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家舊宅。
老宅子是父輩生活長大的地方,長顧只在幼時來過幾回。
雖然常年乏人居住,可管家府丁等依舊是供着的。大多做些整理清掃的工作。
所以當月上枝頭,長顧突然出現在老宅的時候,管家竟有些意外!
“少主人,今個兒怎麼突然過來了?”管家拉了一把腰帶,領口的扣子還開了一顆,顯然是剛從牀上被挖起來的。
管家一邊迎着主人,一邊還指揮着其餘的府丁,煮茶、備房等等,偌大的空府就那麼幾個人維持着,大家頓時亂做了一團。
“不必忙了,讓大家夥兒都散了吧。”長顧對管家說,“我只隨便看看,轉幾圈就走。”
“噢,是,那,就讓老奴陪少主人四處走走吧。”管家對着其餘的府丁揮手,讓他們退下。
自己則是接過了提燈,快走幾步趕到長顧身前照着。
月朗星稀,雖比無月的日子亮堂多了,可依舊不能沒有燭火照路。
兩人亦步亦趨走着,夜色下的老宅與長顧記憶中的有所不同,穿過了一兩進的連廊,陌生感消退,回憶才慢慢涌了上來。
“少主人是想去將軍的舊屋看看麼?”經過客廳之後,管家纔回頭髮問。他口中的將軍,不是長顧,而是他父親公良瑋老元帥。
長顧看着管家,白鬚白髮,溝壑般的褶皺遍佈面上,蒼老的模樣令人感嘆歲月!
已經有多少日子沒有聽人稱呼父親爲“將軍”了……
默然點頭後,長顧又補了一句:“有勞。”
太久沒有來老宅看看,就連管家都覺着生疏。
“少主人客氣了。”管家提着燭燈,微駝的腰背,步子很緩。
直到步入老元帥住過的院子,他纔將燈籠的提把往壁座上一插。
朦朧的月光下是朦朧的燭火,纏纏疊疊,將一片不再有鮮花假石的院子烘亮。
院中,一座草垛子堆成的假人像還立着,似乎是守護着它身後那空蕩蕩的武器架,以及滿是扎眼的箭靶!
一見着這些,長顧感慨萬千,記得他此生的第一箭,就是打在這面靶上的!
“少主人,這草人與靶子,老奴等人一直都維持着,所有陳設都學着將軍還在的時候……”
管家說着,伸出蒼老的右手觸碰了草人的左臂。老元帥的生祭將近,不止是少主人,就連他也時時念想。
又對着管家道一聲“辛苦”,公良長顧握起拳頭,朝着草人的正中打了一拳。
這一拳,並不用力,因爲他擊打的只是回憶罷了。
“顧兒,出拳要直,要速,不能有半點猶豫!在戰場上,一眨眼的遲疑足可以致命!”
“顧兒,來!把弓拉開!再使勁,拉到極限!使勁!這點力都使不出來,將來怎麼保家衛國?”
“顧兒……”
“顧兒……”
父親嚴厲的教誨突然間覆蓋了長顧所有的思維!走到已沒有一劍一槍的武架旁邊,他的眼眶竟然紅了!
“少主人……?”管家沒再靠近,只輕輕喊着。
長顧背對着他舉了左手揮動:“時辰不早了,你去歇息吧。這裡,留我一人就好……”
惦着步子,管家靜悄悄地退後,直到院外才恢復常態。
院中的長顧還在追憶往昔,投入得都沒有注意到幾道牆之外,正埋伏着幾道鬼祟的人影!
他們身着公良家府丁的常服,跨着腰刀,用護院的模樣掩飾,可一雙雙眼眸自長顧入門後就追逐跟尋,一刻都不曾移遠過!
——
——
雙芷閣。
對着銅鏡,引文的眼神不是望着自己的,傾斜的角度好似是衝着身旁的煙鵲。
眼眸說不上是空洞還是專注,一眨不眨的,怎的出神。
“娘娘?”煙鵲被視線鎖得怕了,帶着顫音問道。
引文這才轉動脖子,回過頭,還是看着她。
“娘娘,我……”煙鵲被盯地發毛。
一擡頭,引文神如疑惑,又夾雜了幾分瞭然,她先是衝着煙鵲做了一個噤言的手勢,悠悠說道:“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不過你……”引文話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罷了……”她嘆了一句,卻沒明說這一切的心理往復究竟是爲何事。
可煙鵲心中有數。
“娘娘,”煙鵲觀察着王妃的神色,自王爺醒後第一個問喬姑娘起,主子的臉色就陰鬱不定,想來還是爲了那賤女人的事不快,“娘娘不必再爲那喬姓女子掛心了,這下等的烏鴉,就算再洗,也滌不成金鳳凰!依奴婢看,用不了幾日,就會被王爺趕出府去了!”
煙鵲的口氣很是肯定!據薛嬸的消息,王爺與那喬姑娘早在前日就不知爲了什麼鬧不愉快,毓芳郡主也沒有放棄的念頭,從中阻礙,如今再加上迷暈王爺,意圖不軌等等。
要促成一段姻緣不易,可加以破壞卻不難!
“趕出府去……”引文輕聲唸叨着,烏眸在煙鵲臉上轉了一大圈,想說些什麼,又猶豫着!
定定的目光再一次讓煙鵲不適,她用右走握緊了自己的左手,心裡頭還有許多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直到引文兀地再嘆息一聲,淡淡地道:“郡主那裡,不要怠慢了,吃住用度,都揀最好的來。每日早晚也多去問候着點。”
“是,娘娘。奴婢明日一早就去。”煙鵲答應道。
引文王妃聞言,用鼻子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匯成一聲“嗯”響,又對着煙鵲沉思了半晌,纔有放她退下的打算:“下去吧……”王妃道。
煙鵲如釋重負,對王妃祝一聲“夜眠安好”才退着離開!
矮短的人影出了引文王妃的房間,沒有回到自己屋子,反而繞去了後院柴房!
薛嬸已經等在那裡了,銅色的火盆中有炎苗跳躍,一張張紙樣的物體被灼燒蜷縮,進而化爲灰燼!
煙鵲垂着眼皮,眼觀着泛黃的紙上一個個字跡在火點中消失,心中竟有一陣快感!
“從採擷苑拿來的書紙就這些了麼?”煙鵲問着,又從自己懷中掏了一封書信出來,蹲下身子,刻意將它的正面朝下,沒進火堆當中!
“都在這了。”薛嬸答,“凡有喬姑娘筆跡的,還有找人摹字的草稿,都在這兒了,一張不留,全燒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