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表妹

066 表妹

父親寫了三頁,工整的小字鋪滿了信紙,幼清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真的讀了起來。

採芩和綠珠躡手躡腳的退在門外,採芩擦着眼淚低聲道:“要是能早點將老爺救回來了。”說完又嘆了口氣,“只是平反一事談何容易,要不然宋閣老的家人早就做了,如今我們小姐單打獨鬥,其中艱難我們只怕都想不到。”

綠珠也知道,朝堂那麼遠,她們便是拼盡了性命,只怕也沾不到半分。

“總要試試的。”綠珠託着腮坐在了門口,看着院子裡的海棠樹上透的點綠芽發呆,採芩偷偷撩了簾子往裡頭看了看,就看到幼清已經放了信坐在炕上發呆。

幼清雖然期待父親會將當年的事全部告訴她,可是在預料之中,父親大概什麼都不會說。

果然,信裡頭父親只說了一些並不重要的事,至於內情是一字未言。

是怕她人微言輕惹了麻煩,是怕她一個女孩子家揹負太多過的太累,父親總是先爲她考慮……

幼清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將信紙拿起來重新去讀。

父親說當年和他走的頗近的胡大人,當年也受到了連累,如今人還在雲南呈貢做知縣,讓她不用找他。舞弊案之事一兩人力所不能及,而是一個天大的陷阱,讓她不要多思多慮,宋閣老已不在人世,宋氏一門也沒有了以前的鼎盛,以往的同僚也各自下落悲慘……朝堂如戰場成敗已定,怪不了別人。

至於倭寇案始末,朝廷對他的處置毫無過重之說,他雖非父母官,可也肩負一方百姓的安危生計,可倭寇作亂之事,他眼睜睜看着百姓被搶奪,凌辱,家破人亡,可他卻無能爲力,如今這個結果他並無怨言,也讓她不要怨恨,安安心心的跟着姑母,等長大了尋門好的親事,父親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只要你好好的,生活過的安穩幸福,父親如何,能不能再回京城,並不重要!

幼清捂住臉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父親還說他在延綏雖清苦,卻也能自得其樂,當地學館空置多年,縣中教諭年年都在尋合適之人做先生,重開學館,可惜闔縣甚至領着的幾個縣鎮加在一起也不過只出了兩個秀才,且兩人無心留在延綏,早去了京城。

所以當教諭來找他時,他毫不猶豫的應了這個差事,能爲百姓做點事,能安戍邊軍民的心,爲他們解決子女教育,也正是他如今能做的最好的事情,讓她不要擔心他,他如今每月都有一兩銀子的月例,在京城或許不夠幾日的開銷,可在這裡卻能足保他一月的生活。

信中,父親提起自己的事也不過幾筆,更多的是叮囑她,讓她不要糾結於過去,活在眼前,身體更要保重好,萬事不求激進,安安穩穩走好每一步總有收穫……

幼清放了信矇頭躺在炕上,眼前的光被被子遮住,可她的心裡卻漸漸清明起來。

宋閣老當年是對方的竭力扳倒的重點,所以即便過去好幾年了,宋家的人依舊不敢出頭,怕沒了勢力的保護,他們連後代都可能受到蹉難……至於當年牽連其中的受冷遇在各偏僻處任職的官員,當年他們胳膊沒有扭過大腿,如今地位不及當年,又勢單力薄,就更加不可能掀起風浪。

所以,父親的保守和安於現狀她可以理解,這樣的事這樣的人要不然就認命下去,若是要反擊,就必須一擊即中,不痛不癢傷不了根本的反擊,只會給自己招惹禍事。

她將臉從被子露出露出來,聞着信上熟悉的氣息,給父親平反的心更加的堅定。

盧狀元,如果能找到,那麼案情最重要的關鍵人說出當年的內幕,比任何人都要有可信度,但是盧狀元到底在哪裡?!

