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發飛揚,劍眉緊鎖,薄脣緊抿,一襲滾金邊的黑袍,襯得他陽剛霸氣。面帶幾分冷意,凝眉望着此時呆愣在原地的我與司慕政,一言不發。看的出來,他很生氣。
揮開袍擺,他跨步向我們走來,“砰”的甩手便將那雙鴛鴦劍擲在了軟榻之上。站定在了離我們五步遠之處,隱怒自他的身上慢慢散發而出,只見他優雅的從懷中取出了一方明黃色錦帕,輕輕擦拭了下手上的血跡。其實,他越是這樣的漫不經心與不疾不徐,便越是讓我心慌意亂,越是感受到了強大的壓迫。
“贏……”我小聲的開口喚道,適逢他恰巧擡眸看向我,深不見底的眸色令我心中猛然一沉,竟是不敢再開口。腦中混雜一片,如此混亂的狀況要怎麼解釋?還能不能解釋的清楚?數以百計的藉口與理由同時蜂擁而入我的腦中,炸開了鍋,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其實,我真的不想再騙他了,今日必須將這一切說清楚。
“父皇,你怎麼從定城回來了?”司慕政率先開口,神色還算是鎮定。
司慕贏冷冷的瞥過他一眼,沉默不答話。一時間司慕政也不知再開口說些什麼。周遭陡然安靜,籠罩在了一片沉悶之中,就是連外圍的廝殺聲都似漸漸遠去,只剩下三個人的心跳與呼吸之聲,是那麼的壓抑。
良久……
一聲輕哼自司慕贏的喉間逸出,打破了這一片死寂般的僵局。
“你們兩個,太讓我失望了!廢太子詔?!殿前奪位?!好極!嗯?”
司慕政緊咬着牙冠,一個字一個字的從齒間迸出。神色冷了幾分,他又開口說道:“誰來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見司慕政正欲開口,我搶先一步問道:“贏,如今外敵當前,我們先不要說這些好嗎?龍城危在旦夕,葉赫御敏他……”
語未畢,已是被他冷聲打斷,“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是帶回了八萬兵力。定城城外一戰告捷之後,我心下總是懷疑,覺得勝的有些詭異。擔憂其中有着更大的陰謀,是以,我派了許多的暗探嚴密監視着定城中烏赫軍隊的動向。不想被我發現,他們的大軍竟然深夜全部暗自從北邊撤出,走山林之路,去的似是合谷關的方向。當下情急,來不及通知遠在合谷關的勤弟,是以我留了兩萬兵力收復已然是‘空城’的定城。日夜兼程的率兵趕回龍城,不想卻遇上了這樣的一場混戰。方纔聽青龍向我大致敘述了一番,嗯?想不到你們竟然自相殘殺起來了,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政兒,你倒是說說看,你帶兵殿前奪位是怎麼一回事?這皇位遲早是你的,就這麼等不及了?”
“父皇,兒臣罪該萬死!”司慕政拱手俯身請罪道。
“不說?護着她?”司慕贏凝眉,凌厲的目光掃向了我,寒聲道:“藍兒?《廢太子詔》又是怎麼回事?嗯?”
“孩子,沒了。”我垂眉低首的說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全盤托出。如果司慕贏帶回來八萬兵力,加上方纔重傷了葉赫御敏,那麼龍城便保住了。謝天謝地,真是萬幸。這樣的話,我心中的重石終是稍稍落地。
“什麼?孩子沒了?!”司慕贏驚異的望着我,目光向下而行,停留在了我平坦的小腹之上。那本應已是隆起的小腹如今卻是……
而贏他,終於注意到了。
“這是怎麼回事?”司慕政眸中閃過心疼,見我不答,似有些明瞭般,輕聲問道:“是政兒害你沒了孩子?”
“是!”我頷首默認。
“啪!”一聲,是清脆而又響亮的耳光聲。我震驚的擡頭,卻見司慕政已是一臉捂住臉頰,隱隱可見五道紅痕漸漸凸起,脣邊滲出血絲。
司慕政一臉狂怒,一指直指向他,痛心疾首的質問道:“混賬!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嗎?”
司慕政緊咬下脣,妖媚的鳳眸中亦是閃過痛心。突然間,他似有些情緒崩潰,一臉傷痛,直直的深望着我,厲聲大吼道:“夢兒,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那是我的孩子,我爲什麼要害死他?!孩子沒有了,我比誰都心痛!”
