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街上,一家人大包小包地把行李丟進一間裝修不凡的酒店,大理石地板和水晶吊燈看得他們頭暈眼花。
這一開門,三間寬敞的房間裡頭,絲絨被單跟棕色純毛地毯更是讓人有種落不下腳的感覺,只覺這不是自己該能享受的。
“鉤這是做了什麼呀?帶我們來這地方住?”徐秋雨好奇地問。
她的面色已經紅潤了許多,有生物機牀的治療,不過短短几天時間,她體內的病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除了還有些輕微的炎症以外,跟常人幾乎無異。
這人嘛,外表跟內在是關聯着的,被病魔折磨許久的她忽然一身輕鬆,整個人都榮光煥發起來,一路上引了不少鄰居側目。
“他說是國術館的規矩,講自己被姜沐霖收做徒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意思,有個傳統就是要招待家人來做客兩天,參觀參觀,也算是去看看自家孩子將來習武的地方。連工作都幫忙請假了,講是好好放鬆兩天——反正鉤是這麼說的,真假不知道。”
吳靜婷有些機械地回答,一雙眼睛四處打量着,有些找不着北。
“到底是不是真的,哥該不會有事瞞着我們吧?”吳勇四處打量着,隨口說道。
“是真的。”
他們循聲回頭,只見那是呂守良,特意數個頭發,穿了一身乾淨有頭臉的,這就來迎接人了。
“你是那天來送請帖的。”吳靜婷下意識地說,隨即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臉一紅捂着嘴道了聲歉。
“哈哈哈,沒事沒事,本來我也討厭繁文縟節,吳小姐說話做事都敞亮,我很喜歡。”呂守良笑着說道,“我是姜師的第二位親傳,姓呂,名守良,大家叫我守良就行。”
“哎,那多失禮。怎麼說你也是姜大師的弟子,國之棟樑。”
“不失禮,不失禮,這可受不起。我跟吳鉤也都是這麼稱兄道弟的,沒什麼。”
呂守良這三言兩語的,說得吳家人心裡頭那個高興,這說明什麼?說明吳鉤在這姜沐霖手下確實處得很好,
再看這個呂守良,長相忠厚踏實,一眼跟黃賭毒什麼都不沾邊的人,雖然身份高但有禮貌得很,沒見一點傲氣。
於是,心裡頭最後一點顧慮也打消了。
“對了,吳鉤呢?”這回換成吳軼歐發問,“怎麼別人都來了,他自己沒見影子。”
“哦哦,姜師找他有些事,可能要晚些纔會回來,說不用管他,我在隔壁館子裡訂了個桌兒,咱們哪,吃飯去。”
呂守良臉上笑嘻嘻的,心裡卻是一句一句罵在吳鉤身上,這傢伙神秘兮兮得也不知道跑去幹啥,就把一家子丟給自己照顧。
要不是姜師給報銷,他非得跟人拼命不可。
“轟隆!”
忽然間,一聲巨響從天外傳來,震得所有人心頭一跳。
呂守良一直腦袋探出天外,只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黑天上濃厚的鉛雲一層一層壓下,看着是一副馬上要下雨的模樣。
“打雷啦?”
他自顧自地喃喃道,卻又奇怪沒見着亮光。
兩柱香的時間之後,伶仃雨點簌簌下落,隨後越來愈密。
風聲漸起。
“吱呀、吱呀”
“刷啦啦啦.”
茶葉商鋪裡頭沒點什麼燈火,水池前的窗戶忘了上扣,風雨裡它不斷搖晃着,雨水落在桌臺上,越來越密。
吳鉤手裡端着一隻燭臺,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裡,那一星搖曳的火苗顯得格外光亮溫暖。
楠織雲搓了搓手,輕輕裹緊肩上的外套,瘦削的影子在燈火下左右飄渺。
兩人無言。
吳鉤撓了撓頭,半晌憋出一句話來:“今晚這裡沒人。”
“你不用陪家人吃晚飯麼?”楠織雲問,在她印象裡雖然這個少年總是忙忙碌碌,但幾乎沒缺席過家中晚餐。
“不用,他們出去玩了。”
“大雨天的,別淋壞了。”
“不會,有地兒住。”
“.”
又是一陣沉默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輕輕一閃,旋即開口:“車快來了吧。”
“約好的正點,快了。放心,送你的都是好人,沒問題的,安排這些事的人也很有能量。杭城裡頭有一戶好人家,跟這邊關係不錯,家境也好,不差你這一口飯,只是你在那的名頭或許不太好聽,大概是私生女一類。”
吳鉤說着,勉強笑了笑。
他眼前的女孩看着並不起眼,火光照亮了一張點滿雀斑的臉,漆黑的短髮披在肩膀上,不會有人認得出她是誰。
自從那晚紙燈會後,他下意識裡就有些有意無意地躲着這女孩,而對於此,她則沒有任何反應。
正常得有些奇怪。
“吳鉤。”她少見地叫了他的大名,十指攢合在身前,塗着胭脂的嘴脣一抿,“你說,我去了,在那邊做些什麼好呢?”
“做些什麼?”吳鉤一愣,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都說人活着,總要有點意義嘛。可我一直沒有找到,十五年了,每次都是別人跟我說,我應該怎樣,不論是獻出血液,還是逃走。爲了爭奪或者保護我,數不清的人死去,好像我是他們活着的意義那樣,可對我自己來說,我是爲了什麼才被生下來的呢?”
“爲了.”吳鉤吸了口氣,張開的嘴脣半晌沒有合上,“人活着,哪有那麼多意義,好好活下去,讓日子順心起來,沒有苦難就已經很好了。”
“人都是這樣,生來痛苦麼?”
“人生喜憂參半,從來都是如此,學會尋找樂趣也很重要。”
“可是,我覺得你活着就很有目標。”
“嗯?”吳鉤眼皮一跳。
“你的眼睛。”楠織雲被塗成淡棕色的手指輕輕比向吳鉤臉上,“你的眼睛裡,從來沒有疲倦的感覺。哪怕入睡前,也讓我感覺,你好像只把那當作一個補充精力的任務。”
“吳鉤你不知道吧,我可喜歡睡覺了,睡着了就能什麼都不去想,煩心的事情全部忘了,所以我總是賴牀。”
“可你不一樣,吃飯、睡覺、訓練還是修行什麼的,有條不紊像鐘錶一樣,有時候我也會想,雖然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但你會不會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楠織雲一番話說得吳鉤一個激靈,隨後苦笑。
原本該是他來安慰人的纔對,可是聊着聊着,怎麼被關心的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