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裁心中既擔心又着急,他強迫自己的眼睛從那匕首上移開,對史雲輕道:“是的,你殺了她,我會痛苦一輩子,可是你就會好受嗎?雙手沾滿了鮮血,你以後如何去面對……你阿爹和……他?”
“不許用你的髒口提到他!”史雲輕怒道。
“那好,我不提他。那麼唐四郎呢?僅僅因爲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你就飛蛾撲火一般投身過去。可唐四郎能跟他相比嗎?唐四郎爲人自私貪婪,狹隘不文,他騙光了你的積蓄,把你賣到煙花之地。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不,他何止不在乎你,他甚至除了錢其他都不在乎!你知道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嗎?用從你那兒騙來的錢辦成一個翩翩公子去欺騙另一個少女!”
“不!你不要說了,都是假的,我不要聽!”史雲輕眼裡的淚水撲哧撲哧往下掉,可容裁偏偏就不如她的意,繼續一字一句殘忍地切割她那顆自欺欺人的心,他繼續道:“唐四郎劣跡斑斑,你喜歡上這麼個品性與他完全相反的男子,是因爲你喜歡的是他的容貌!”
“不是,你污衊我!”史雲輕霍然站起來,容裁趁這空隙,突然暴起,一把奪下她手上的匕首,把緬梔子拉倒自己身後。
等史雲輕反應過來,她已經失去最有利的機會。她發了狂一般撞向容裁,嘴裡叫道:“我跟你拼了!”可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敵得過有武功底子的容裁,三兩下就被制服了。她用發紅的眼睛死死瞪着容裁,露出一個森冷而又扭曲的笑容。容裁看着不對,情急之下把自己的手伸進史雲輕嘴裡,頓時鮮血從史雲輕嘴裡流下來。原來史雲輕抱着要咬舌自盡的主意,幸虧容裁反應快。
“雲輕,夠了!這麼些年,我以爲你會想明白,沒想到反而鑽了牛角尖。是我的錯,不應該放任你,該死的人是我纔對。”容裁把匕首推到史雲輕手裡,再抓着她的手用刀尖對準自己的心臟,他苦笑道:“來吧,往這裡一刀,一切都結束了。你要替他報仇也好,要給自己個兒解恨也好。殺了我,你也許就解脫了。但臨死之前,我只求你一個事兒,從此之後忘掉這些恩恩怨怨,不再遷怒不相干的人,找一個好男人嫁了,好好活下去。”
史雲輕呆呆盯着那匕首,緬梔子生怕她真的用力把那匕首送進去,在旁邊屏住呼吸看着,打算要是史雲輕一刺,她就搶上前去阻止。這時只聽得容裁繼續說道:“鹿角兒,我如此自私,真對不起。我若死了,來世我們再做夫妻好嗎?”
“我不!”一股莫名的怒意從緬梔子心底升起,“你若死了,我也不獨活了。我不要什麼下輩子,我只要這輩子!”
容裁輕輕嘆息,面前這一個,後面這一個,他都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好。史雲輕緊緊抓着那刀柄,閉上眼睛,淚流不止,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最後,容裁方纔的話一直在耳邊迴響,“是因爲你喜歡的是他的容貌!是因爲你喜歡的是他的容貌!”不,她喜歡的不止是他的容貌,還有他的品性。他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對她那麼好……而唐四郎,僅僅是因爲容貌與他相似,讓她不顧一切跟他走,其實她明知道唐四郎跟他完全不同……
“哐當”一聲,史雲輕把匕首扔在地上。她緩緩站起來,擦掉臉上的淚水,木然道:“你們說得沒錯,一直以來是我魔障了。他那麼善良,在九泉之下知道我雙手沾滿血腥,一定會很傷
心的。而唐四郎……”她自嘲道,“我真的只是愛他的皮囊了,他那麼對我,也是我自找的,我不怨他,現在也不怨你,容裁。”
容裁也站起身,把史雲輕輕輕攬在懷裡,拍着她的背說道:“想通了就好。如果可以,我還是以前那句話,我永遠都是你的親人,你的兄長。”
史雲輕伏在容裁的肩膀上,良久,才擡起頭來,已經不見臉上的哀慼與狼狽。她把容裁推到緬梔子身邊道:“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我沒事了。”
容裁拉住緬梔子的手,對史雲輕說道:“我們的婚禮,希望你能來參加。這是作爲一個兄長的要求。”
“不必了,你不介意,我不介意,可我還怕慕娘子介意呢。”
緬梔子搖搖頭,說道:“我雖不是很清楚你們以前的恩怨,但是史娘子若要來,我自是歡迎,就像歡迎阿姊一般。”
史雲輕微微一笑說:“還沒成親呢,就夫唱婦隨了。不過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可受不了那些個處處跟人講規矩說道理的老頭子們,他們可是整天盯着容府看有什麼可以嚼舌根的呢。我不願意成爲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既然史雲輕如此堅持,容裁和緬梔子便不再說什麼。婚禮再次舉行,依舊是早起讓梳妝媽媽來妝扮,這回寶貞可緊張死了,一直寸步不離緬梔子身邊,用她的話說,便是“再也不要受這等折磨心臟的苦楚了”,韋媽媽也如臨大敵,一直跟緬梔子請罪說自己門禁不嚴,這回把從莊子裡帶來的人都編排得清清楚楚,什麼人可以進內院,什麼人只能在外院,要是看到面生的要盤查得一清二楚。緬梔子笑說不用如此緊張,一切都解決了,不會再有什麼問題。寶貞和韋媽媽可不管,這種事光發生過一次就已經足夠讓她們害怕了。
容府裡高朋滿座,容裁和緬梔子順利行過大禮。入洞房的時候,緬梔子手持團扇遮臉,眼睛餘光卻瞟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大堂外的長廊下,正在朝大堂這邊張望。她微微一笑,被人羣簇擁進新房。她一邊走一邊想,史娘子嘴上說是不會來參加她和容裁的婚禮,可人還是悄悄來了。史娘子真的放下了仇恨,她趕到既欣慰又幸福。
新房裡大家又按照習俗擾攘了一陣,最後終於都退下去了。容裁看着燈光下那張美麗的容顏,心中充滿了欣喜和激動,從現在開始,她終於成爲他名正言順的妻了。緬梔子也含羞帶怯看着容裁,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嗔道:“你看夠了沒有呀?”
