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姜沐霖冷不丁的提問，張離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點起伏，仍舊是一副弱不禁風的語調說道：“姜大師說的是哪一件？”
“張大人這麼說話就沒有意思了，問題不難，是不是？”姜沐霖一揚茶杯，溫熱的茶水賤進腳邊兩棵盆栽裡，語氣不鹹不淡。
“倒不是這麼說。是，我知道大概是哪件事，但轉念一想，對於姜大師這樣的人而言，或許算不上是大事，我要一口咬定，反倒有些冒犯了。”
“嚯，張大人的意思是這對我來說不是個事了。”
“畢竟不勒顛和扶桑人在江鬆的人力物力，姜大師跟我一樣清楚，不過明槍一檔暗箭難防，也不好說。”
“大人也覺得這是個鴻門宴？”
“這事我這個老傢伙真的沒底，說起來我原本也想問，姜大師應不應呢？”
“如果他們真的有心來談，這是個好機會，陛下的意思，也是不想同時跟兩個國家鬧僵。”
“姜大師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開口，但可惜我手上的人，論單兵質量恐怕不一定比得上你幾個徒弟。”
“說笑了，那幾個毛頭小子，見識太淺，也就雲謙練得時間最長，有點成效。但又都是原身的，沒有裝上什麼事半功倍的科技組件，”
“說來慚愧，國內這方面本來起步就晚了，大家都沒有。”
“若真是那樣，倒傷腦筋了——不過，未必需要單兵，我只是覺得，有個人場的話會不會好一點，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想談，我都想讓他們安安穩穩坐下來說話。”
“但是。”張離縮了縮袖子，“聽說這會談的地方在瑞澤藍的中立場館裡，市政局要是大張旗鼓的出動，或許反而會給人做文章的機會。我聽說陛下最近想跟洋人談判，既然要談，總不好落這些尾巴給人揪着。”
“倒也是。”姜沐霖兩根指頭撓着下巴，“官府外的力量呢？”
“我不怕話說的難聽，姜大師，國術館這麼一立，武術界願意幫忙的，恐怕只有您自己的人脈了。”
“大人的意思是，偌大江鬆城內，我姓姜的是孤立無援了？”
“那自然是不會，只要你一句話，整個市政局當爲你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前提是我開口，對麼？我明白了，確實，胡亂用人、影響惡劣，這口鍋是沒人願意背的。”姜沐霖點了點頭，“行了，我知道了，今晚不用市政局幫忙，甚至說你們最好別動，張大人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明白。”
“這件事就這樣了，我本來也決定好了，只是隨性問問——倒是記憶芯的事，我知道張大人一顆丹心絕無叛國之想，但你真覺得這事能這麼過去？”
“若是陛下還不滿意的話，之後再查，我張某人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一切都是我自己監管不力。此間來回，麻煩姜大師了。”
張離顫顫巍巍得，身子一躬要行大禮，卻被姜沐霖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拖住。
灰漆漆的眸子裡倒映着這個老人滿是皺紋的臉，掩不住的疲憊從每個角落顯現。
姜沐霖面無表情地緩緩開口：“張大人，我姓姜的雖爲一介武夫，但對官場政治，多少也瞭解一二，很多事情不是是非兩分，這樣的道理我自然也明白——既然不是你的錯，此行此舉是何苦呢？”
“我張某人出身窮苦，中年喪妻、未留子嗣，當世無甚親故。這一點，大言不慚些說，倒跟姜大師有幾分相似。你的四個徒弟.或許馬上是五個了，他們對你來說，算是什麼？”張離的頭沒有擡起，低沉的聲音傳來，“冒犯了，老夫只是單純地提出這個問題，並不需要聽到答案。”
面前的中年人沉默半晌之後，終於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張大人如此想，我也不好說什麼。但是凡事有度，對我，對陛下而言，都是一樣。大丈夫不謀蠡舞，這個道理張大人懂，別人卻未必。”
“明白，我明白，事態不可收拾前，我會清理門戶.爲了以防萬一，今晚也想向姜大師借一個靠譜的人手。”
“要多靠譜？”
“越靠譜越好。”
“可以，剩下的事情，再聯繫。”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張離被人送走之後，坐在院中的姜沐霖望着天空喃喃道。
“姜師。”躲在裡屋的宋雲謙很快跳出來，直接破口大罵，“張離這個老王八蛋，擺明了是要袖手旁觀是吧？”
“雲謙.”
“咱就不去了，我算聽明白了，合着這麼大一個江鬆，站在你身邊的是隻有我們師兄弟幾個人啊，徵和皇帝一封信既爲我們開路，也讓形意門成了衆矢之的.”
“雲謙。”姜沐霖的聲音提高了兩個音調，面前喋喋不休的大徒弟這才安靜下來，“我就一個問題，你信不信你師父？”
“我信.”
“那就別多管，你師父不是傻子，自己往火坑裡頭跳，我活夠自己去找死嗎？”
“可是.”
“少說、少管、多學，現在不是以前那麼純粹的時代了，咱習武的人，官場權謀營苟的事情是該少碰，但——不能不懂。”
“嗯”宋雲謙聽完，捏着下巴沉思了半響，隨後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姜師，可剛剛那張離的話我聽得雲裡霧裡，除了市政局不想摻和會談的事情以外，什麼都沒聽出來。”
“嘿嘿，你是聽不出來，當然聽不出來。那記憶芯是牽出張離一塊心病來了，恐怕整個市政局最後也難以善終。”
“姜師，這牽涉記憶芯的人真不是張離？那到底是誰啊？”
“想知道？”
“可不想嗎，急死人了。”
“那正好，晚上，首先，你讓那些小鬼安分下來。一定，一定讓他們別有任何撒野的機會，你要保證。”
“姜師你放心，這方面我有絕招。”
“這之後呢，我還有件事要拜託你去，你去之後就明白了。”
“什麼事？”
“我要你啊，去給那張離幫忙。”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