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媽媽領了展顏去見慕止晦,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丹華奉了慕止晦的命令來謝她,又老調重彈說她帶展顏外出的一切花銷都從慕府賬上支領,不必客氣云云。她是真心喜愛展顏,雖然她身上錢不多,但爲展顏花點小錢並不算什麼。往日緬梔子就推脫過多次也不曾推掉,這次她乾脆就應下了。即使她能推脫掉,慕止晦總有法子找個別的由頭把錢加倍撥補給她,到最後她更不好意思。
丹華前腳剛走,昌媽媽後腳就抱着展顏來了。
“南宮姨姨,阿耶說要見客,讓我早去早回。”
展顏因爲外出的事很興奮,沒有爲父親的病而不高興。她年紀小,還不懂得父親的病意味着什麼,慕家上下也不可能跟她說些有的沒的。她只當是如往常一般,父親在牀上躺一陣子就沒事了,反正這事她也見怪不怪。
也許是有人來探病吧。緬梔子沒有多想,吩咐寶貞去取淺露。而昌媽媽來之前已經幫展顏收拾妥當外出的裝扮,銀紅的緞帶綁出個丫髻,還在一邊別了朵粉嫩的紗堆薔薇花,正是前些日子容舅郎送的。展顏身上穿的是剛換上的嫩黃窄袖衫兒,腰繫一條銀紅繡纏枝薔薇的羅裙,下面配一雙蔥綠的繡鞋,顯得嬌俏又活潑。這些日子以來,有緬梔子幫着照料她,她又極爲聽緬梔子的話,吃得比往日多,睡得也好,養得比以前胖了些,不再一摸就是排骨,在這身裝扮之下越發可愛起來。緬梔子看着不由含笑點點頭,展顏還要再養胖一點。
除了垂花門,轎子已經在等着了。寶貞早已十分熟悉,直接讓把轎子擡去清曼大街,從那裡往回逛正好一路都是熱鬧的。轎子很大,窗子用上好的雲羅紗糊了一層,坐在裡面的人可以很清晰看見外面的景色,免去外人窺探之虞。
出了角門,就看到慕府大門前停着幾輛馬車,幾個小廝坐在那裡百無聊賴等着。看到有轎子從慕府角門出來,那些小廝都望向這邊,互相交頭接耳,對着轎子指指點點。緬梔子皺皺眉,暗想是哪裡的客人,竟如此無禮。展顏被緬梔子抱在懷裡,此時也湊在窗前正稀奇地四處張望。緬梔子不像讓那些人的無禮行爲影響到展顏,吩咐轎子走快一些。
不多時,清曼大街已經是到了。緬梔子讓轎伕先在果子行旁邊等着,她們回去的時候再到那邊乘轎子。秋社日快到了,街上更比平日熱鬧十分。展顏就像放出籠的鳥雀,沒一刻停歇,一會兒看人家捏麪人兒,一會兒又追在賣鮮花的小販後面蹦跳。昌媽媽怕把她弄丟了,一刻也不停跟在她後面,又不敢抱着她,因爲一抱,她就立刻嘴巴一扁,擠出一大泡眼淚來。但昌媽媽年紀畢竟大了,身形又肥胖,體力跟不上,直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寶貞在旁看着差點就憋不住笑出來。她有時候覺得昌媽媽其實看顧展顏並不十分上,但是在主子面前老
喜歡裝得很賣力的樣子。現在看到昌媽媽吃癟,她哪能不高興。
待昌媽媽向緬梔子投去第十個求救的目光之後,緬梔子也覺得不要再爲難她了,而且這街上確實是比平日多了許多人,要是展顏走失了,可真的大不妙。她便開口叫展顏回來她身邊乖乖待着,展顏誰的話都不聽,偏生就賣緬梔子的帳。她也不要昌媽媽抱,只是任由緬梔子拉着她的小手向前走。
一路上,展顏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賣吃食的,什麼灌腸、和菜餅、林檎幹、獅子糖、豬羊荷包、旋炒銀杏等果子小吃買了十幾樣,一時吃不完就用紅梅匣子裝回去待晚上吃。
經過清曼大街那家書坊的時候,緬梔子不其然想起那個有着春風一般讓人舒服的聲音的男子,那本詩集她斷斷續續看了一半有餘,現在正放在她房裡的美人榻上呢。而寶貞則是看着書坊旁邊的珍奇鋪子,撅着嘴不知道在想什麼。
緬梔子她們逛了兩個時辰,均乏了,連一路興奮得像只兔子的展顏也有些蔫,在昌媽媽的懷抱裡打呵欠。她們一行人走回果子行,轎伕正在約定的地點等着。果子行這邊的街道比較窄,兩旁又有不少擺攤的佔道,兼之秋社將至,人流比平時多得多,緬梔子她們不得不左躲右閃,心中直叫失策,真不應該讓轎伕在果子行這邊等的。