路大勇已經在外面放出消息,甚至聯繫許多年不曾走動過的江湖上朋友,但凡見到盧狀元告訴他們消息的,都會有重謝……可是大周那麼大,盧狀元這樣做過虧心事的人,肯定不敢固定在一起地方生活,即便是也要找個人煙罕至的僻壤,要不然哪天被人懷恨滅口了也不是不可能。

當初劉氏說武威侯劉嗣祥知道,她一直在動這個心思,可是如今薛家將劉氏送去攏梅庵,武威侯劉嗣祥雖心虛不敢吭聲爲妹妹說話,可是若想要讓他說出當年的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除去這個辦法,她就只有大海撈針的去找人,至於會到何年何月,最後能不能找到人,那就真的只能靠運氣了。

那就只有劉嗣祥,比起後者,劉嗣祥就在眼前雖無可能,可她也要試一試。

幼清坐了起來,將信仔仔細細的疊好重新放進信封裡才喊採芩:“把裝信的匣子拿來。”

採芩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抱着匣子進來,幼清將信擺在裡頭又重新落了鎖,才道:“鏢局的人說在路上碰見了胡泉,說他滿身狼狽,恐怕被人打搶了,我們捎給父親的東西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們要多做些衣裳出來再想辦法給父親送去纔是。”

“這些日子小姐攢了四件夏天的道袍,還有一件冬天的皮襖,奴婢現在去找找布料,再做幾件厚實些的直綴長衫和單鞋棉鞋,您看行不行。”採芩就幼清點了頭,就重新拿了匣子出去,不一會兒和綠珠抱了好幾匹布料進來,主僕三個人就商量着各個布料做什麼衣裳,繡什麼樣的花色,直忙到華燈初上才匆匆吃了晚飯又拿了針,坐在燈下做衣裳。

府裡頭也安靜下來,因爲遼東民變薛鎮揚似乎更加的忙碌,常下了衙後還會和同僚去夏閣老府中說事到宵禁纔回來,薛靄在房中看書,薛瀲則是每日去學館。

轉眼就到了二月初九,幼清卯時不到就收拾妥當去了煙雲閣,家裡的人都坐在薛老太太的宴息室裡,薛靄穿着一件灰白的細布夾棉道袍,洮河和澄泥一人提着裝着筆墨的籃子,一個提着包袱跟在後頭。

方氏坐不住就上來幫薛靄整理衣裳,叮囑道:“聽說禮部的貢院最乾淨整潔,可是若分到了靠北的房間就會特別的陰冷,你坐在那邊的時候記得在腿上搭上毯子,冷了就把皮襖套上,別怕麻煩,一旦受涼生病可不是鬧着玩的。”

“知道了。”薛靄一一應着,那邊薛老太太直皺眉,反駁道,“穿的太多手就活動不開,再說,你準備了這麼多東西,監考官不定能讓他帶進去,你這是多此一舉。”又自己叮囑薛靄,“不要嫌那裡的飯難吃就隨意應付了事,總歸不是家中,餓了還有點心充飢,你千萬記得。”

當年薛鎮揚赴考,她已有了經驗。

薛思琴點着頭,很緊張的和薛靄道:“我聽說每場都會有人提早交卷,到時候各處叮叮咚咚鈴聲不斷,大約是沒有清淨的,大哥千萬不能因爲別人交卷了您就着急,不要有負擔。”她說完又不知道要交代什麼,只得捏着帕子不安的看着薛靄。

“秋闈時已有體會,大妹不要擔心。”薛靄聲音冷靜,沒有半分怯場,又去看薛思琪,知道她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便微笑道,“你在家中照顧祖母和母親,不可以和三弟一起惹事淘氣,給祖母和母親添麻煩。”

薛思琪頓時不樂意,可又覺得今天不同以往,更加不敢回嘴,乖巧的點頭應是:“大哥安心,我在家裡一定不會淘氣。”

薛靄滿意的點點頭,視線一轉又落在薛思畫身上,薛思畫怯生生的望着薛靄,張了張嘴,只說了句:“祝大哥馬到功成。”她心裡頭羞愧,實在無法像以前那樣和大家相處。

薛靄頷首:“三妹保重身體!”

