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梔子有意要悄悄繞過紫藤花架，但那是回思圓居的必經之地，實在無法避開。正不上不下的時候，一個四五歲的女童從花架下跑出來，後面一個穿着體面的媽媽愁眉苦臉跟着出來，三兩步追上女童，一把把她抱起來。那媽媽一看到緬梔子和寶貞，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她飛速打量了一下緬梔子，作勢便要行禮。可女童明顯是不甘心被她抱着，在她懷裡扭來扭去，還哭喊着要去思圓居。媽媽費力又制不住女童，那個禮行不起來。
緬梔子和那媽媽都面帶尷尬之色。一個是因爲那女童口中所說佔了她阿孃的女人正是自己，一個是因爲猜出了緬梔子的身份。
“你……先哄哄她罷。”緬梔子看那女童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因爲用力掙扎而沁出不少汗水。媽媽也是急得臉上汗涔涔。
女童聽到緬梔子的聲音，扭過頭看她，突然就不哭了，雙眼閃閃發亮，換成一張大大的笑臉，雙手朝緬梔子伸出去，歡叫道：“阿孃，抱抱展顏。”由於剛剛哭過，聲音還有點哽咽。
突然被人叫母親，緬梔子一陣羞赧。寶貞立刻有點不高興了，朝那媽媽道：“這是怎麼教的孩子，放任來到處亂叫。”她家娘子明明還梳着姑娘家的髮式，突然冒出一個小孩叫娘，讓她家娘子以後怎麼見人。
那媽媽訕笑，知道住思圓居的人得罪不起，一個勁地向緬梔子賠罪。喚作展顏的女童哪裡懂這些，只是一個勁兒地蹬腿，一直要緬梔子抱她，真真把緬梔子當成自己母親了。事關閨譽，寶貞扯着自家娘子想盡快躲進思圓居。可緬梔子看展顏哭得眼鼻通紅，心裡一塊什麼地方頓時柔軟起來，沒有多想便徑直走過去把展顏抱過來。寶貞阻攔不成，只好氣鼓鼓看着那媽媽，怪她不早早將這莫名其妙的小女孩抱走。
“阿孃，您終於回來找展顏了嗎？是不是再也不離開展顏了？”展顏軟軟趴在緬梔子身上，緊緊環住她的頸脖，好像生怕她突然消失一樣。
“娘子纔不是你的阿孃呢，她都還沒出閣。”這女童左一聲阿孃、右一聲阿孃，讓寶貞很是爲緬梔子的清譽擔心。
緬梔子給寶貞一個斥責的眼神，何苦跟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置氣。她輕輕拍着展顏的背部，順着她的意思道：“你叫展顏是嗎？名字真是可愛吉祥。展顏是不是想阿孃了？”夏衫輕薄，觸手所及都是骨頭。現在正是長肉的年紀，怎麼她如此瘦。
“天天都想。阿耶說阿孃去很遠的地方了，要展顏乖乖纔會回來。展顏最近很乖哦，不哭不鬧，吃很多飯。”好像生怕緬梔子扔下她似的，展顏急急忙忙表功。
緬梔子聽得心酸，這女童的母親應該是不在了，她的父親才如此哄她。只是剛纔聽這媽媽稱呼她爲“小娘子”，難道她是慕止晦的女兒？只是那媽媽什麼都不說，她也不好問。這時展顏似乎是困了，張開小嘴打個呵欠，伏在緬梔子肩上一動不動。那媽媽見狀過來抱展顏道：“還是讓奴婢來吧，小娘子這會兒該小睡一會兒了。”
緬梔子也正好手痠，正要把展顏遞給媽媽，不料展顏一聽這話，立刻精神起來，緊緊環着緬梔子的脖子，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展顏不要奶孃，展顏要阿孃。”
因拗她不過，緬梔子只得抱她進去思圓居，阿若正巧從廂房走出來，見到緬梔子抱着展顏，狀似親密，不禁頓了頓身形。展顏一看到她就奶聲奶氣說：“阿若說錯了，明明是阿孃住在思圓居。”
阿若不知緬梔子對自己暗中挑撥的事知曉多少，此時多多少少有些心虛，恨不得地下有個縫鑽進去。剛纔展顏在紫藤花架下說的話寶貞早就記在心上了，現在見到阿若這樣的表情，更是坐實了她心中的想法。這個阿若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和緬梔子無冤無仇的竟然還給她放暗箭。
緬梔子當做沒聽到這番話，抱着展顏直接進正房。見展顏又打了個呵欠，她走到內室自己的牀邊放下這個半眯着眼的小女孩。只是展顏還不肯放開環住她脖子的雙手。
“怎麼了，你不是困了嗎？好好睡一覺，乖。”緬梔子輕聲哄她。
“等我睡醒，阿孃就不見了。我不要睡。”展顏嘟着紅豔豔的小嘴這麼說，眼睛卻是睜不開了。
真是個小心翼翼的孩兒。緬梔子微微笑道：“我不走，等你睜開眼，還能看到我。”
“真的嗎？”
“真的。”
“不要欺騙展顏哦，阿耶說欺騙人會變小狗狗的。”說着說着，展顏已經睡着了。