當時,我只覺得天好似崩塌了一角般,“轟”的一聲在我耳邊震鳴。震驚已是不能形容我心中的感受,他竟然當着司慕贏的面喊我“夢兒”,還無恥的說我腹中的孩子是他,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承認了,他竟然在司慕贏面前承認了我與他之間的關係。難道說,時至今日,他也是豁出去了嗎?
腦中一片空茫,我亦是喪失了理智,上前一步拽住司慕政的衣領,控訴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什麼叫你的孩子?那明明是我與皇上的孩子!司慕政,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以前在江州的時候,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卻被謊言矇蔽了雙眼,不肯承認,冤枉我與他人有染,還硬生生的打掉了他,如今,我懷了別人的孩子,你卻又說是你的,你是不是腦中裝的是稻草?心智不正常了?嗯?”既然他都承認了,那我也沒有必要再隱瞞些什麼,今日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沒有不正常,相反我清醒的很。那就是我的孩子,是定城你中媚毒後的那一夜有的。”司慕政一口咬定道。
“呵呵。”聞言我狂笑一陣,陡然放開了他,語調充滿肯定的說道:“你少自作多情了!絕不可能是你的孩子!”
“爲什麼不會是我的??就因爲與我纏綿的那夜之後你服用了防孕的湯藥?”司慕政開口反問道。
防孕的湯藥?我確實飲了。只是他怎麼會知曉?我心中一緊,皺眉疑惑的問道:“這種事,你怎會知曉?”那夜之後,我曾交代暗香去街上幫我買了防孕的藥回來煎服,此事除了我與暗香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那他又怎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除非……
“難道說,暗香已然投靠了你?!”突然間我恍然大悟,驚叫道。這個暗香,我自第一次帶她去東宮時,見到了司慕政時她便有些神色羞窘。起先我也一直未引起重視。那次在定城之中,我徹夜未歸之事,司慕政收買了行館所有的下人隱瞞此事,雖然當時我心中有些疑惑,暗香也是絕口未提一字。不過我一直以爲是司慕政威脅或是收買,堵上了她的口,畢竟暗香是跟隨司慕贏數十年的心腹之人,所以我也沒有想過她會投靠他人,一直十分的信任她。此時此刻再回想起她在正麟宮前廳之中見到司慕政的異常反應,以及孩子出事後第二日她阻止朱雀向他動手那聲淚欲下痛心的樣子。看來,這愛情早已是深深的植入她的心中。
“是的,我有意拉攏她,她亦投靠了我。所以,按我的旨意,她根本就沒有給你去街上買什麼防孕之藥。那不過是一碗普通的補血養氣,有助於受孕之藥。”司慕政凝眉答道。
什麼,有助於受孕之藥,竟然是這樣的……
我怔愣良久,始終會不了神,想不到暗香爲了愛情竟是出賣了我。愛情使人盲目,竟是連跟隨了十多年的主子都可以出賣。此時再回想起在正麟宮前廳司慕政來訪那日的情形,當時他看見我喝青梅茶,便露出一副心情頗好的樣子。還有在冷宮大火的那晚,我差點跌倒,他卻伸手扶了我一把。當時我便覺得很怪異,明明先前我已經揚言欲讓腹中的孩子與他爭太子之位,爲何他好似不在意一般。原來,他一直都認識那個孩子是他的。
遲滯片刻,我又凝眉說道:“就算那夜後是你說的那樣,那也只意味着這孩子有可能是你的,你憑什麼那麼肯定。不,我不相信!只一次就有了,這麼巧,這絕不可能!”那夜之後,戰役取勝篝火慶宴那晚,我與贏亦有過纏綿,前後不過相差一週左右。
“夢兒,父皇二十年來,宮中嬪妃再無一人受孕。憑什麼你就能有呢?這個問題你究竟想過沒有?”他冷聲反問道。
二十年來無一人受孕,貌似事實確實是這樣的,可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也許是我的運氣好呢。可聞司慕家的男人不易讓女人受孕,司慕政自己還不是成婚四年,三妃兩妾無一人有所出。不,不對!我心中突然想起了什麼,又立即否定了這種想法。司慕政他是因爲依妃對其他的人用了“藏香”的緣故,才導致至今沒有子嗣的。
“不,我不相信。”我拼命的搖頭,始終不願相信。帶着期盼的眼神,我小心翼翼的望向司慕贏,語調帶着幾分憐乞的說道:“贏,自從和你一起後,我真的沒有再動過別的什麼念頭。定城那一晚是一個錯誤,我與方志賢斗酒之時不察他在我的酒中下了媚藥,是以纔會,纔會……贏,告訴我,那孩子是你的,對嗎?”懇切的眼神,我期盼着他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然而司慕贏黯然的神色讓我的心漸漸沉到了谷底,長嘆一口氣,他鳳眸微斂,沉聲說道:“政兒說的沒錯,我確實無法再讓女人受孕。”
他的話無疑判了我的死刑,我滿心期待,一直以爲是他的孩子,想不到竟然還是司慕政的。轉頭看向司慕政,突然間,我失控的衝上前去拼命的搖
晃着他,厲聲質問道:“司慕政,既然你知道那是你的孩子。爲什麼還要下次毒手?你是禽獸嗎?告訴你,你不要妄想再編什麼理由來矇騙我,那日你灌我的藥,我已經讓朱雀去宮外找郎中驗過了,成分便是紅花!你又一次強行打掉了我們的孩子,這究竟是爲什麼?爲什麼?你告訴我啊!”我的心在一滴一滴的淌着鮮血,我不能理解。上一次是因爲誤會,那這一次又是因爲什麼?
