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使者來意是,司慕贏將於七日後,也就是除歲前一天,以樓蘭城來換我回去。表面上看起來似是想與自己的皇妃在年關之前團聚。可是,只有我的心中清楚,只怕司慕贏拖了些時日,便是想在除夕之夜發動那一場至關重要的戰爭,他真夠狠夠絕!在我的計策之上又更進了一步,我用地利,他再借天時,如此一來,雖然有些殘忍,但整條計策卻完美的天衣無縫。
一切,只待葉赫御敏放人。
只是,他卻沒有立即同意,而是差人將那使者帶下偏廳稍作小憩,茶水款待,等候他的答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目不轉睛的望着我,他挺拔傲然的身軀是紋絲不動,整個人陷入了沉思。幽藍色的眼眸時有火焰跳動。
屏住呼吸,我不敢作聲,只是那由心而生的喜悅與期盼又如何能掩飾的了?竟已是有些緊張的雙肩微顫,不停的絞着手,輕咬下脣。
“你很想回去?”葉赫御敏突然出聲問道。語調沉靜,一室的死寂就這樣被打破,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我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作答。
事實上,想與不想,我都不能開口。就這樣僵持着。
“本汗突然不想當你回去了。如果你能效力於本汗,那價值又何止是一座樓蘭城?”他緩緩開口道。
“汗王,我不可能效力於你的!”我疾呼道。
“爲何?本汗今後會好好待你,絕不會比司慕贏差半毫。”他凝眉問道,眼中竟是閃過一絲柔情。
“汗王,你還看不出來嗎?皇上他已向我下了最後通牒……”想到一個藉口,我瞎掰道。
“何解?”他疑惑的問道。
“呵呵,汗王,你還沒察覺嗎?”我故作一抹苦笑,又道:“皇上的用意已經很明確,他也擔心時日長久,我在你這邊終會助你謀劃。是以,他願用樓蘭城來交換我,以來表現出他對我的重視,希望我不要辜負了他。二來也是對我的警告,如果樓蘭城都無法換我回來,那他對我已是仁至義盡,除非我永遠不開口,不然,我在龍朔皇朝的父母兄弟姐妹們都將不保!所以,不回去,我就只有一死!”我說的是聲淚俱下,動心動情。我知道,葉赫御敏不可能知道我的底細,所以胡謅了這麼一個說法。
“他不是愛你嗎?會那麼狠心?”他還是有些不確定。
“汗王!我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女人與天下相比,你認爲對於皇上來說,哪個更重要?”我反問道。
他不語,我知他開始動搖。
“況且,汗王,如若你喪失了這次機會,半年之內你都攻不下樓蘭城!我保證!”我向他下了一貼猛藥。
“緣何?”他緊皺雙眉,神情陰鬱難測,不信道。
“因爲,你已經錯過了攻打樓蘭城的最佳時機。對不起,這件事,是我矇騙了你。”我坦誠道。
“什麼意思?說清楚!”他將我拉近他的身邊,薄怒道。
“其實,上次交換人質之時,是你攻打樓蘭城,出兵的最佳時機,那時皇朝軍隊只有幾萬而已,援軍未到,鎮守的樓蘭城根本就是危如累卵……”
“所以,你提出了以三名俘虜去交換那美,就是害怕我們雙方和談不成,觸發戰事。你的情郎便有難了,是不是這樣?”他打斷了我,接過我的話,怒道。寒光一閃,鋒利的劍鋒已然加上了我的咽喉,涼意瞬間遊走全身,我不禁戰慄了起來,汗毛微豎。