緬梔子給她輕輕蓋上薄被。雖然是夏日，但小孩子身子嬌弱，不蓋着肚子很容易就受涼。寶貞來牀邊探探頭，皺眉問道：“娘子，您就任由她一直這麼喊您阿孃嗎？”
“先哄着吧，等她一覺醒來興許就忘了。”望着牀上小女孩熟睡的面容，緬梔子想起自己也是個小小年紀喪母的，心中對她的憐愛更加添了幾分。看她穿着不像下人的孩兒，母親又是住過思圓居的，怕真的是慕止晦的女兒罷。緬梔子看向寶貞，對着垂立在不遠處的奶孃努努嘴。寶貞心神領會，找個藉口把奶孃拉向明間。
不一會兒，寶貞從明間回來，在緬梔子耳邊悄聲說道：“這女孩兒叫慕展顏，今年五歲，是慕止晦公子的女兒。她母親在生她的時候就沒了，再往前的事兒奶媽也不知道，說是這事兒在慕府誰也沒膽議論。我看這其中蹊蹺得很。”
緬梔子略沉吟了下，囑咐寶貞道：“既然別人不願意讓人知道，就別打聽了。說到底我們是做客的外人，不要瞎摻和到別人的家事裡。”
寶貞古古怪怪看了緬梔子一眼，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心中想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娘子不是本來就打算要嫁給慕家阿郎的嗎？”
“不要亂講！”緬梔子怒道。連寶貞也這樣跟着別人傳這些話，看來她是應該早早搬出慕府纔對。
寶貞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告罪。
“你不要怪我說你。”緬梔子嘆口氣，覺得很有必要跟寶貞解釋清楚。如果連自己的貼身丫鬟都這
麼傳說她和慕止晦，那別人就更要傳得喧囂了，“我一直都有說我對慕公子沒有別的想法，我是認真的。希望你也不要跟着別人一起傳這些難聽的話，對我，對慕公子都是不好的。現在既然連你都這麼認爲，看來我是很有必要高調避一下嫌。你明日就出去幫我找個住處，能搬多快我就搬多快。”
寶貞低着頭，爲自己剛纔的魯莽後悔不已。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響動，有人在外面喊道：“是阿郎來了。”緊接着是有人掀簾進房的聲音。緬梔子忙從內室出去，只見慕止晦站在屋裡正中，奶孃正在低頭給他回話。他見到緬梔子，便一如既往溫和地看着她。多日不見，他又瘦削了不少，臉色比以往更蒼白了些。
兩人互相問候了一下，慕止晦照例問了她住不住得慣之類的話，然後纔是正題。他問緬梔子道：“我都聽說了，真是抱歉，我的女兒展顏真是太無禮了。”
“沒事。她非常可愛，又乖巧。”緬梔子微笑答道。
“你……”慕止晦猶豫一下，道，“不好奇我怎麼還有個女兒嗎？”
緬梔子搖搖頭道：“像你這般年紀，如果還沒有個孩兒，那才奇怪吧。”
慕止晦笑了，他的笑容那麼溫和，又比剛纔多了些親近。他道：“還是讓昌媽媽把展顏抱回去吧，免得讓她打擾你了。”
緬梔子忙道：“還是讓她先在這睡醒了再說吧，不礙事的。”
慕止晦卻還是怕自己的女兒打擾了緬梔子，堅持讓奶孃昌媽媽去抱展顏出來。哪知昌媽媽才抱她離開牀，展顏就醒過來，大撒牀氣，怎麼也不肯讓她抱，還哭着直嚷嚷要找阿孃。慕止晦在外面聽到女兒叫緬梔子阿孃，尷尬地說不出話來。緬梔子聽她哭得悽慘，也顧不得許多，進內室把展顏攬過來，輕拍她的後背低聲哄着。說來奇怪，緬梔子一抱她就不哭不鬧，乖乖又入睡了。只是緬梔子如果要放開她，她又睜開眼睛蹬腿抓手地哭鬧。無奈之下，緬梔子只得一直抱着她，還遣了寶貞轉告在外面的慕止晦，她暫時不能出去見他了，而展顏也只能暫時留在她房裡。慕止晦只好叮囑昌媽媽好生候着，由得自己女兒去了。
緬梔子抱了好一會兒，兩手痠疼不已，只得和衣躺上牀攬着展顏。這小妮子，只要沒有抱着她，她便睡得不舒坦，一副又要哭的樣子。
展顏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緬梔子見她醒了，才讓人掌燈。展顏現在是精神萬分，但就黏膩在緬梔子身上不肯離開，真的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了。
“讓我先換件衣服，再和你一起吃晚飯，可好？”緬梔子對這小女孩的依賴哭笑不得。她怎麼就那麼黏着她，她真的有那麼像她母親嗎？可是她應該是沒見過自己的母親纔對。
展顏點點頭，乖巧地放開緬梔子，但也不要昌媽媽抱。
“這是爲什麼呀？”寶貞逗她。
展顏很認真地奶聲奶氣道：“阿孃香香，昌媽媽不香。”
這童言童語逗得大家都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