“夢兒,那是我的孩子。拿掉他,我比你更心痛,你究竟明不明白?那是我們之間最後的羈絆。以前都是我不對,我深深的傷害了你,甚至親手錯殺了我們的孩子。長久以來,我一直希望你能再回到我的身邊,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知道那是越來越難!可這個孩子讓我重新又燃起了希望,滿心的都是期待,我心知只要等你平安的生下他,屆時我再告訴你真相。相信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是會回到我身邊的。”他神情悽楚的說道。
其實他說的對,如果真是那樣,看在孩子的份上,或許我會考慮回到他的身邊。
木然的望着他,我納納的開口問道:“既然如此,那碗紅花又作何解釋?還有韓太醫又被你弄哪去了?”
“那夜你突然腹中絞痛,胎兒不穩,有些流血,起先孩子是能保住的。但是韓太醫同我說,他發現你患了一種古怪的,他從未見過的不凝血之症。而且,韓太醫以他項上人頭向我擔保,他說我們這個孩子不知緣何先天不足,本就難以保住,此次你腹中絞痛只是一個開始,隨着日子的推移,會越來越頻繁與嚴重。是以,他認爲此胎能保住的機率極低,就算萬分幸運能生下來,心智也難全。不過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會要了你的命!他說你的不凝血之症,在這次小產之時他尚有八成把握保住你的性命,但如果真的到了生產之時,你將必死無疑。是以,我思索良久,這個孩子不能要,保住你的命最要緊。韓太醫來自豫州,他說鬼穀神醫無問是他的同門師兄。是以當晚我便讓他出宮去尋找神醫無問,看看是否有辦法能治好你這難凝血之症。”司慕政語調悽啞的詳細敘述道。
聞言,我半響不語,誤會,竟然又是天大的誤會。正因爲這個誤會,我才帶兵剿平了他的東宮,陷害他謀反之罪,纔會在這皇宮之中與他自相殘殺。兜來兜去,想不到又是誤會。
頹然的跌坐在地,我神情沮喪的問道:“你當時爲什麼不徵求我的意見,這麼大的事你爲什麼不和我商量?而要擅自替我做主?那也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自己說了算?還有,你事後爲什麼不將事實真相告訴我?從而讓我誤會你那麼深?”
