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金雞納霜的消息傳回朝中,衆大臣們總算有了點精氣神。
有人期盼皇上的病能夠治癒,有人懷疑此藥是否真的能治好皇上,也有人仍然希望陳文心公開密詔,以防萬一……
當然,沒有人敢再去翊坤宮請命了。
那不是請命,那是送命。
阿布那大人在翊坤宮外昏倒沒人去請太醫的事,朝中都傳遍了。
說得好聽些,是皇貴妃雷霆手段不爲所動,說得難聽些,這是真的能狠得下手要見血了。
這種情況下,哪個不要命的還敢提公開密詔之事?
不過是心裡想想,嘴上和三五交好的大人嘟囔嘟囔罷了。
這一日,乾清宮的大殿外,走進來一個一瘸一拐的胖大身影。
胖大身影后頭,還跟着一羣同樣一瘸一拐的官員。
“索額圖?”
“索額圖怎麼又來了?”
衆臣議論紛紛,陳希亥一干人索性迎了上去,只見索額圖面目浮腫,身軀僵硬。
這副尊榮甚是嚇人。
索額圖擡起頭來,不耐煩地看了他們一眼。
“都看什麼看?你們去那青磚地上跪兩日試試,保證你們連腿都擡不起來!”
陳希亥身後,有個官員戲謔道:“索大人既然身子不便,還來朝上做什麼?難道還要請皇貴妃……”
一提皇貴妃三個字,索額圖等人虎軀一震。
“本官是來上朝議政的,不行嗎?”
“皇上都把您老罷免在家了,您這……”
索額圖眼睛一瞪,“非常時期豈可和從前同日而語?現在皇上生死未必,本官身爲老臣,難道能爲一時的齟齬,不顧皇上的江山社稷畏縮在家嗎?”
真是怎麼說都是他有理。
陳希亥與納蘭明珠對視一眼,彼此心中有了成算。
只怕索額圖是在翊坤宮吃了癟,又想來朝上使壞。
他們可得提防着點。
“今日江南傳來信報,很快就能收穫一批今年的新糧,可以送去前線補給。”
戶部尚書站了出來,手中握着一份奏報,面帶喜色。
“真是太好了!”
“是啊!”
有了充足的糧草補給,前線的將士纔好安心養病,養精蓄銳。
陳希亥道:“共計能有多少?”
“共有三萬擔。”
這個數字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應付一時的燃眉之急是綽綽有餘了。
他正要開口,索額圖搶先道:“慢着!這些糧草裡頭,可有把京中預留的還有進貢的剔除出去?”
戶部尚書一愣。
“京中的夏稻尚有餘數,所以這一批糧草,就沒有……”
“胡鬧!”
索額圖氣哼哼道:“戶部現在就是這樣辦事的?京中無糧,全盡着前線,好顯得你戶部尚書忠君愛國是不是?”
陳希亥眉頭一皺,朝戶部尚書使了一個眼色。
“現在當務之急是前線戰事,準格爾戰敗退回,一旦皇上的病治好,士兵們也養好傷,就可以乘勝追擊。這個時候,我們這些身在後方的臣子,自然要全力支持!”
皇上的病治好?
索額圖對此嗤之以鼻,只是嘴上不敢說出來
。
連呂宗都看不好的病,指望洋人一個什麼金雞銀雞的霜,能治好?
真是癡人說夢。
在他看來,皇上是必死無疑,根本不必再去考慮接下來的戰事。
皇上一駕崩,大軍必然要扶靈回京,誰還有心思打仗?
到時候京中糧草不足,新君即位了可怎麼辦?
他得爲二貝勒登基,多留些糧食。
“前線將士要吃飯,京中百姓就不要了嗎?京中還有各國使臣和那些洋鬼子,叫他們看着咱們的京城百姓都吃不起飯了,豈不可笑?”
納蘭明珠道:“索大人言中了,怎麼會吃不起飯?頂多有錢的不得揮霍,沒錢的少吃些也就罷了。”
“說得容易,到時候要是糧食吃完了大軍還不戰勝歸來,可怎麼辦?”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在詛咒皇上駕崩嗎?”
“我可沒說這話,是你說的駕崩!”
……
兩派氣勢洶洶地吵了起來,原本是個好消息,倒一下子引發了矛盾。
索額圖扶着腰站在一旁,看着陳希亥和納蘭明珠皺眉,心情大好。
此後的數日,像這樣的事情仍然在發生。
以索額圖爲首的一派慣會耍無賴,陳希亥一派太過正直,一時難分高下。
導致的結果就是,朝中發予地方的許多回函,開始遲滯。
陳文心得知此事之後,面色陰沉地靜默了許久。
她原以爲,索額圖等人只是擔心皇上回不來,所以爲二貝勒早作打算。
這她能理解,除了他們陳家的人無慾無求、小富即安,這宮裡宮外誰不想爲自己再多爭取一些權力?
