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覺和邱俊逸當晚都是輾轉難眠。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在院子裡碰到,都是黑眼圈。邱俊逸一臉鄙夷地避開了左先覺,向院子外走去,左先覺也就不屑於搭理他,徑直走向上房。文課在先,一會兒學生們來了,左先覺可以先看到司徒茜是個什麼情形。往年開學第一天邱俊逸會一大早先進來打個招呼,看樣子今年他放棄這個傳統了。
可是今天只來了四個學生,司徒茜沒有來。左先覺的心往下一沉。
司徒菀平靜地對左先覺說:“先生,四妹不舒服,今天來不了了,母親叫我幫她告個假。”
左先覺有些緊張:“四小姐怎麼不舒服?受寒了嗎?”
他猜測司徒茜是昨晚受凍了。
“好像是的。”司徒菀解釋道:“四妹一大早就頭暈乏力,不能起牀吃早飯。母親已經吩咐人去請大夫了。”
左先覺感到自己不能專心上課了,就臨時改變了課目,說道:“我今天也稍感不適,就不多說話了。今天你們以閤家團聚爲題,各寫一文,長短體裁不拘,詩詞歌賦均可。限一個時辰內完成。”
司徒菀見先生對自己神態自然,心裡覺得慶幸。家裡的傭人們都知道自己快要出嫁了,那先生一定也聽說了,他沒有異樣,就是不在意了。先生很大度啊,看來以前是自己低估先生的氣量了。
四個學生忙着作文的時候,左先覺坐在他的書桌前,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茜茜的病要緊嗎?會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
過了沒有一會兒,司徒菀就來交功課了。左先覺看了看紙上簡簡單單的幾行字,評論說:“以你的水平,這就是敷衍了。要出嫁了,就不想好好上學了,是吧?”
他聲音雖然平靜,但是顯然對這作文不滿意。他這就是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已經知道她要出嫁了,他對她只是先生對學生的公事公辦了。
司徒菀老老實實地承認:“先生,是寫得馬虎了。我想快點寫完,回去看看四妹怎麼樣了。早上我看她神色不大對。”
左先覺心裡一驚,連忙應允:“那你去吧。有什麼事回學堂來說一聲。”
“是。”司徒菀答應着走了。
左先覺更加覺得不安了。茜茜如果只是受寒了,爲什麼會神色不對?難道昨晚她回去的路上被邱俊逸攔住了?邱俊逸跟她說了什麼重話?都怪自己,要是堅持送她回去就好了。
司徒茜的房間裡,老大夫正在給她按脈。高卿卿和丫頭心兒站在牀前,刺兒和蜜兒站得遠一點。
這位張大夫跟司徒家的交情很深了,多年來都是他給小姐們看病,可以說是看着小姐們長大的。他按了一脈之後,很狐疑地細看了司徒茜的神色和氣色,然後小心地問了一句:“四小姐上次經信是什麼時候?”
司徒茜想了想,答道:“兩個多月之前。”
張大夫看了高卿卿一眼,緩緩地說:“夫人,容老朽再按一脈。”
高卿卿聽他問司徒茜上次經信是何時,已經覺得奇怪,現在聽他說要再按一脈,頓時緊張起來。
張大夫皺皺眉頭,猶豫地看了幾個丫頭一眼。高卿卿就吩咐說:“心兒,蜜兒,刺兒,你們幾個到外面去等着。”
“是,夫人。”三個丫頭都乖乖地出去了。
張大夫又給司徒茜按一次脈。按過之後沉默不語。
高卿卿不安地問道:“張大夫,如何?”
“夫人且稍候。”張大夫穩住高卿卿,問司徒茜:“四小姐最近這個月沒有來月經嗎?”
高卿卿馬上感到不妙,緊張地等着女兒回答。
“最近一次就是兩個多月前的。”司徒茜不解地問:“月經不來是大病嗎?”
張大夫爲難地看着高卿卿,那意思是“四小姐怎麼還不懂事”。
高卿卿心裡明白,她教過女兒們如何在經期照顧自己,卻沒有跟她們講過月經跟生育的關係,更沒有跟她們講過夫婦房中之事。她自己當年出嫁的時候,也是什麼都不懂的,司徒慎之懂一點,是他給她啓蒙的,然後兩個人一起摸索,慢慢才上路。因爲她什麼都不懂,像一張白紙,司徒慎之對她非常地珍惜。她覺得這樣的婚姻很美好,女孩子婚前單純,婚後丈夫會加倍地疼愛。大女兒二女兒都出嫁了,夫妻恩愛和諧,這證明自己避而不教的方法沒有錯啊。
可是眼下,張大夫的神情說明,四丫頭顯然有什麼不對勁。
“張大夫······”高卿卿探尋地問:“四丫頭這是······?”
