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佟貴妃的壽辰就快到了。
她是八月初一的生辰,旁人想忘都忘不掉了。
趁着皇上在前頭處理政事,陳文心和德嬪、章貴人她們相邀到念心園中小聚。
如今念心園和暢春園就如同一個園子般,行動不過是出一道角門,方便得很。
更何況,暢春園守衛的侍衛都是陳希亥的人,兩邊的對接毫無嫌隙。
陳文心時不時就能回家看望父母,還有大着肚子的曾氏。
因爲天氣炎熱,陳文心等人還是聚在聽雨閣的自雨亭中,這裡有趣又涼快。
章貴人瞧着四面飛瀉而下的水簾,十分喜歡,“怎麼不把衛常在也叫來,也叫她新鮮一回。”
在她看來,衛常在地位低微,依附着陳文心自然是自己人了。
陳文心不答話,衛常在倒是不至於背叛,只是她自己心裡不喜歡罷了。
不喜歡也不曾擺在面上,只是這樣的私下聚會,她總是不願意帶着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的。
德嬪看得出她的心思,便道:“想來是此前你失寵之時,她未曾表示絲毫心意的緣故?”
章貴人聽了這話,奇怪道:“原來你對衛常在還是有怨的,我以爲你爲她開口向皇上要了晉封,便是原諒她了。”
陳文心搖搖頭,“我不喜歡她那副心機深沉的模樣,又怕不與她交好會使得她轉投佟貴妃。”
“至於晉封嘛,那可不是我求的。皇上心裡有計算,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
德嬪笑道:“原是如此,我就覺得不對。”
她從很早之前就看出陳文心對衛常在並不甚喜,那時衛常在還未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
怎麼反而是衛常在對不住她之後,她倒原諒了,還未她求晉封呢?
原來是皇上要晉封的。
“她在宮裡這麼些年了,還是一個答應的身份,確實過於寒酸。”
章貴人這才聽明白了,原來陳文心不邀請她,是因爲不喜歡她。
她嘆道:“這宮裡幾個沒有心機的?只要她不害你,也就罷了。”
“我知道。”
陳文心往水簾外頭撒了一把魚食,好些彩色的錦鯉跳出水面,紛紛來啄食。
“哎呀,這些魚可真好看。”
章貴人立馬就把衛常在扔到腦後去了,她從陳文心的手上接過一把魚食,也向外投去。
“對了,二位姐姐可知,佟貴妃那邊在籌辦壽宴呢。”
章貴人詫異地轉過頭來,“七月還沒到呢,她就籌辦那八月初一的壽宴了?還真是心急得很啊。”
陳文心噗嗤一笑,“明兒就是七月初一,她如今的地位,化上一個月籌備壽宴算得了什麼?”
“你協理後宮,這些事自然知道得清楚些。我倒沒聽見風聲,只知道她不是病了麼?”
德嬪有此一問,是因爲她也知道,佟貴妃這回是真病。
她笑道:“這也不稀奇,她是最要面子的。身子哪有面子重?可不掙扎着起來操辦一回,好把她的威信奪回來麼?”
“只怕是病容憔悴,白惹人笑話罷了。”
三人笑了一番,章貴人又正色道:“可是,她會不會趁着壽宴的機會,殺雞儆猴?”
佟貴妃已經很久沒耍過威風了,先前陳文心不過失寵出宮省親一回,就被佟貴妃逮着機會在雨夜裡罰跪了一回。
陳文心微微蹙眉,對着章貴人道:“你住在她眼皮子底下,想必沒少難爲你?”
宮裡的人都知道,章貴人和陳文心要好。
佟貴妃又和她是死敵,怎麼容得下章貴人呢。
章貴人面色有些難看,“也沒什麼,幸好我那還有個定常在。我又沒做錯什麼事,她也拿不出由頭整治我,不過是讓我抄抄佛經什麼的。”
德嬪諷刺道:“她除了叫人抄佛經,也沒什麼別的本事了。”
“若是壽宴之上她有什麼出言不遜的地方,我們就忍了吧。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際,索額圖倒了,佟國維還有大用。”
陳文心三言兩語,一下子點名了佟國維的地位。
這話的意思就是,現在朝中要重用佟國維,要靠他來安撫那些滿洲大臣對於收復臺灣一戰的反對。
所以佟國維不能動,佟貴妃與他一脈,自然不能動。
如果她有什麼敵對的舉動,她們就忍一時好了。
德嬪點了點頭,“若是出言不遜倒不怕,怕的是如罪妃宜貴人那般……”
當初宜貴人是如何給五阿哥下酒,如何陷害給陳文心,她們事後也聽明瞭事情的真相。
那是因爲陳文心格外聰慧,才能在短短的時間找到證據,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並且迅速地抓住了宜貴人這個罪魁禍首。
像這樣的陷害,若是再發生一次,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未必敢說能全身而退。
偏偏佟貴妃的壽宴,一切都是她精心佈置的。
那些看似奢華的裝飾之中,可能有殺人的刀。
那些彷彿香甜的醇酒之中,也可能有噬骨的毒。
“那是佟貴妃的主場,欲加之罪,她若設計巧妙,你我避無可避。”
既然避無可避,那隻能見招拆招……
此時暢春園裡,佟貴妃從病榻上掙扎起來。
她不耐煩地掀開錦被,把身子靠向牀邊的冰山。
似乎如此還不足,她乾脆把一雙枯黃的手伸到冰山的銅鼎上,觸摸着銅鼎上冰涼的冷氣。
“主子,這……”
宮裡用冰山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嬪妃主子是不能直接觸碰這些冰塊的。
因爲冰會傷身,容易使得母體過寒,妨礙生育。
尋常的嬪妃主子用這冰山,不過是擺在自己身子不遠處,然後用那些蒸騰的寒氣來解暑罷了。
佟貴妃身子發熱,非要宮人把冰山擺在牀旁,他們也不敢不從。
只是,這直接觸碰,恐怕是不好吧?
