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蔣順安指着自己, 半天不敢相信布魯斯先生說了什麼。
“布魯斯先生,您太擡舉我了。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孩子,你當然有。”
布魯斯先生呵呵的笑着:“不然, Mr.Wei也不可能大老遠的把你帶到這裡來。”
“他, 他只是帶我來見識一下, ”蔣順安說, “跟其他人相比, 我根本算不上什麼。”
短短几天,在巴黎的所見所聞完全顛覆了蔣順安對米其林的看法。
專業,嚴謹, 美味,精緻如畫一般的菜色簡直就是一件件珍貴的藝術品。
誰能想到家家戶戶擺在餐桌上的食材, 在主廚的烹調下能發生驚爲天人的化學反應。
以前, 他只認爲魏景榮是個特例。而現在, 他才明白什麼是小巫見大巫。
自己,連燒鍋爐的煤灰都算不上。
布魯斯先生用長滿皺紋的手輕輕在蔣順安臉上拍了拍:“孩子, 你什麼總想着跟別人去比?”
蔣順安愣住了。
“對Mr.Wei而言,你就是最好的選項,還有什麼比較的必要嗎?”
“可我還在學。”
蔣順安苦惱的抓了抓頭,煩又沒轍:“布魯斯先生,實話跟您說, 我幹這行也才幾個月, 不懂的東西太多了。幫他, 哪有這麼容易。”
“哇!!!”
蔣順安原以爲布魯斯先生會因此而失望, 誰知他反而跟驚喜了。
“你幾個月就能做到這種水平, Mr.Wei可真是走大運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布魯斯先生搖搖手,溫和的打斷了蔣順安的話,“你在害怕。”
“我……”
“你害怕承擔這份責任,你害怕不能成功,你害怕讓Mr.Wei失望。”
是的。
蔣順安在害怕。
當他意識到自己所要承擔的一切之後,他就害怕了。
看似光鮮亮麗,實則在米其林光輝的背後,魏景榮已經處在風雨飄搖的邊緣。
他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可能毀了魏景榮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一切。
他害怕,他心裡沒底。
該怎麼幫,自己毫無方向,無從下手。
看着屋內跟在斯潘塞主廚身旁的魏景榮,蔣順安沉默了。
“布魯斯先生,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蔣順安擡頭,對上布魯斯先生‘意料之中’的眼神:“果然,我猜也是。”
“恩。”
蔣順安點頭,拿着酒杯,緩緩起身。
農場裡,秋意盎然。
火紅的樹葉,飽滿的碩果,還有穿梭在枝頭的松鼠。
兩匹白馬還在田裡耕着地,身後的小夥子操縱的耕犁,在土壤上留下雨鞋寬大的鞋印。
“Mr.Jiang,你知道廚房裡的那個糟老頭子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嗎?”
糟老頭子?
蔣順安回頭看了一眼:“斯潘塞主廚嗎?”
“除了他還有誰。”
布魯斯先生說着,拿着酒瓶給蔣順安加了點酒:“想當初,他就是小餐館的廚師,每天來光臨的客人就一兩桌,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對餐廳而言,豈不是絕境?”
“恩,是的。”
布魯斯先生笑着,笑意中卻滿懷惆悵:“我也覺得是絕境,但在他眼裡卻是機會,也是與衆不同,獨一無二創新的機會。”
“機會?”蔣順安不解。
“一個法國廚師,不做經典的法國料理,不搞英式的酒店料理,也不用任何外地的食材,全憑自給自足,也算是經歷過相當一段時間的掙扎。最關鍵的,他從來都沒有放棄。”
“等等,”蔣順安忍不住問道,“魏總不是說,自給自足的模式在這挺常見的嗎?”
布魯斯先生拉着臉,不情願的點頭:“沒準,就是他帶起來的呢?”
不是吧,這……這也是因爲斯潘塞主廚?
“Mr.Jiang,我只是想告訴你。誰都會害怕,誰都會怕自己辛苦到最後卻依舊一事無成。可是,”
布魯斯先生蹲下身子,抓起一塊粗糙的石頭在手中擺弄着。
“你還太年輕。對你而言,重要的不是成功,而是能犯多少錯誤。然後,把這些錯誤變成你的經歷和經驗,從中汲取教訓。對你,對Mr.Wei,還包括那個油嘴滑舌的小子。”
“可犯的錯要是無法挽回呢?”
“無法挽回的不是錯誤,是遺憾。”
布魯斯先生看着他,鬢角的白髮被秋風吹亂:“如果你現在你放棄了,會覺得遺憾嗎?”
遺憾。
那是必定的。
自己放棄了設計工作室,選擇了藍岸;
自己放棄以前的生活,選擇了一個人從頭再來;
這些放棄,他從不覺得遺憾。
因爲有魏景榮,同樣,也爲了魏景榮。
路是自己挑的,人是自己選的。
自己從未覺得這是個錯誤,自然也不希望這會成爲自己的遺憾。
能死而重生,上天已經很眷念了。
而身邊,還能有個像魏景榮這樣優秀的男友,又何須多言?
“我試試吧。”
“Great!!!”布魯斯先生欣慰的笑了:“我知道Mr.Wei不會看錯人的。”
希望吧。
我也希望魏景榮不會看錯人。
蔣順安深深的呼吸一口,仰望着無雲的藍天。
藍色,魏景榮最喜歡的顏色嗎?
“咣噹!”
身後突然一聲巨響,蔣順安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就聽見斯潘塞主廚一聲暴怒。
“Qui a fait a!!!(誰幹的!!!)”
定睛一看,主廚房子的落地窗玻璃碎了,破了一個大洞,上面還掛着幾塊搖搖欲墜的玻璃碎片。
再看看布魯斯先生的手……
“咳咳,老人也會犯錯的嘛。”
說完,布魯斯先生反手一指,大喊:“He did it。”
“No!!!”
蔣順安快被嚇瘋了:“I didn\'t do it!I swear!!!”
當然,是誰做的,斯潘塞主廚一清二楚。
還沒解釋,兩個人老人就嘰裡呱啦的吵成一團。
那架勢,現在想想都覺得好笑。
“笑什麼呢?”
“沒什麼,”蔣順安一邊笑着,一邊說,“吵醒你了吧?”
“沒有。”
魏景榮轉了下身子,朝着蔣順安的方向:“只是想到周圍都是外國人,怕你不習慣。”
“這有什麼不習慣的。”
蔣順安偷笑着:“你還怕我跟哪個老外跑了不成?”
“怕,”魏景榮說,“我總覺得我一閉眼起來,你就會不見了。”
“爲什麼?”
“我也說不清,”魏景榮的眼神有些暗淡迷茫,失落的令人心疼,“就是覺得不安吧。”
自己會覺得不安,魏景榮又何嘗不是?
失去了戀人,丟了工作,傾家蕩產,本以爲一切都將過去,卻又遭好友背叛。
坎坷這麼多年,又怎能輕易安心。
“沒事的,景榮。”
蔣順安打開自己的那牀蓋毯,藉着蓋毯的掩護悄悄握住魏景榮的大手。
“我不會走,我就在這。你放心的睡,我保證你一覺醒來,第一個看到的絕對是我。”
“恩。”
魏景榮點頭笑笑,緊緊握住蔣順安的手。
“抱歉,這次來去匆忙,沒能帶你好好逛逛。”
“以後還有機會嘛。”蔣順安說,“有你在,去哪都一樣。”
有你在,在大的風險也都會化險爲夷的。
“謝謝。”
魏景榮拉起蓋毯,將二人包裹其中,狠狠的吻住了蔣順安。
“順安,回去之後,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