張大夫起身,示意高卿卿隨他走開幾步,然後壓低聲音,拱手說道:“夫人,恕老朽斗膽直言,四小姐是······喜脈。大約兩個月的身孕。夫人跟太師商議商議,看看如何是好?”
高卿卿大驚失色,圓睜着眼睛說不出話來。
那邊司徒茜還在問:“母親,張大夫說什麼?”
張大夫見司徒茜還是懵懂未開的樣子,不禁惋惜地說:“夫人放心,此事老朽一定守口如瓶。四小姐年紀小,不懂事,夫人多多安撫吧。若是需要······”
他橫手做了一個“殺”的手勢,繼續說下去:“老朽再來送藥。”
高卿卿勉強迴應了一句:“多謝張大夫。走好。”
“夫人留步。”張大夫忙不迭地走出門。
他在門口碰上司徒菀,司徒菀對他欠身行禮說:“張大夫好!你這是要走了嗎?四妹沒什麼大礙吧?”
“三小姐,”張大夫客氣卻含糊地說:“我都跟夫人說清楚了。告辭!告辭!”
司徒菀見張大夫這麼急着走,而且三個丫頭都站在門口,心裡不禁起疑。她剛想進房去,高卿卿卻過來關房門,看到她都沒讓她進去,而是吩咐她:“菀兒,你把門口丫頭們都打發走,這裡不要她們伺候了。你也回學堂去,好生讀書!四妹不要緊,有我呢。”
“是,母親。”司徒菀答應一聲,向三個丫頭傳話:“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三個丫頭都很聽話地走了。
司徒菀心想,既然母親叫她回學堂去,還關上門,那肯定是不想讓她聽到什麼。她帶着疑惑走開了。
房裡,高卿卿嘆息一聲,穩住自己的情緒,走到牀沿上坐下,對司徒茜說:“茜兒,母親以前沒有告訴你,女孩子開始行經之後,若是與男人交合,便可能會懷上孩子。一個月不來月經,就是很大的事。”
“母親以前不是說,只有成親之後,夫妻睡在一起,肚子貼着肚子,纔會有孩子嗎?”司徒茜驚奇地反問母親。
高卿卿懊悔地說:“母親以前怕難爲情,沒有說真話!其實,跟成不成親一點關係也沒有,身體長成之後,只要男女交合,就可能有孕。月經不來,就是有孕的徵兆!”
母親惋惜焦慮的眼神讓司徒茜醍醐灌頂似的一下子明白了!
“母親的意思是······”司徒茜結結巴巴起來:“我······我有孕了?”
高卿卿默默點頭,然後嘆息一聲,問道:“茜兒,你是跟誰?”
司徒茜卻反問說:“就是說我要生孩子了,是嗎?”
高卿卿見女兒這麼簡單無知,眼淚奪眶而出:“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只怪我沒有教過你!你不要怕,有孕了也不一定非要把孩子生下來。但是母親要先知道,是哪個男人?然後才能跟你父親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司徒茜驚恐地看着母親,不動,也不說話。
高卿卿見女兒完全沒有反應,着急地追問:“茜兒!你不想說也必須要說!是誰跟你親熱過?你沒有出過家門,應該是這府裡的······傭人們入不了你的眼,他們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我在猜,應該是······今年沒有回家過年的那個······”
司徒茜這時候才哭了出來:“母親,我怎麼辦?我是不是隻能嫁給先生了?”
高卿卿連忙問:“他說了要娶你嗎?”
“他說了很多次了。”司徒茜不敢直視母親,低着頭答道:“有時候他是邊哭邊說的,他求我嫁給他。”
高卿卿稍感安心,但還要問清楚:“你想不想嫁給他?你喜不喜歡他?你覺不覺得他是真心的?”
司徒茜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我願意嫁給先生,可是我不想嫁得太早,我還小,想等到明年。”
“可是,恐怕你等不了了。”高卿卿無奈地說:“再過一兩個月,你的肚子就要顯出來了。如果你想留住這個孩子,也願意嫁給那個學堂先生,就要趕快辦喜事。未嫁之女有孕,我跟你父親要想盡辦法才能遮掩過去。”
“我不想這麼早出嫁!”司徒茜哭着央求:“母親幫我想想辦法,怎樣才能等到明年?”
高卿卿痛心地說:“那只有一條路,先把這個孩子打掉,然後再從長計議。茜兒,你要想好,不要輕易走那條路。第一,會傷你的身體,第二,若是弄得不好,以後或許都不能再生育了。你還小,不知道這些事的厲害,怪我沒有早些教你,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向你父親交代!”
高卿卿想到難以向丈夫交代,悲從中來,自責地抱着女兒哭起來:“茜兒啊,母親對不起你,該教的沒有教,該管的沒有管!出了這樣的事,母親要顧全太師府的名聲,就只能讓你受委屈了!”
房門口,刺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溜回來了,貼在門上偷聽,只聽到哭聲,聽不清說什麼,她顯得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