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知道爆炸的厲害,同樣知道緊隨其後的沙塵的味道,所以,聽到爆破聲後,立即閃躲藏在旁邊一條岩石夾縫中,等陣陣“雷鳴”聲滾過,他才拍打着衣褲,鑽了出來。等看到地下像一堆沙子一樣蜷伏的陳實後,老鼠“吱——吱吱——吱”笑了起來。
陳實就在這聲笑聲中甦醒了過來。
※————————http:///book/32992.html——————※其實剛纔與其說是被爆破聲擊倒,或者說被沙石砸暈,還不如說是被餓暈的。連日來的奔波勞苦、心焦鬱悶,任誰也支撐不了,更何況他已經整整一天水米不進了。就那麼短短的一點時間,他已經舒舒坦坦神遊物外了,甚至夢見再次躺在板凳蹲那個沙窩子的土炕上,透過拐二爺吞吐着的青煙,看着屋角漏洞裡,月亮篩下的寒光。
拐二爺說:“月亮月亮光光,把羊吆到樑上,樑上沒草,把羊吆到溝堖。溝堖有怪哩,嚇的娃娃尿尿咧,惹的大姑娘笑話吶!”。等陳實笑後,拐二爺磕掉煙渣,揉把揉把再裝上一鍋,然後又吧嗒吧嗒抽起來,等屋子裡再次縈繞起淡藍色的煙霧後,拐二爺問:“娃,想媳婦不?”
“……”陳實欲言又止,他想問媳婦是什麼?媳婦是幹什麼的?從小到大,他跟隨的人似乎都是那些下巴插拔着胡茬或者飄蕩虯髯的男人,所以對於這個名詞,他不大懂,想問,但又想看那窟窿中偷看他的月亮,於是,在青煙中,又飄來拐二爺的聲音“……該給娃找媳婦了”。
聽着這些話,枕着拐二爺的腿,在月光的陪伴下,陳實酣然入夢。
拐二爺果然給陳實找了一門媳婦,拐二爺說,給自己尋個媳婦,難。給娃娃找個媳婦不難。拐二爺利用一次到鄰村的鄰村出診的機會,用三寸不爛之舌順順利利的給陳實攀上了個娃娃親。
拐二爺對姑娘的父母爺爺說:“我給你們家的閨女找個人家,要不?”
姑娘的爺爺說:“那感情好,不知道他們家境如何?”
拐二爺說:“家境一般”
“怎麼一般,說說唄”
拐二爺於是就買個關子說:“真要聽,那你坐穩了:我說的這一家,他是‘天照燈(來)風掃院;輪輪碗(啊)轉把勺;彎彎枕(又)開叉被’”。
一家人聽後,全樂了,兒媳給兒子使個眼,兒子給老漢耳語幾句,老漢大手一揮,對拐二爺說:“行了,給那娃說一聲,明個我們去相親”。
相親的隊伍來了,說是隊伍,也就那姑娘和她爺爺倆。
拐二爺象成竹在胸的諸葛亮穩坐中軍帳,一任陳實將玩的尿泥甩的滿院都是。
拐二爺樂呵呵的看着老漢問:“來了?”
老漢說:“來了。”
“來了就上炕啊!”
“不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吧!”
“看什麼呀?”
“你老真是貴人,昨天不說好的嘛,到孩子家看看去。”
拐二爺吐一口菸圈說:“這不就是孩子家嗎?那不就是孩子嘛!”
就在這時,陳實象山貓一樣,竄進屋內,張開五指,將滿手的尿泥摸在抱着爺爺雙腿站立的小姑娘臉上。
小姑娘也不示弱,晃着兩條小辮,轉身跑向大院,蹲下身,扯下褲子,撒了一泡尿,和巴糊巴,弄了一堆尿泥,跟陳實打起了尿泥戰。
屋內拐二爺與老漢又進行了一次談話。
老漢說:“你不說‘天照燈,風掃院’嗎?”
拐二爺說:“對啊,你看看,沒有燈盞,靠屋角的窟窿照亮,沒有掃把,只有清風幫忙了。”
“那‘輪輪碗,轉把勺;彎彎枕,開叉被’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碗,沒有勺子,一家人輪來轉去,耐以充飢。胳膊當枕頭,脫了褲子就是鋪蓋,可不就是彎彎枕,開叉被嘛。”
不等老漢發話,屋外的小丫頭放聲大哭,只聽陳實在一邊訓斥:“我不要你給我當媳婦,我的媳婦是大姑娘,你的個子連我的小拇指都不如。不要不要就不要。”
小姑娘說:“我呸!”
※————————http:///book/32992.html——————※第十二章(2)人間地獄※————————http:///book/32992.html——————※陳實笑了,等自己被自己笑醒後才發現,他已經被“老鼠”象牽一頭牲口一樣從地上拽了起來,繼續向隧道深處移動。再往前走,已經看到人影恍惚了,那些移動着的人影,大多揹負着石頭,在吃力的移動,經注意觀察,陳實發現,他們正在對剛纔爆破的石料進行分類,有人被石頭壓倒在地,立即會有人吆喝着,作勢撲出去,然後就會看到,看似被砸死的人,又像螞蟻一樣拖着石頭移動了。
這是現代版的農奴工!