“沒有,永遠都看不夠。”
緬梔子佯怒地側了側身子,容裁走上前,牽起她的手說道:“鹿角兒,你餓了吧?來,咱們一起吃點東西。”
緬梔子任由他把她牽到飯菜旁邊,容裁拿起桌上的用紅綠同心結綰的半邊匏遞給緬梔子,自個兒拿着另一邊的半邊,和緬梔子共同喝掉上面的酒,然後一仰一覆,安於牀下。緬梔子笑道:“我聽說這些儀式都應該是行完才讓那些媒人之類的離開,怎的先讓她們走了?”
“她們在此太礙事了,只有我們兩人豈不更好?”
緬梔子聽了掩嘴輕笑,她方纔喝了點酒,臉上嫣然更甚,在燈光下顯得嬌豔欲滴,看得容裁心神一蕩。緬梔子見他如此,一朵紅雲立刻飛上臉頰,她起身走到自己的一個嫁妝箱子旁,打開來,拿出一幅卷軸。她展開給容裁看,那正是當初容
裁畫給她的那幅拈花微笑圖。
“我想着這幅畫就掛在這新房裡,好不好?”緬梔子輕啓朱脣問道。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容裁當下就捋起袖子找個地方把這幅畫掛了起來。
夜已深,初秋的涼風吹來,吹得畫軸微微顫動。這柔情蜜意的夜,更深濃了。
婚後過了三朝,史雲輕派人送了一封書信過來,原來是她跟容裁和緬梔子辭行,說要離開清曼城了。
“她已經走了嗎?我們得要送送她纔是呀。”緬梔子着急道。
容裁點頭表示贊同,說道:“那是自然,她信上說巳時末離開,現在看看時辰,我們若是快馬加鞭,也許能在城外三裡亭截到她呢。”
“那還等什麼,咱們趕緊去呀,免得錯過了。”
容裁輕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是如此心急之人呢。”
“我這不是擔心錯過了,以後不知何時能再見嘛。”
容裁命方慎思備馬,他對跟在身旁的緬梔子道:“能相信我嗎?即使你沒騎過馬,我依然可以好好護住你。”
“我怎麼不會相信你呢?”緬梔子嫣然一笑,任由容裁幫她騎在馬上,隨後,容裁也翻身上馬,把緬梔子護在胸前。繮繩一抖,馬匹向離弦的箭一般向城外三裡亭奔去。
沒多久,他們到達三裡亭的所在,果然見史雲輕揹着行囊在往清曼城這邊眺望。容裁翻身下馬,把緬梔子也抱下來。史雲輕看到他們二人,笑說:“我說怎麼聽到那麼急的馬蹄聲呢,原來真是你們。”
緬梔子怪她道:“史娘子,怎麼寫一封信來就了事了?好歹讓我們幫你設酒席踐行纔是。”
史雲輕笑着搖頭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麼拖拖拉拉的怎麼行呢。你還是回去好好照顧容裁吧,祝你們白頭偕老。我可要走啦!”
容裁上前一步,只簡短說了兩個字:“走好!”
“那是。”史雲輕一揚頭,捋了捋風吹亂的髮絲,轉向緬梔子說道:“你比我幸運,找到兩情相悅之人,並能共諧連理。我想,好運也會眷顧我的。”
“你此去將要去何方?”緬梔子問她。
“不知道呢,也許先去一下南方吧。聽說南方鍾靈毓秀,最多美男子了,也許我也能找到一個傾心相許的美男子呢。我與你可不同,我的丈夫不僅要心底好,還一定要是個美男子才行。”史雲輕說到最後一句,俏皮地看了一眼容裁,瀟灑而去。
緬梔子目送她遠去,直到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看不見了才轉身走向她和容裁共乘過來的馬匹。容裁依舊是把她抱上馬背,自己才翻身上馬。這回他們沒急着回家,只是放了繮繩讓馬匹踱回家去。
容裁的臉貼着緬梔子的髮髻,聞着她身上的馨香,問她道:“鹿角兒,我……說實話,我長得很……上不得檯面嗎?”
緬梔子一聽,暗覺好笑,容裁怎麼突然就在乎起自己的容貌來,這可不像他呢。“這個嘛……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問我幹什麼呢。”
“好娘子,在你眼裡你的夫君真的長得那麼差嗎?”容裁不依不饒。
緬梔子禁不住笑出聲來,就是不答話。
“鹿角兒,你倒是說說看……”
秋風起,天高雲淡,樹上鳥兒成雙成對,地上的人兒又何嘗不是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