“夢兒,試問要如何徵求你的意見?我瞭解你,因爲你曾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你絕不願意再失去第二個,所以就算你知道了實情又如何,你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去生下他的。哪怕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險你也不會肯拿掉他,所以只有我狠下心來。夢兒,你可知我的心已似被寸寸割裂,再也無法癒合。我們的兩個孩子,皆是被我親手打掉。你可有想過我的感受?我亦是人,如此大的打擊,我在痛苦之中無法自拔。如此沉重的壓力,壓的我自己亦是無法喘息。你心情低落,我亦是。所以當時我真的沒有那個精力和你解釋什麼。況且,就算我解釋了,你也未必會相信。所以我想着過段時間,等你我皆從那深痛中走出些許時,我再向你說出實情。回了東宮之後,我瘋狂的將自己沉浸在了處理政事之中,只是爲了讓自己暫時忘卻痛苦而已。不想你竟會如此衝動……”他淡淡的說道,思緒已然偏遠,眸光不知望向何處,兀自出神。
他的話,讓我沉默了。如果站在他的立場來考慮,那樣的打擊確實是難以忍受,而他卻堅強的挺了過來。他曾說:相信我,我都是爲了你好。相信那時他的心中亦在滴血,清醒的打掉自己的孩子,還要承受着我的怒氣,那重壓原來他也不堪忍受。而我,都做了些什麼,夜闖東宮,龍袍陷害,甚至是帶兵圍剿他……
沉默良久,我輕輕撫上了秀眉,想化開那一直緊顰的柳葉,卻力不從心。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孩子的事終於水落石出。擡頭望着一直站在身側,一言不發的司慕贏,今天我們三人之間這有悖倫理的混亂關係終要了結了。
“贏,我們方纔的談話你都聽見了。你好似一點都不吃驚我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從頭至尾都是那麼的冷靜,看起來你都知道了?”我開口問道。
“是!”司慕贏承認道。
“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在我懷孕之後?你知道你不可能讓女子懷孕,是以我肯定出軌了。所以便去徹查了我以前的事,是不是這樣的?”我平淡的問道,目光有些呆滯。現下想起來,在樓蘭城那晚,我告訴司慕贏我懷孕之事時,他的反應便是震驚。起先我以爲他時隔那麼多年後又有了子嗣,震驚是難免的,再加上他後來對我照顧的是無微不至,是以我忽略了。想不到,那時的他已然知道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不是,你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司慕贏凝眉答道,他的話讓我瞬間一怔,驚愕的擡頭望着他深邃的鳳眸,墨黑如幽深的黑洞般,能將人牢牢的吸入其中,無法自拔。
“有多早?”我顫聲問道,有些不敢相信。
“還記得那次在皇家射箭場,你與我提起調樓亭軒來龍城一事麼?那時起我便懷疑你和政兒的關係了。”他淡淡的說道,神情縹緲,不知所想。
天!竟是那麼早就開始懷疑我們了,簡直難以想象,我雙脣微張,怔仲的望着他剛毅的下巴,心中一團亂。皇家射箭場,那都是秋場圍獵之前的事了。
司慕贏停頓了下,繼續說道:“當然,那只是懷疑。因爲,我在落日鎮遇見了你,並且在你的身上撒下了‘千里迷蹤散’。當時,明明我打探到你是去了江州,但是隨後我派白虎在江州之中尋找你,卻是一無所獲。是以我想也許你並沒有去江州,中途改道去了別處也是有可能的。後來我在定城遇見了你,那時我覺得我的猜測是對的,你確實是因爲遠離了我,而讓那‘千里迷蹤散’失了效。可是當你提起樓亭軒時,我意識到問題也許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簡單,你如果中途改道去了別處,又是如何認識身在江州的樓亭軒呢?那麼試想如果你確實到過江州,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你的‘千里迷蹤散’已然解開,能解此毒者,只有皇室。是以,那時我便想起了身在江州的政兒。”
好細緻的聯想,且分析的很有道理。我緊咬下脣,秀眉緊顰,啓口道:“繼續。”
“所以,後來的球場圍獵,你與政兒一同失蹤了。此事便加深了我的懷疑。”他繼續說道。
此時,我不禁插話,道:“就因爲我與他獨處了一夜?因爲當時我背上的傷口是他替我處理的?”