強作鎮定,我冷冷的說道:“汗王,殺了我,你就連這次的機會也錯過了。要知道,得樓蘭城等於地樓雲一半的疆土。眼下皇朝援軍到位,你們勢均力敵,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汗王,與你來說,拖得越久將越不利。因爲你所有的輜重物品均需穿越沙漠運至駱城之中。眼下是冬末尚且可以運轉,可一旦進入初夏,沙漠中式炎炎赤烈,熱浪荼毒,如何再走得?是以屆時你要怎麼補充兵力與後援?所以,你的戰機至此三個月。而我皇朝可以不發一兵一卒,只需固守樓蘭!與你相耗即可。屆時你還不是白忙一場,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的話是字字入了他的心,他深知我說的一點都沒錯。放棄我,得樓蘭城,機會只有一次。而葉赫御敏他一定會選擇交換,因爲他的野心,他的擴張欲,無止無盡。
他沉默了。
良久,他正色道:“本汗再問你一件事,若是你有良策,本汗便放你回他的身邊。”他終於肯讓步,我不由的鬆了口氣。
“何事?汗王只管問便是。”冰冷的劍抽離了我的脖頸,沉重不再。
“你知本汗需穿越撒謊魔運送輜重,是以由於鎧甲之類過於沉重,是以不變運輸,不知你可有何對策?”他頗爲認真的問道。
鎧甲?我的略略思索了下,由於情況突變,第二重陷阱只怕是安插不上。不過,在鎧甲中做文章也無妨……
計上心來,我扯脣笑道:“汗王,我對運輸時一竅不通。只是我知道,鎧甲之功用,無非在於禦敵。是以只要最終的目的相同,何不用他物取代?”
“哦,何物可以取代?”葉赫御敏感興趣的問道。
“汗王,我曾在這駱城之中閒逛,發現街上所賣的器物與傢俱物等,多爲藤製。譬如汗王你現在坐的這把椅子,裘皮之下便是藤製。”我纖手一指,指向了他的座下。
“繼續!”他有些不明所以,皺眉道。
“我曾問駱城之人,何以這麼多的藤製劍。答曰:駱城產藤,此藤生於山澗之中,盤於石壁之上,採取存之,浸於油中,再取出曬之,曬乾復浸,幾十餘遍。製成之器物,牢固無比,經水不溼,百摔不爛!而且這駱城之中,家家戶戶以此爲生。汗王不如取此藤,命駱城百姓製成藤甲,穿於身上,既輕便靈活,又刀槍不入。汗王不妨試上一試。”我一邊說着,一邊將他拉離座位,揭去裘皮覆蓋,露出了裡面黑赤赤的藤製骨架。
葉赫御敏狐疑的揮劍一劈,“嘎”的一聲,那藤架竟只是裂開一長口而已。
“果然結實!”他眸光一亮,讚道。
“汗王的劍應是鋒利無比,尚只能使其裂口,想來其他的鈍器,還不是無用?我想,命令百姓製造者藤甲,恐怕三五日便足矣。”我立即回道。
“好,就依此計!”葉赫御敏連連點頭,露出了欣喜之色,我知道,輜重難以運輸一直是他的心頭大患。
藤甲,是我給他設下的第二重陷阱。
“夢雪……”他在身後突然輕喚,讓我一怔。他還從未如此喚過我,叫的如此親熱。
緩緩的轉身,對上了他那雙幽深不見底的藍眸。
“有朝一日,本汗必定踏平龍朔疆土,再奪回你!”堅定的話語,他是雙拳緊握。
我微微一笑,道:“我自當隨英雄!”一語雙關!其實,如果再相見,他只會想殺了我。我並不是聖人,我只想幫我愛的男人,所以,害他,我亦無罪!
……
時日匆匆,轉眼即過,今日正午便是交換之時,我尚且在屋中收拾着行裝,心情雀躍,只需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回到他的身邊。
“吱嘎”一聲,門應聲打開,進來之人是葉赫那美。
“夢雪……他……來還你回去了?”清靈的大眼,帶着些許的企盼,更多的是祝福。
“嗯!”我點點頭,甜蜜一笑。
“現在外面好多人都在議論着,說是龍朔皇朝的皇上爲了一個女子,連樓蘭城都不要了,只愛美人不愛江山。夢雪,我真羨慕你。若是有一人能對我百分之一的付出,那也是死而無憾!”她幽幽嘆道,神情有着幾絲落寞。
“夢雪,若是你走了,皇兄恐怕又要將我送回完顏弘的身邊。要是能和你一起走,該有多好,我好想去龍朔皇朝,好想再看他一眼,也好想見見那依姐姐……”她長嘆一聲,語調悽婉哀怨。
此時的我,正當站起身,微微眯眸,斜眼瞥着她,暗自沉思。我完全不用擔心她會與我爭司慕贏,對他,我現在是百分百的信任。我承認,我是想利用她!