佟貴妃瞪了那出言的宮女一眼,她的眼神凌厲,襯着蒼白枯槁的病容,顯得有些嚇人。
她當然知道自己不該直接觸碰冰山,可她熱,真的好熱。
這種熱意,就好像身體裡藏了一團很大很大的火焰,隨時都會噴發出來一般。
她必須要用這些冰,來壓制她身體裡的火。
她記得,小時候她也會這樣,在夏天最熱的時候覺得身子滾燙。
起先大夫說是因爲中暑了,可她根本沒有到外頭去,怎麼會中暑呢?
後來才知道,原來她身體裡含着天生的熱毒。
一直到進了宮,皇上派呂宗來爲她診脈。
呂宗是個醫術高明的太醫,在他的用藥之下,這股熱毒已經很多年沒有再復發了。
久到她都忘記了,自己從孃胎裡就帶出這股毒來。
現在怎麼會突然再度發作呢?
而且發作得比小時候厲害得多。
她煩躁地罵了那個小宮女一句,“蠢貨,不會叫人再拿些冰山來嗎?”
她不直接觸碰冰山,但屋中放的冰山多一些,也能夠涼爽一些。
“主子……”
那小宮女猶豫道:“按照宮中的規矩,這冰山是隻能上午取一次,下午……”
啪!
一聲極其響亮的巴掌聲在室中響起,佟貴妃忍無可忍地打了那個小宮女一記耳光!
“連勤妃那裡都可以隨意取用冰山,難道本宮掌管後宮,想多取用些就這麼難?”
大嬤嬤聽見巴掌聲,忙從外頭走進來,正好聽見了佟貴妃的這一句話。
“主子您息怒,您說的那是從前了。自從皇上帶頭減少用度、捐獻軍餉以後,這宮裡還有誰敢如此奢靡?勤妃那裡早就不敢隨意取用冰山了。”
佟貴妃聽了這話才舒服些,便由着大嬤嬤把她扶正靠在牀頭。
大嬤嬤手裡捏着一個小小的白瓷瓶,“主子,老奴拿這個薄荷油給您擦擦好不好?您小時候每到夏日也是渾身發熱,老奴給您擦擦您就睡着了。”
大嬤嬤冷不防提到了小時候的事情,不禁使佟貴妃心裡軟了下來。
她冷落了大嬤嬤許久,因着她曾經瞞着自己剋扣阿哥所宮人的賞銀的事情。
她爲此給了大嬤嬤難堪,並且開始學着陳文心的樣子,重用那些年輕的宮女。
這使得大嬤嬤的地位在承乾宮一落千丈,連宮女們都敢騎到她頭上。
可她不會忘記,大嬤嬤是怎樣從小照顧自己到大的。
小小的瓷瓶裡散發出熟悉的味道,佟貴妃不禁點頭道:“好。”
任憑大嬤嬤給她身上擦着薄荷油,她微微閉上了眼,感受着那股皮膚上的涼意。
這種感覺真的很舒服,就像回到了小時候似的。
佟府的後院,夏天鳴叫的知了,還有青蛙的呱呱聲。
那些明明都很遙遠,現在卻好像在眼前一樣地熟悉。
她忽然,很想念小時候。
大嬤嬤佈滿老繭的手略顯得粗糙,擦在她的肌膚上,讓她感到別樣的親切。
那是,記憶裡的手。
“大嬤嬤。”
佟貴妃的聲音柔和了許多,她覺得皮膚上的涼意滲透進了心裡,那股火徹底被壓了下去。
“主子,您吩咐。”
大嬤嬤擦完薄荷油,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
“你以後,就回到我屋子裡伺候吧。”
佟貴妃這一句話,等於是一道恢復大嬤嬤身份的旨意。
有她這句話,從此以後大嬤嬤在佟貴妃身邊,仍然是一把手。
那些黃毛丫頭,誰能鬥得過她?
她嘴角勾起一絲陰險的笑意,轉瞬即逝,換上了感恩戴德的眼神。
“老奴……謝主子恩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