薛思畫紅了眼睛點了點頭。

“大表哥。”周文茵紅着臉從半安手裡接了東西過來,“這是我這兩天趕出來的護膝,裡頭多加層棉花,也曬了幾日應該比前頭的暖和許多,您也帶上,若是一副潮了還能換着用。”說着將東西遞給薛靄。

房裡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打斷兩人說話。

“多謝周表妹。”薛靄看了眼洮河,洮河就笑着上去從周文茵手裡將小小的包袱接過來,周文茵微微一愣眼中劃過失望,強作高興的道,“那祝您一切順利,杏榜折桂。”

薛靄微笑,視線一轉去看幼清,幼清朝着他露出個鼓勵的微笑來,還偷偷眨了眨眼睛。

她是真的高興,爲薛靄能康復,不曾耽誤三年而高興。

薛靄眼中滿意是笑意微微頷首,才和衆人抱拳:“那我走了,父親和三弟還有同窗還在貢院外等我。”便帶着洮河和澄泥往外走。

一家子的老少既高興又忐忑的一直將薛靄送到內院的垂花門,目送薛靄上了馬車才停下來。

薛老太太也沒有什麼心思說話,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薛靄的會試,別的事等這事結束後再說也不遲,就興致缺缺的擺擺手:“都散了吧,這些天也不要去給我請什麼安,都清淨清淨!”

大家巴不得,就連方氏都暗暗鬆了口氣,帶着幾個兒女紛紛送薛老太太回去,幼清又跟着方氏折去了智袖院。

“鹽水衚衕那邊二老爺好像請了人在修葺。”陸媽媽給方氏還有幼清倒茶,“聽說二老爺打算在東門外開一間茶行,鋪子似乎都找好了,二少爺也住在那邊,不過依舊沒有去學館也不再和以前的同窗聯繫。”開鋪子的錢似乎是劉氏存在錢莊裡的,老太太那邊私下裡肯定也貼了一些,二房的日子看似清貧,但只要二老爺規規矩矩的過日子做生意,不會難過的。

方氏聽到二房的事心裡頭也膈應,皺眉道:“隨他們去吧,我們也是仁至義盡了。”對於薛老太太貼補薛鎮揚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就更不可能去說什麼,劉氏那邊大約還剩十幾萬兩銀子,開一間鋪子太太平平的過日子不知比普通百姓好多少。

“二嬸那邊陸媽媽可派人去看過?”幼清謝過接了茶盅,陸媽媽點頭道,“派人去看過,劉氏住在攏梅庵的後山,那頭有幾間小院子,聽說是以往大戶人家送去的小姐或是夫人留下來的。”又道,“她去的當晚就病了一場,前些日子纔好,二少爺也每天都會過去一趟,有時候能進後山,有時候進不去。至於劉家的人,是一個也沒有過問,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幼清面露不屑,道:“劉家的人本就看不上二嬸,這些年走的勤看中的也是二嬸毫不吝嗇的貼補,如今二嬸牆倒,他們不趁勢打劫已是不錯,誰會惹一身腥白替她出頭。”說着一頓,“除非……二表哥今秋能高中。”

方氏一愣,就想到了薛鎮揚和她說的話,低聲和幼清道:“……老爺已經和府學的教諭以及陳知府打過招呼,大約是要除了泰哥兒的功名。”

幼清以爲薛鎮揚可能會心軟,畢竟家裡多培養出一個舉人或秀才來非常不容易,他大概也只是嚇唬嚇唬薛明而已,沒想到他真的打算這麼,她不由笑了起來,點頭道:“姑父能下得了決心真是再好不好,不除薛明的功名等同於放虎歸山,他心術不正難保將來不會給大表哥使絆子。”

方氏也不覺得可惜,幼清說的對,薛明沒了功名就只能跟着薛鎮世做做生意罷了,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能對薛靄有多大的威脅。

“算了,這些事就讓你姑父處理吧。”方氏說完就換了個話題,“去年給你大姐買的陪嫁的宅子,前兒那邊的守着的婆子來說隔壁那戶姓賈的人家也要買,比你大姐的要大上兩倍,因爲賣的急那邊也算不得繁華的地段,開價也不高。我當時心裡一動,就和陸媽媽說,把那邊也買下來中間隔了還原成兩家,到時候你們姐妹三人的宅子連在一處,等嫁了人你和你二姐的宅子也不必多派人照應,讓你大姐費心就好了,你覺得好不好?!”