可是索額圖現在的作爲,已經不僅僅是爭取權力了。
他在朝中興風作浪肆意搗亂,耽誤了地方的軍政,乃至耽誤了對前線的補給,讓前線士兵們怎麼辦?
皇上在前線軍中自然餓不着,就算軍中無糧,最後的糧食也會給皇上,這她並不擔心。
但皇上,絕不是一個看着士兵們飢寒困窘,自己還能吃得下飯的人。
不行,她決不能縱容索額圖如此。
“白露,你傳我的旨意……”
她壓低了聲音,白露湊到她身邊,聽完了她的話。
“主子,這件事,要不要先和陳老大人說一聲?”
“不必說了,父親爲人忠正耿直,自然不屑耍什麼花招手段。否則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何至於受制於索額圖?”
“二哥不在,有些事情,就交給我來替父親分憂吧。”
這不僅僅是在爲陳希亥分憂,更是在爲皇上分憂。
他不在,她要替他,守好京城。
次日的早朝之上,兩派又在爭執不休之時,小桌子熟悉的聲音又在殿外響起了。
索額圖跪了兩日渾身水腫,好不容易消了大半,聽見小桌子的聲音,彷彿又回到了翊坤宮外的青磚地上。
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陳文心總不會說,誰在朝中使壞,就把誰抓去翊坤宮外跪着吧?
那他大可以辯解,這是政見不同產生的矛盾,並非有意延誤京中對地方的管制。
想好了說辭了,索額圖大大方方地朝殿外看去。
這一看
,就不得了了。
只見一個頭戴鳳冠,身着明黃朝服的女子,大腹便便地慢慢走來。
她左右手邊各有一宮女,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身後跟着一溜的宮人,簇擁她走近殿來。
直到她邁進殿中,衆人才看到她驚豔明媚的面容,帶着大方得體的微笑,目不斜視,朝着上首而去。
幾個宮人合抱擡上金座,置於龍椅的丹陛之下。
那是皇貴妃儀制的鳳座。
陳文心施施然坐下,轉身朝着底下愣住的朝臣們一笑。
小桌子高唱一聲,“皇貴妃娘娘到——”
一衆朝臣們下意識地參拜。
“慢!”
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皇貴妃娘娘怎麼到朝上來了?自古後宮女子不得干政,更不能上朝啊!”
這麼一說,衆人忽然就反應過來了。
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原來是這個事!
索額圖那一派質疑之聲甚大,陳希亥這一派面露猶豫,一時也不好開口。
這件事的確有祖宗的規矩約束着,他們雖是陳希亥這一邊的人,也找不到藉口好說。
陳文心笑吟吟地看着底下衆人,又命一旁的宮人擡了一張小几上來,她抿了一口茶水,把茶盞放在了小几之上。
這這這……這是不但不聽勸,還要在朝上久留的意思啊!
“肅靜!”
小桌子高喝一聲。
衆人終於安靜了下來,陳文心笑吟吟地開口,“諸位大人說完了嗎?要是說完了,那本宮就說幾句。”
有人目露敵意,有人目露期待。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陳希亥眉頭微蹙,似乎有些擔心。
她笑道:“本宮自然是知道祖制的,但非常時期,豈可與從前同日而語?”
她用索額圖臭不要臉的話來回敬他們,索額圖臉色一僵。
“本宮且問諸位大人,皇上臨走之前,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把京中託付於本宮,是也不是?”
衆臣回想起來,皇上親征之前,的確說過類似的話。
“本宮再問諸位大人,皇上唯恐自己有什麼不測,將儲君的名字寫在密詔裡交給了本宮一人,是也不是?”
“本宮懷中即將臨盆的是小阿哥,他的名字也有可能寫在密詔上,是也不是?”
有人面色難看,有人恍然大悟。
這樣說起來,她當朝主持朝政,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索額圖一黨無話可說,只能以她女子的身份來做文章。
“話雖如此說,皇貴妃畢竟是女子,掌管後宮就罷了,前朝豈能置喙?”
陳文心反駁道:“昔日孝莊太皇太后不是女子?”
衆臣駭然:“皇貴妃區區十來歲,竟敢和孝莊太皇太后比?”
精明強幹如孝莊太皇太后,在十幾歲的時候,也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罷了。
陳文心一笑,“有何不敢?本宮敬重太皇太后,也不敢看輕了自己。皇上允本宮與西使比試算學,允本宮教授阿哥們學業,難道你們想說,皇上的決策有何不妥?”
“更何況——”
她話鋒一轉,“本宮並不是來徵求你們的同意,要讓你們首肯本宮主持朝政的。誰要反對的,儘管站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