“你真的想去龍朔皇朝?難道你對自己的故土就沒有一絲留戀?”我試探道。
“那裡早就不是我的家……”她愣愣的開口,有些神遊太虛。
“如果,我有辦法送你與你的那依姐姐團聚呢?”我又試探道。
“真的嗎?”她彷彿聽到了奇蹟一般的興奮,盈盈大眼中滿是渴盼,上前來便拽住我的衣襬,神情楚楚動人,又滿含希冀的問道。
“是!”我頷首肯定到。
“可能嗎?你馬上就要走了……”她突然情緒又低落了幾分,黯然落淚道。
“無妨,那美,你聽我說,如果駱城被皇朝收復,屆時城中定是一片混亂,你就趁亂逃出,躲至平常人家,屆時我會叫我的人來接你離開,如何?”我心想着,這不是什麼難事,朱雀應該可以幫我這個忙。
“真的可以嗎……夢雪,你真好,你真的不介意我對他暗自傾心……”她顫聲小心的求證道。
我微笑着頷首,從懷中扯出一方白色絹帕,撕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了她,緩聲解釋道:“如若你見到持另一半絹帕之男子,便跟他走。我會安排你去見你的姐姐!”
“好!”她滿是欣喜的接過。
望着葉赫那美那羸弱的身形,喜悅的表情。我勾脣冷笑,依妃,我終於找到了你的弱點,不是嗎?我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到她的震驚,而那迷局的真相更是觸手可及,司慕政,我已經等不及要看你後悔的表情,就快了,等着我回來……
……
正午,我乘坐葉赫御敏的馬車緩緩駛出了駱城南門,前往早有騎兵探路,確定一路沒有埋伏,才讓身後的幾萬大軍跟進。
行約一個多時辰,終於來到了樓蘭城的城門之下。此時已然城門打開,放眼望去,均是插滿了白色的旗幟,隨風飄擺,一片素色,以示開成投降。一個頗矮身材的官員模樣之人,細看竟是那來過兩次的使節,原來他便是這樓蘭城的太守。此時他真站立在城門的板橋之上,手託一個金盤,遙望上面蓋着一塊紅布,想來是樓蘭城的城印。
我與葉赫御敏的馬車在護城河前停下,不再前行,他真是一個謹小慎微之人,疑心頗重,我知他一定是先行派人前往查探城中虛實,而他此時正等候回覆。
果然,少刻城中急速奔來一騎,來人正是呼延赤烈。
匆忙行至馬前,呼延赤烈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稟道:“汗王,城中一切正常,每個角落,末將已然派人全部細下搜索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好!”葉赫御敏頷首道。
此時那太守已然躬身迎上,恭敬道:“皇上命我於此處恭候汗王,還請勞煩汗王將我朝皇妃送出樓蘭城南門處,皇上已於南門十里處等候,屆時下官自當將金印雙手奉上!”