因爲祝士林家底薄,如今還租住的宅子,所以成親用的宅子就由薛家來辦了,方氏就在三井書局衚衕後面買了兩進的宅子,雖不大離棋盤街也不算近,但周邊能買得到也只有那邊了。

只得稍微將就點,騎馬找馬了。

嫁人?幼清心頭一怔,不太願意討論這個問題,就紅着臉道:“這件事我聽您的。”

“那就成。”方氏笑着道,“等你姑父晚上回來我和他說說,若是他也覺得可以,那就讓周長貴去付了定金,這幾年花點功夫慢慢收拾出來,等你們出嫁也正好用的上。”

幼清大窘,乾乾笑着打岔:“大姐定的傢俱是不是要送過去了?”方氏點頭去看陸媽媽,陸媽媽就笑着道,“明天就要送過去,一共兩套傢俱,一套酸枝木的,一套櫸木的,別的房間裡則都是櫸木的,因爲姑爺的官身不高也不好太過鋪張,反而讓姑爺心裡留了疙瘩。”

幼清理解,薛家是嫁女兒,祝士林是娶媳婦,什麼事都是薛家操持,出銀子出力,雖在情理之中,可也要顧忌祝士林的感受,弄的跟炫富似的,讓人心裡不舒服。

“那您就在看不見的陪嫁裡頭多壓點銀子好了,姐夫那邊俸祿只怕是……”幼清說着笑了起來,方氏點頭低聲道,“早先你拿回來的錢我給她十萬兩已經準備好了,我和老爺再貼她一萬兩,還有田莊鋪子裡的進項管着平日的開支是綽綽有餘,只要他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往後的生活定是不會愁錢用的。”

幼清點頭不迭,覺得姑母性子雖軟弱了一些,可是對兒女是一心一意疼着的,不偏着誰也不落下誰,一碗水端的很平,所以幾個表哥表姐性子纔會各有特色,卻個個正直良善。

“你也別愁。”方氏笑道,“你和二表姐的嫁妝我也籌着呢。”

幼清滿臉通紅,就想到了她當初出嫁時的情景,頓時意興闌珊下來,端着茶沉默的喝着……

方氏以爲她害羞就不再說這件事,和陸媽媽討論起見各個鋪子裡管事的事情,家裡的鋪子分成了三分,老太太的薛振弘的鋪子他們自己會派人去接管,可長房手裡的鋪子方氏一時間手中沒有人接手,當初聽幼清的建議想培養一些人,可一時半刻那些人也上不了手,只能將就着用以前的老人,隔三差五的再派總管事去各處巡視,等過度了兩年,培養的接手的掌櫃出來,再按照情況替換還是如何再想了。

幼清見她們商量鋪子裡的事,便起身告辭:“那我先回房了,晚上再來陪您說話。”

“去吧,我有事再讓人去找你。”說着讓春杏送幼清。

春杏在前頭引着,走到智袖院的門口幼清忽然停下來看了她一眼,春杏心頭一顫忙垂了頭,幼清淡淡一笑帶着採芩和綠珠走了。

春杏鬆了口氣。

接下來幾天,幼清便在房裡給方明暉做衣裳,做了春天的再做夏天的,做了鞋子又做襪子,連着忙了幾天,等到二月十五薛靄考完回來,矇頭在房裡睡了一天一夜,等他一起來一家人都圍在他身邊問這問那……

薛靄也沒有不耐煩,微笑着一一作答。

幼清看得出來他考的感覺很不錯,神色淡然成竹在胸的樣子。

果然,到放榜那天周長貴帶着人一大早去看,不等周長貴回來,來送喜報的衙役已經敲鑼打鼓到了薛家門口。

薛老太太和薛鎮揚親自到門口去接!

二甲第七名。

非常好的成績,比前一世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但幼清喜極而泣,所有人都紅了眼眶,薛老太太笑着吩咐方氏:“快,給小哥打賞。”方氏將早早準備的二十兩一個的荷包打賞給來報喜的差役。

“快去來往的幾家報喜去。”薛老太太拿着喜報緊緊拉着薛靄的手,和薛鎮揚道,“咱們家可要好好擺個三天的流水席,讓滿京城的人都看看,我們薛家如今可是要出兩個進士了。”她說着喜不自禁,又道,“我要寫信給勉文,讓他給泰和的馬大人說一聲,怎麼着也要在咱們門口的巷子裡立個進士及第的牌坊!”