“吱——吱吱,四哥,給你一臺拖拉機。”老鼠仍然像牽着一頭驢一樣拉扯着陳實,並將栓綁着陳實的繮繩交給了那個性格暴戾的“監工”。
“媽拉個X的,看看幾點了,混飯啊?”。被老鼠叫作四哥的監工不顧陳實的死活,一把將他扯進懷裡,並指着自己的手腕說。
陳實以爲,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道里,是沒有時間可言的,誰知道眼前的這個“兇悍”的東西竟然這麼在意時間的長短,好歹可以混一頓飯吃了。
“吱——吱吱,熊四哥……”
“媽了個蛋,叫四哥”熊四訓斥道。
“四哥,吱吱——捨不得了吧?捨不得了你就問他要吃的?”老鼠在一旁吱吱啦啦的說。
熊四眼珠一轉,陳實以爲又要被搜身,下意識的捂緊了口袋。
“哈哈,哈哈,小田鼠(肖田樹)你當我是傻瓜,經過你和六指的手,加上一隻猴子,到這裡能剩個會動的骨架,我就感激不盡了……呔!你是個電杆啊,沒看見眼前的石頭,搬到地溝去。”說着,手中的皮鞭“啪”的一聲,重重的抽在陳實的肩胛上。
“好了,吃飯吃飯,完了繼續……你,你他奶奶的把那塊石頭給老子碎了,然後——算了,量你今晚也砸不碎。好了,吃飯了”熊四指天畫地的安排完了,甩打着皮鞭向洞外走去。
陳實眼睜睜看着別**口大口吞食着手中的饅頭青菜,這食慾一旦被勾起,本來已經麻木的胃囊開始反覆運動,就像有人拿着他的腸胃使勁揉搓一樣。其實饅頭是足以當榔頭使的那種,而水煮菜仍然帶有濃厚的生菜味道,但是,饒是如此,在現在的他看來,無異於山珍海味,所以仍然隨着別人的吞嚥,他的食管在一上一下蠕動。
他拿着一把看起來比那塊石頭還要大的大錘,費力的高高舉起,然後任又大錘自身的重量,勻速下墜,大錘落在石頭上,兩手震的發麻,虎口隱隱做疼,不由“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陳實敲打巨石的錘聲沒有引起任何震動,但他痛苦的呻吟,卻引起了十餘號開山民工的注意。民工們一個個停止了狼吞虎嚥,靜靜的注視着那個白面書生的舉動。洞中的光線實在不好,民工們全身上下被泥水裹了一遍,只有兩隻眼睛和一排牙齒,泛出一點光來,在沉悶的洞中幽幽漂移,陳實被民工們狼一樣的眼光所震懾,強忍着疼痛,勉強舉起了大錘。隨着大錘的落地聲,同樣傳來陳實慘烈的喊叫,這一次,他索性仍了大錘,抱着雙手,原地蹦跳。
可能是因爲民工們看到陳實的樣子慘不忍睹,一個個背轉了身體,默不作聲。這時候,洞門口傳來老鼠和熊四的喊叫:“喊什麼喊?找死啊!”
陳實使勁搖擺着火辣辣的雙手,聽到喊叫彎腰準備撿拾錘柄,就在這時,從他的身後嗖的飛來一個饅頭,砸在他眼前地面上,同時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大錘敲擊岩石的響聲。陳實轉頭看去,一個滿臉鬍鬚的漢子蹲在一塊尖棱石頭上,一手掄着大錘,一手往嘴裡添塞着食物,時不時的拿眼瞧瞧他,示意他撿起地上的饅頭。
陳實高貴與自尊的架子在仍在地上的這個饅頭面前轟然倒塌了,如果是熊四或者老鼠等給他端來飯菜,他或許會發誓說:“決不吃‘嗟來之食’”,但是,眼前這個饅頭雖然是從身後仍來,同時掉在地下,可那是絡腮鬍漢子的口糧,那也是他奈以生存的資本啊。這個饅頭對於他陳實同樣至關重要,如果吃了這個饅頭,他纔有見到明天日出的可能,因爲誰能知道,今晚還會發生些什麼事呢。
他歷來都對長鬍須的男子心生好感,你比如說拐二爺,再比如說石巖的老爸,自己新認的乾爸石三爺等等。鬍鬚就是一個男人的象徵和標誌,那就是成熟、守信、果敢、堅毅的象徵。一個長着如此“葳蕤、茂盛”鬍鬚的男人,掩護着你,給你東西吃,你還有什麼理由不能相信的呢?
陳實俯身躬腰,厚着臉皮撿起了地上的饅頭,那隻剛剛拎着錘把的手,這時象提千斤巨石一樣,沉重的讓他滯氣。火辣辣的雙手捧着饅頭,就象捧着一個冒煙的手雷,比畫了半天也無法送到嘴前。
“吱——吱吱,老兄,我們得看看你的新夥計幹得怎麼樣了?吱——”洞門口傳來老鼠陰陽怪氣的說話聲。
接着傳來熊四悶聲悶氣的回答:“俅,要去你去,老子可得歇歇了”。
陳實急忙將饅頭送進口中,並“喀嚓”咬下一塊來,同時,眼淚象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嘴角。就這樣,他和着淚水,吃下了這一天中第一口食物。
※————————http:///book/3299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