緬梔子正暗暗叫苦着,迎面又涌來一羣人,大搖大擺也不避讓他人。緬梔子爲了躲避他們,省不得又被人擠到另一邊,眼看着跟寶貞她們衝散了。她一直躲讓着,看到旁邊有個小巷,乾脆閃身進去在巷口站着,免得被人推搡到地上。
纔剛站定,小巷裡竟竄出一個人來,一具溫熱柔軟的身體跟她撞個滿懷,一股幽香立刻霸道地充滿她的口鼻。緬梔子踉蹌幾步,頭上的淺露鬆脫掉下來,幸虧身後是一堵牆壁讓她扶住,纔沒跌倒在地。她定睛一看,對方本來用一件披風遮住臉的,現在披風已經滑落在肩上。那女子簡單地挽着一個婦人髮髻,荊釵布裙,素面朝天,卻明豔異常,看氣質完全不像窮苦人家的婦人。她杏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掩飾過去,只冷冷盯着緬梔子。
緬梔子被她盯得有點不自在,連忙向她道歉:“真抱歉,我沒看到有人從巷子裡出來。”
婦人冷哼一聲,再也不看緬梔子一眼,重新遮好面容徑直走了出去。緬梔子一怔,暗忖這真是個怪人。她腳往前一踏,卻感覺踩中一個什麼東西。移開腳撿起來一看,卻是個寒窗翠竹的琉璃腰墜,不甚值錢,大概是剛纔那個婦人掉的——只是這種掛件一般都是書生喜愛的。她四處張望,早已不見那個婦人的蹤影,卻看到寶貞和昌媽媽正用力向她這邊擠來。
“娘子!”寶貞擠上前來,眼睛紅紅的,“婢子還以爲把您弄丟了呢。”
緬梔子順手把那腰墜放入懷
中,安慰她道:“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弄丟了也不要緊,慕府我還是能尋得到路回去的。”
“待會娘子您還是讓婢子護着出去吧,省得走失了。”寶貞緊緊拉着緬梔子的手。
緬梔子看着趴在昌媽媽懷中呼呼睡去的展顏,吩咐昌媽媽道:“待會要小心護着小娘子。”
她們齊心協力,有驚無險擠到轎伕那兒,讓他們儘快趕回去。回到慕府大門的時候,那些停在門口的馬車還沒走,等待的小廝們還是跟出來的時候一樣,聚在一起說閒話。待到垂花門下轎,卻有一羣人從外院那邊出來,約有六七個人,遠遠看着臉色不悅的樣子,好像還在怒氣衝衝抱怨着什麼。緬梔子看着都是男客,趕緊進去垂花門。
晚膳時分,緬梔子在等展顏,因她們之前已經約好今天要一起用膳。左等右等,卻等來了丹華,她說舅阿郎來訪,慕止晦已經叫上展顏跟他們一起用飯,讓緬梔子不用等了。緬梔子想着那容阿郎可能是爲了今天她在垂花門外看到的那些人來的,雖然有些好奇,但別人的家事她沒什麼資格打聽,也便放下了。
沐浴的時候,那個寒窗翠竹的琉璃腰墜從衣服裡掉出來,她撿起來,總覺得那個婦人掉的這麼個東西也很奇怪,可又想不出什麼所以然,只好讓寶貞先收好。說不定哪一天會讓她趕巧重遇那個婦人呢。
晚上她歪在牀上看了半晌新買的詩集,不知不覺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得一陣鑼聲大作,初時還不以爲意。可是那鑼聲一陣緊似一陣,總不見停,緬梔子只好睜開雙眼,省不得又是遣人去外邊打聽怎麼回事。她怕是不是走水了,不然怎麼慕府鬧得這麼厲害。
後來鑼聲終於歇了,寶貞打聽到說是巡夜的婆子在內院和外院相連的月洞門附近抓到個爬牆的竊賊,已經被拿下綁了。緬梔子擔心展顏受到驚嚇,又讓人去展顏住的院子打聽,聽到回報說展顏那邊無大礙,她才安心重新歇下。
本來這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哪知過了幾日,有風言風語傳出來說那晚並不是遭了小偷,而是有個簽了死契的管事偷了慕家不少金銀細軟準備半夜溜走,翻牆的時候被當場拿住。更有甚者,說那管事給慕止晦投毒被抓個現行,他又攀扯出幾個同夥,都是府內的大小管事。各種版本的謠言充滿慕家每個角落,一時之間人心浮動。
這件事被慕止晦嚴令禁止私下談論,很快被壓下去了,但不久又有新的謠言出來,說的是慕家現在到處被人逼債,好多名下的鋪子都關門變賣。
緬梔子不準寶貞跟着傳這些謠言,更是找了韋媽媽和昌媽媽過來,第一次對這兩位慕府的體面下人端起客主的架子,讓她們好生注意着,別讓這些謠言傳到展顏的耳朵去。展顏現在還小,她不想讓她小小年紀就被這些東西影響、污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