薛鎮揚也很高興,可是卻不如薛老太太這樣情緒外放,只淡淡的道:“等殿試過後再說吧,至於流水席就不必了,娘若是想高興高興,到是可以等皇榜出來在門口搭上戲臺,請戲班子回來唱三天。”

薛老太太這會兒心思不在這上面,聞言胡亂的點頭道:“季行能力莫說進士就是庶吉士一也不在話下,等進了翰林院,那將來可比你還要出息呢。”又想了想,道,“你說,聖上會不會給咱們季行點個探花或者榜眼?都說聖上喜愛相貌點周正的,咱們季行這副相貌走出去沒幾人及得上,指不定就能點個榜眼呢。”

若只靠相貌好就能點榜眼,還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可他不想在這件事上和薛老太太糾纏惹了她不高興,就和稀泥的道:“託您老吉言。”

薛老太太越發的高興,呵呵的笑着。

晚上一家人在家裡擺了席面,因爲高興薛老太太還喝了酒,席上氣氛融洽有說有笑,薛老太太難得的沒有對誰挑刺,只一味說着當年薛鎮揚考中時的場面。

幼清望着坐在薛老太太身邊,身形略有些消瘦的薛靄,心裡五味雜陳,前一世放榜的時候,薛靄還沒有醒來,等醒來後已經是皇榜放榜了,薛靄第一次在房裡喝了個酩酊大醉,他很少喝酒更從來不會喝醉,可是那一次醉倒在臥室裡,整整昏沉了三天才醒過來。

那時候薛靄一定很痛苦吧?!

幼清心頭高興,在薛思畫敬酒後便也隨着走去主桌,有感而發的笑道:“祝大表哥前程似錦,平安一生!”

薛靄任由洮河給他倒了酒,頷首道:“多謝表妹。”隨後一飲而盡杯中酒,幼清則衣袖掩面喝了半盞,笑着回來,薛思琴拉着她坐下,笑道:“你不能喝酒就和三妹妹那樣以茶代酒就成,大哥也不會怪你,你何必喝酒傷了身體。”

“我這是高興。”幼清笑着道,“再說,這果子酒味道甜甜的也沒什麼酒勁兒,我喝點不礙事的。”

薛思琴無奈的搖搖頭,讓採芩給幼清盛了碗湯過來:“不難受也要防着一些,快把湯喝了,免得難受。”幼清就乖乖的喝了半碗湯。

她以爲酒沒有酒勁兒,卻沒有想到當時喝的甜甜的,過後就有些後勁兒,就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可大家興致都很高,連姑父都即興賦了首詩,她不好這個時候告辭掃了大家的興。

“我去淨房。”幼清低聲和薛思琴打了招呼,“一會兒就回來。”

薛思琴點點頭,叮囑道:“讓採芩和綠珠陪着你。”幼清應是出了門。

一出門冷風吹在臉上,她頓時覺得舒服了一些頭也不暈了,採芩扶着她忍不住埋怨道:“大小姐說的對,您就不該喝那半杯酒。”

“難得放肆一回,我還沒喝過酒呢。”幼清失笑,她的高興遠比家裡所有人都要來的直接,彷彿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希望,彷彿看到了她和父親還有她關心在乎的所有人不同於前世的坎坷,而是幸福順利的人生……

這樣的感受,沒有人能體會。

也值得她冒着犯病的危險喝半盞酒慶祝。

“在這裡站會兒吧。”幼清抱着採芩靠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道,“你還記得在福建時,府衙裡有位牛捕快,因爲得了父親的重任特意提着自家釀做的桂花酒來答謝,父親見禮不重就收了擺在桌子上,我們幾個人循着香味就開了酒罈子,當時你不也饞的直咂嘴嘛……”

採芩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指着綠珠就道:“可奴婢沒有喝,但是有的人喝了,還喝醉了在房裡發酒瘋呢。”

“哪有。”綠珠跺腳,“我只是嚐了一點點,然後……然後有些頭暈而已。”

幼清哈哈大笑,站起來搖着頭道:“採芩說的我也是記得的,第二天賀娘就罰在廚房劈柴,你還差點把手指給砍了。”

綠珠想到以前的事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每次採芩犯錯賀娘就輕輕揭過,可是隻要我犯錯她就會重重的罰,賀娘最偏心了。”說着又道,“等去法華寺給她做法事,我要和她多說幾句,下輩子再遇上一定要對我好點。”

主僕三人站在智袖院和花廳的夾道里說話,怕笑聲傳出去驚動花廳裡的人就故意掩着嘴笑,採芩笑着捂着肚子半天才直起腰來,視線落在外頭,隨即一愣扯了扯幼清的衣袖:“大少爺!”

