。爲了邊關的無辜百姓着想,只能犧牲公主一人。”
納蘭明珠這話說得周全,衆人都紛紛附議,竟然無一個反對的。
就連那些武將都不贊同打仗,叫皇上又是喜又是憂。
喜的是這些大臣們難得意見一致,憂的是這一回認了栽,日後能夠打仗了,這些武將們會不會怕了準格爾部?
陳希亥在政事上也是個極其細心敏銳的人,他似乎察覺到了皇上的心思,便給了陳文義一個眼色。
陳文義是武將,上過戰場帶過兵,有些話他來說,比自己這個一直在宮中總領侍衛的人說要好。
陳文義會意地
輕輕頷首,站出來對皇上朗聲道:“皇上若是顧念父女親情,或是不想助長葛爾丹的威風。臣願意帶兵出征,討伐準格爾部!”
衆人都認同送公主去和親,不認同打仗,現在陳文義一個站出來說他願意領兵出戰,豈非只顯得他一個勇敢無畏了?
武將們都紛紛站出來,表示皇上若有意出戰,自己願意領兵。
他們想着,有風頭不能叫陳文義一個人佔盡了。
皇上見衆人如此,心裡纔好受了些。
他擺擺手道:“衆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公主下降不僅是朝堂之事,也是內圍之事。朕也要聽聽後宮的意見,再下定論。”
衆人聞言紛紛告退,皇上嘆了一口氣,問李德全,“多早晚了?”
李德全迎上來,笑着說道:“今兒是勤妃娘娘生辰,皇上白日說晚間要到勤妃娘娘處用膳。如今天色擦黑了,皇上這就去嗎?”
皇上瞧了瞧外頭的天色,站起來擡腳就往外走。
“就你廢話多!”
李德全忙跟上去,這次皇上罵得他心服口服,他的確是廢話了。
皇上答應勤妃娘娘的話,幾時沒做到呢?
他笑着跟上去,輕車熟路地往觀瀾榭趕去。
觀瀾榭中,陳文心在燈下愣愣地出神,也不和白露她們說笑,也不看書寫字的。
她只是出神,使得白露等人不敢出聲打擾。
好一會兒,見天色擦黑了皇上還未過來,白露端上幾碟茶果放到她面前的炕桌上。
“主子,皇上怕是政事絆住了,主子先用些茶點吧?”
陳文心擺了擺手,“我現在沒心思吃點心。”
皇上那邊急匆匆地召大臣們到正殿議事的時候,消息就在暢春園中傳開了。
都說準格爾使臣向皇上求娶一位公主,皇上因此和大臣們商議,尚未知準或不準。
她知道,皇上不管多麼不捨,有多麼猶豫,最終還是會同意準格爾使臣的求親的。
——大清的公主不值錢,她們生來,就是爲了遠赴蒙古和親而存在的。
與江山的穩固相比,與百姓的安危相比,皇上絕不會吝惜一個公主。
哪怕那個求親的部落是準格爾部,這個註定將來要敵對的部落。
其他遠嫁蒙古的公主或許舉目無親,或許思鄉情切。她們到底還有尊貴的身份,還有平安富足的生活。
只看和碩溫宜公主嫁給科爾沁王爺的生活,便可見一斑。
而嫁給準格爾部的葛爾丹,卻意味着可能血濺草原,香消玉殞。
這樣的和親,喜事同白事有何區別?
陳文心想着,若是皇上要下降一位公主,十之八九是大格格了。
宮裡宮外看來看去,就這麼三位公主。
大格格的年紀正當,二格格和五公主還小,還需再等上一兩年。
大格格她們自從封了公主以後,再聽到準格爾部使臣來見的消息,便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一聽到這樣的消息傳開,兩人都跑到觀瀾榭痛哭了一場。
彼時皇上還和那些大臣們在正殿商談此事,陳文心安慰了兩個格格一番,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好容易把她們兩半哄半勸地勸回去,她今日的
好心情也早沒了,只在燈下呆呆地出神。
這一出神,就到了天色黑下來的時候。
白露知道她心中爲大格格和二格格擔心,她們兩進宮一直是陳文心照顧的,待她們真情實意。
現在聽說皇上可能要送一個去準格爾部,她怎麼能不擔心?
白露勸道:“主子,皇上未必就會把公主送去準格爾部,現在擔心也太早了。”
陳文心用力地搖搖頭,“你不知道!皇上一定會送公主去準格爾的,一定會!”
皇上正走到門口,聽見她的這句話忽然停住了腳步,愣在那裡。
白露也奇怪道:“主子怎麼知道皇上一定會送公主去呢?”
“皇上重情重義,更重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他自幼登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幾乎是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做一個好皇上。一個好皇上,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吝惜一個公主的。”
沒錯,她是爲了公主將會被送去準格爾而傷心。
但若她是皇上,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瞭解皇上,瞭解這個人和這個身份。
從前她也曾經不解,對於皇上的行爲,她也曾傷心失望。
隨着這些年的朝昔相伴,她慢慢地理解了皇上,明白了他的苦衷。
有些時候他自己也忍着痛,忍着傷,還要顧全大局。
許多人以爲身爲皇上多麼風光,是啊,皇上最風光的時刻,就是百官朝拜的時候吧?
可那些官員們個個心中都藏着自己的小算盤,有的人想要財,有的人想要名,有的人想要權。
皇上一一週全,制衡各方,維持朝堂的平穩。
看似風光,實際上盡是辛酸。
他的後宮美人衆多,卻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女子,除了陳文心也沒有一個知音人。
他每日定時在天未亮的時候起牀,上朝,見大臣商議政事,批閱奏摺直到深夜。
他真的很累,又不能抱怨。
皇上,真的是一個好皇上。
陳文心想着想着,忽然意識到天色暗了,皇上怕是要過來了。
“皇上說要來用膳,一定不會食言的。快叫小廚房好好備着,菜都放在屜裡暖着,皇上一來就送過來。”
陳文心起身下榻,面上隱有淚痕,“去打水來我洗臉,免得皇上瞧見了心裡難受。”
要送公主去準格爾,皇上心裡一定很難受。
等皇上來了,她要好好陪皇上說笑,把煩惱的事情暫且丟開。
若是面上帶淚又勾起皇上的傷心事,那就不好了。
白露點頭稱是,便走出去打水進來。
她迎面見着皇上站在門口,心裡一驚,正要行禮,皇上搖頭止住了她。
他一個眼色,白露識趣地當做沒看見皇上一般,仍舊往外頭去打水進來。
皇上站在廊下陰影處發呆,心裡想着陳文心那番話,一時暖若三春。
伯牙子期之遇,莫過於此了吧?
他心中暗歎,玄燁啊玄燁,上天待你太薄,叫你幼年父母雙亡。
上天也待你不薄,讓你得一念念,夫復何求……
既然陳文心想讓他高高興興地用一頓晚膳,那他就等她洗過臉再進去吧,成全她這一番好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