“好!”又是一字首肯。
葉赫御敏此時正視着我,眸色深邃不知所想,凝望過後,他忽而咧脣一笑,腰間寶劍迅速出鞘,銀光一閃,我只覺耳邊清風一陣,“沙”的一聲,頭皮一陣酥麻。再定睛一看,他的手中不知何時起多了一縷黑髮,柔順又亮麗。
輕輕湊至鼻間一嗅,他微微眯眸,凝聲道:“留個紀念,終有一日,本汗會兵臨龍城腳下,嗯?”狂妄的口氣,兵臨龍城,他想的倒是美。只是,我沒想過,真的有那一天……
心中暗忖,他對我感興趣,恐怕也只此一時了,過了明晚,只怕他將恨我入骨。
“呼延,送她出南門!”遼闊而又渾厚的朗聲穿透了長空,似傳向很遠很遠。
言語間,葉赫御敏已然飛身出了馬車,縱身坐上了旁邊一騎威風凜凜的披金甲戰馬之上,揚鞭一揮,鞭刃甩向了領頭的馬。
“嘶……”的長鳴聲,伴隨着車輪咕嚕的滾動聲,吱吱嘎嘎的行過了那城門的木板橋,我的馬車駛進了樓蘭城中。
回眸望向葉赫御敏,他此時正迎風端坐,身後是齊整浩蕩的千軍萬馬,氣勢洶涌。
其實,他也會是一代明君,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亙古不變的殘酷道理,他與司慕贏之中,註定只能生出一個。
馬車緩緩的駛進了樓蘭城中,乾淨的青石板路頗有些年代,依稀可見當日的繁華與輝煌,看來這裡確實曾爲一代國都,名不虛傳!
呼延赤烈在前方帶路,送我出了南城門。只見他微微擡起手,輕輕一揚,身後的城樓之上是萬劍齊架,滿弓待發。
我冷冷一笑,他們倒是謹慎,都投城了還怕司慕贏耍花樣。無心去顧及這些,我只想快點回到贏的身邊。
愈行愈近,前方不遠處顯身出了黑壓壓的一片,似一抹金線般的緊壓着地平線,陽光灑落,似散發着萬丈光芒般耀眼。越來越清晰,隱隱可見那抹朝思慕想的身影就在眼前,一襲黑色,褶褶生輝,身姿傲然挺拔。遠遠地,便見他凌空騰起,飛身一躍,足尖輕點,踏風而來,黑髮飛舞,身後似是朱雀帶領的一排排弓箭陣。他就像天神一般,那麼的美,瞬間就來到了我的身邊。
落入他的懷抱,我伸出小手緊緊的摟着他健壯的腰,冰涼的小臉貼向了他炙燙的胸膛。跟隨着他在空中飛躍着,直至他一個優雅的迴旋轉身,穩穩的落至馬上。
從他的懷中探出小腦袋,我甜甜的嬌聲道:“贏……”
“藍兒,藍兒……”他激動的聲音都似在顫抖,大手輕柔的掬起我的小臉,略有薄繭的指腹拂過我的眉眼,難掩失而復得的喜悅。
我們緊緊的擁抱,他將頭深深埋入我的頸窩,胳膊愈收愈緊,使我幾乎窒息,一聲聲曖昧的呼喚“藍兒”“藍兒”,情真意切,連一旁的朱雀都尷尬的別開了臉,涼涼的望向了四周,故作不見。
就在我以爲自己快要被他擁得斷氣之時,一股徐徐暖風渡入我的口中,充盈了我的胸膛,全身放鬆無比,就這樣享受着他那沉醉的溼熱的吻,火熱而又綿長,直至再次窒息……
“藍兒,我好擔心,好怕就那樣再也見不到你。都是我不好,竟然讓你去辦事,爲什麼我總是弄丟了你,爲什麼守住你就那麼難,藍兒……”
“贏,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嗯!藍兒,在深陷敵營的情況之下,你竟還替我着想,此生得你,我無他求!只是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日後我一定要殺了葉赫御敏,以泄這奪妻之恨!都怪我,讓你受辱了……”
“贏,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受辱??我怎麼會讓他碰我呢,他若是碰我,我必自盡!”我凝眉說道。
司慕贏慌忙捂住我的脣,急道:“別亂說!無論怎樣,都是我的錯!我只會更心疼你……”
“……”
重逢的喜悅,相擁的激動,我們都期待着明日那個幾乎完美的計劃,一舉收復兩城。如此完美的契合,究竟我還遺漏了什麼呢?其實是有的,很久以後,我再回想,我確實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司慕贏從頭至尾都沒有問過我爲什麼會認識寒冰,而我忽略的,恰恰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