幼清一愣收了笑容,就看見薛靄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院子里正含笑看着她們三個人。

“大表哥。”幼清笑眯眯過去,道,“怎麼出來了,你也喝醉了?”

他還沒有喝醉過,大約永遠也不會喝醉,薛靄笑着搖搖頭,道:“出來走走透透氣,就看到你們在這裡說話。”又問道,“說的什麼,這麼高興?”

“在說以前在福建偷酒喝的事情。”幼清笑着,眼中露出難得一見的促狹,透着絲她這個年紀本該有的孩子氣和歡快,“我方纔託您的福,平生第一次喝酒。”

薛靄微微一愣,問道:“你方纔喝酒了?”隨即露出擔憂的樣子,“可有不舒服?”

幼清搖着頭,笑道:“感覺好的很,一點都沒有不舒服,可見郎中說的話也不能全信。”

薛靄見她面色很好真的不像有事的樣子,暗暗鬆了口氣,又聽着她語調歡快不由自主的心情也跟着輕快了幾分,笑道:“可也不能不信,總不會害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幼清點着頭,“等皇榜放出來我再喝一次,往後都不喝了。”

因爲自己高中,她真的好高興啊,還從來沒有見過她神色飛揚的說着話,薛靄不由自主的喜悅起來,道:“你若是想喝,我讓洮河給你買一些西域的葡萄酒回來,甜而不辣也沒有酒勁兒,到是適合你。”

幼清點着頭道謝,笑道:“多謝大表哥。”

薛靄笑着搖頭,面露無奈:“外頭涼,你早些進去,若是覺得累就回去歇着,這裡大約還有一會兒纔會散。”又道,“母親說你也會去法華寺?”

她要給賀娘做法事,一早就和方氏說好了,就點頭道:“是,姑母說帶我一起。”頓了頓問道,“表哥也去嗎,您不用去酬謝恩師答謝同窗,還有一些朋友也要走動走動你吧?”

“此事到不着急,等殿試過後一併再去。”他對會試並沒有大家想的那麼重視,反倒是後面的殿試,他還要準備一番,“正好空閒,我便答應母親同去了。”

幼清笑道:“也好,你也正好趁機散散心。”又朝花廳的門口看了看,“表哥先回去吧,我再等會兒就進去。”

薛靄沒有反對,便先走了,在門口正好碰見了周文茵,他點頭打了招呼,周文茵笑道:“表哥見到清妹妹了嗎,她出來有一會兒了,也不見她回去。”很擔心的樣子。

薛靄沒有說話,就朝後頭看了一眼,恰好幼清笑着走了過來,見周文茵和薛靄在門口,她促狹的朝薛靄眨眨眼睛,笑道:“表哥和周姐姐說話,那我就先進去了。”說完,笑着從周文茵身邊走過去,還有意打氣似的碰了碰她。

周文茵面頰微紅,薛靄臉上的笑容卻是漸漸淡了下來,目送幼清回去在位子上坐下,又和薛思琴輕聲細語的說着話……她今兒穿着一件茜紅色的比甲,端坐着掩面而笑,笑意一直從眼底蔓延在眉梢眼角,耀眼的像是一團炙熱的光,瞬息能將周圍所有的黯淡點亮幾分!

而那份好不掩藏的高興,是因爲他高中。

薛靄沉下的心情頓時又莫名的揚了起來,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表哥!”周文茵喊了幾聲,見薛靄正出神,她凝眉順着薛靄的視線去看,就看到了正嬌俏的笑着的幼清,她心頭一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起來……方幼清太漂亮了。

長相妍麗端莊的薛思琴,俏皮可愛的薛思琪以及若風拂柳清麗的薛思畫無論單在哪一處都是極好看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可是這會兒圍坐在一起,竟是悉數被像火似的方幼清給比了下去,全然成了配襯。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妃色的撒花褙子,銀的項圈,翡翠玉鐲還有髮髻上點翠的鳳釵……她就怕會有這樣的局面,所以特意收拾了一番,臨來前站在鏡子前頭她端詳了許久,覺得滿意了纔過來。

可是最後還是絲毫不能改變。

方幼清似乎總能這樣,只要有她在,旁邊的一切都只能是點綴。

周文茵失望之極。

薛靄已經轉目過來看她,周文茵打起精神來,沒話找話的道:“祖母已經派人去廣東報喜,我母親大約在大姐成親時會到。”她說着一頓又道,“表哥接下來是不是要準備殿試?”

姑母要來的消息祖母方纔已經說了,薛靄並不驚訝:“殿試宛若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也並無特別之處,自是要準備一番。”薛靄話落,又道,“周表妹做的護膝很好用,讓你費心了。”

再費心,也不及方幼清對着你的展顏一笑吧,周文茵腹誹,隨即又覺得自己很討厭,像個深閨怨婦,吃着沒影的醋,她怎麼會變的這麼庸俗不堪?!

周文茵暗自懊惱,尷尬的道:“舉手之勞,表哥考試纔是真的費心又辛苦,不過如今能高中也算是不枉費一場,恭喜表哥!”

薛靄不再說什麼,指了指裡面:“進去吧。”

周文茵應是跟着薛靄進去。

他們剛剛是站在門口說話的,花廳裡大家雖都裝作沒有看見,可又都落在眼中,薛老太太是越看越高興,男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忍不住的和薛鎮揚道:“兩個人的婚事還是早些定下來吧,都是青春少艾,拖的久了反而不好。”

薛鎮揚也正有此意,就看了眼方氏,見方氏也不反對,就點頭道:“這件事就由母親做主吧,您看好日子,妹妹和妹夫若沒有意見,那就定下來。年內就把婚事辦了!”

薛老太太見薛鎮揚答應的非常爽快,就連方氏都是一臉贊同的樣子,就更加的高興:“好,這件事就由我這老太太來辦了,定要選個極好的日子纔是!”說完,又和方氏道,“家裡頭還有幾個丫頭,你也多費費心,不要耽誤了。”

方氏應是,道:“正忙完了幾件大事我就出去走動,琪姐兒和幼清的事也要張羅了。”

薛老太太心裡就是一動,問道:“怎麼,可是有合適的人家了?”若是有合適的人家,那是最好不過了,隨便把那丫頭打發出去,她的俊哥兒也能說門更好的親事。

“那倒是沒有。”方氏搖頭道,“只能慢慢選!”

薛老太太暗暗失望,卻也放了心,聽方氏的意思,似是並沒有將方幼清留在家裡的打算。

方氏還真是沒有往薛瀲身上想,當初想過薛靄,可薛靄早定了周文茵,所以她一心都只是想給幼清在外頭尋門合適的親事。

宴席直到戍時末才散,大家各自回房歇息。

周文茵回了房裡躺在牀上,想到方纔的場景就忍不住傷心,半安見她情緒低落,就輕聲道:“小姐不要胡思亂想的讓自己傷心,依奴婢看,大少爺對方表小姐並沒有什麼,她身體不好,大少爺對她關心也沒有在常理。”

“你不懂。”周文茵靠在牀頭神色恍惚的道,“她看我時的眼神,和看方幼清的眼神是截然不同的。”

半安真的不懂男女之間感情的事,可是卻看得出小姐是真的傷心難過了,她道:“就算是有點什麼也不怕,您還有老太太給您做主呢,到時候婚事定下來,方表小姐難不成還能留在家裡做妾不成。”

“不要胡說。”周文茵搖搖頭,“他的心不在我這裡,就算綁在了一起又有什麼意思。”

半安驚了一跳,問道:“小姐,您總不會不想嫁給大少爺了吧。”

周文茵也不知道,理智告訴她感情的事不能強求,她該抽身而退反而能給薛靄留個難以磨滅的印象,讓他覺得虧欠自己反而始終記着她的好,可是情感上她又覺得不甘心,這麼長時間她的心意,他們的婚事大家都看在眼裡,若是她就這麼放手了,就像是不戰而降的兵,有種揮之不去的恥辱感。

周文茵寢食不安,像被架在火上烤。

“怕什麼。”半安道,“小姐別覺得自己不如方表小姐,依奴婢看這府裡的小姐誰都不及您,和大少爺也是最般配的,將來您管家主內能輔助大少爺,官場中老爺也能給他助力,即便是大少爺下衙回來您也與他賦詩作詞花前月下,方表小姐讀過什麼書,能不能看得懂詩都不知道,只有一副好相貌罷了,大少爺也不是那膚淺的,一比較高低立現,他知道好壞優劣,也肯定會選擇您的。”

周文茵沒有說話,她拉着半安的手,不確定的道:“你說,我讓祖母將方幼清和三表弟的親事定下來怎麼樣,大表哥總不會對自己的弟妹動什麼心思吧?!”這樣舅母那邊也好交代,總歸是將表妹留在自己身邊,將來她若真的和方幼清爭大表哥,舅母也不會因爲捨不得方幼清嫁出去而對方幼清偏心。

不對!周文茵忽然想到,若是方幼清真的和薛瀲的事成了,那以後大家不還是要住在一起……

擡頭不見低頭見,薛靄就更加不能忘記方幼清了。

不行,嫁給薛瀲也不行。

她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半安卻是眼前一亮,點頭贊同道:“以大少爺的爲人,肯定會和方表小姐保持距離的。”

周文茵心事重重,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一早她去給薛老太太請安,薛老太太正在和陶媽媽翻着萬年曆,見周文茵進來忙笑着道:“你來的正好,我和陶媽媽正在商量你和季行的婚事,小定的日子就定在五月二十八,大定的日子就定八月十八,至於成親的日子我也看好了,九月二十二乃是大吉,你覺得怎麼樣!”

這種事她怎麼好意思評論,周文茵滿臉頭通紅,笑着道:“外祖母做主就好了。”說完臊的不行,避去了樓上和薛思畫說話。

薛思畫正在寫信,見周文茵上來就用乾淨的紙將信遮住,周文茵猜測她大約是給薛明寫信,也不在意就陪着薛思畫說了半天的話,等聽到陶媽媽出去她才辭了薛思畫下樓。

薛老太太正喝着茶,笑眯眯的道:“如今就等你母親到了。”又拍了拍周文茵的手,感慨的道,“一轉眼的功夫,你們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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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周文茵偎着薛老太太不說話,薛老太太見她心事重重沒有高興的樣子,就奇怪的道,“你這是是怎麼了,心裡有事就告訴外祖母,別悶在心裡自己難受。”

“我沒事。”周文茵搖着頭,勉強笑着,“我真的沒事,您別擔心。”她還沒想好這件事到底怎麼辦,不能和祖母說。

薛老太太不相信,可週文茵一副不肯說的樣子,她也不能強求,等周文茵回去她就藉故讓陶媽媽將半安找過來,問道:“你們小姐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半安想到昨晚周文茵說的話,想到若是有薛老太太做主,事情也會簡單許多,她們小姐也不用傷心了,就毫無保留的告訴了薛老太太:“……奴婢覺得大少爺到是沒有什麼,但是方表小姐就不知道了,兩個人說話時就覺得有些不同,但是又說不上來。”

薛老太太是過來人,一聽半安說完,就想到薛靄解毒醒來後求封神醫給方幼清診治的事情。

季行確實是惦記方幼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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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意到了卻並不覺得事情嚴重到這個地步,所以煩惱了幾天後就不再想,只等着把婚事定下來,薛靄要避嫌也不會再和方幼清來往,到時候那些曖昧的東西也就漸漸隨之消褪了。

可如今周文茵也知道了,往後這事會不會成爲她和薛靄之間的疙瘩,小夫妻不怕起初沒感情可以慢慢相處,可就怕之間存着抹不去的疙瘩,到時候過起日子就會像隔着層紗,對各自都是磋磨!

“可真是個勾人的妖精。”薛老太太暗怒,吩咐半安,“你先回去,往後你們小姐有什麼事都來告訴我,有我在誰都欺負不了她。”

半安心頭大定,感激的行了禮退出去。

薛老太太左思右想了一整天,覺得這事兒不能耽誤,時間越拖說不定就出個什麼事來,要是那方家小丫頭使出個見不得人的手段,到時候以致遠和方氏對小丫頭的疼愛,肯定是要遮醜,將錯就錯!

那時候就算是她也改變不了。

“你去看看致遠回來沒有,讓他來見我。”薛老太太交代陶媽媽,“先不要驚動方氏,我和致遠商量好了再說。”

陶媽媽應是,就將薛鎮揚請到了煙雲閣。

------題外話------

月票表忘記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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