“不是這兩個原因。而是因爲你們一同去的樹林之中的那個地方甚爲偏僻,平時就鮮少有人到,更不用說你與政兒會在那裡相遇,這一切都過於巧合。雖然藍兒事後你同我說,你是因爲追一隻兔子迷了路,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完全相信,你可知,你進入樹林的深處又豈是步行可以到達?當時,我就想過,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是有人帶你策馬而至的呢?”司慕贏挑眉說道。
聞言,我與司慕政皆不語。不得不承認,司慕贏的洞察力真的很敏銳,他分析問題,切入的角度都是那麼的精準。
“當然,僅憑猜測懷疑你是不準切的。那時我並不想細查,而且在球場圍獵那日我發現了勤弟與你相識一事,這曾經一度動搖過我的想法。因爲天底下不可能真有那麼相像之人,是以勤弟一定是認識你的,絕不是錯認。這樣的認知,使我曾一度推翻自己的判斷,認爲也許你和政兒之間,確實是巧合。當時的我轉而把精力注意到勤弟身上。那日早朝後,我注意到勤弟向你的藍苑方向走去,是以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後,而他果然與你糾纏不清。那時,我錯誤的判斷你昔日的戀人便是勤弟,出於想獨佔你的念頭,我狠下心將他派去了合谷關修建要塞。”司慕贏凝聲詳細敘述道。
稍稍停頓了下,他又道:“不過很快,一個細節讓我推翻了你與勤弟是戀人的想法。”
“什麼細節?”我凝眉問道。
“勤弟久居龍城,可謂是足不出戶。如何與遠在定城的你相識?如果你與他昔日曾經是戀人,那便應當是你去落日鎮之前的事,也就是說你以前一直住在龍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就對不上了。因爲在落日鎮我那次吻你之時,你的耳垂並沒有受傷,是完好的。而在定城又遇見你時,才發覺你已然扯裂了自己的耳垂,而且你的眉間總是有着一抹散不去的清愁,這就意味着你感情上的受傷明顯是自我落日鎮與你相遇之後的事。如何又能與勤弟牽扯上呢?那時起,我便又開始回到當初,懷疑是政兒。”他說道。
好厲害的推理,我心中冷笑一聲,道:“還請皇上繼續!”我極少稱他皇上,只因我此時已有些許生氣。
“藍兒,百菊節上你遭劫一事。我思前想後,覺得那些襲擊我的人並沒有取我性命之意,目標相反是你。你初來龍城,又會有誰結怨?能做出襲擊皇上之大逆不道之事,就單單爲了你。我想放眼皇朝,除了勤弟以外無人敢如此膽大妄爲。他一定是上次不肯罷休,纔出此策。我本已想帶兵圍剿勤王府,又怕打草驚蛇,從而使他將你藏的更深。一籌莫展之際,所幸當時樓亭軒及時尋到了你,不過根據他所形容的尋到你的地方,似乎離勤王府不遠。是以,我更加肯定一定是他劫持了你。”
“不錯,的確是勤王挾持了我,後來我從他王府中廢棄的地道中逃脫。”我頷首承認道。
“這件事,讓我徹底懷疑起了你的身份。既然你與勤弟相識,又與政兒有牽扯。那麼究竟你的身份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我一直都看不透。不過,最主要的是,我想不明白,在勤王府中究竟是何人要傷害你,在你腕上劃上那樣一道蜿蜒猙獰的傷口。後來聽你的描述,說是一個面容醜陋猙獰之人。那麼勤弟府上爲何會有這樣一個人?還有,我覺得樓亭軒似乎爲你掩蓋了什麼,你出事的樹林竟是連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藍兒,你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迷。是以,我不得不去查你。是以,自那件事後,我便派了玄武去徹查此事。我讓他去勤王府暗查,還讓他去了趟江州安王府,還有就是從樓亭軒的身上去查清楚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再來回稟我。”司慕贏敘述道。
原來,他竟然那麼早就開始徹查我了。
“其實,從勤王府中逃出來後,我詭異受傷一事,自是難以自圓其說。不過當時定城告急,你御駕親征,我本以爲你顧及不到此事的。想不到,你並沒有忽略。呵呵!”我苦笑一聲,又道:“該不會你帶着我一起出徵,還有那日抵達定城外的營地,你讓我和司慕政一起返回定城中,也是想試探我?”
“藍兒,帶你一同出征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那日讓你們一同回去確實是有些試探之意。”司慕贏毫不掩飾的說道。
“父皇,我……”司慕政沉默了很久,終是輕聲喃道,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
“所以,你從定城外回來之後,還是察覺到了異常?就因爲我的衣領上有着他棕色的髮絲,所以當下你肯定了我們的關係?”我斂眼問道。那日我一時心慌意亂只想着沐浴,卻忘了換件外衣,從而導致的疏漏。
“你知曉我看到了?”司慕贏挑眉疑道。
“是!”我答道,我的觀察力亦不差。
“其實,不僅僅是因爲棕色的髮絲。我在知曉了方志賢與你斗酒一事後,發現了幾個疑點。”司慕贏接過話道。
“什麼疑點?”這次開口的是司慕政,想來方志賢的事皆是他一手善後,他自是想知道自己哪裡出了差錯。
“因爲當時我已經懷疑了你們的關係,自是沒有完全相信政兒所謂的你哭着求他處決方志賢的說法。那麼試想究竟是什麼樣天大的原因,才能使政兒不顧一切的要將這方志賢滅口,而不顧及方子謙那個老狐狸,將定城置於危險之中呢?肯定是與你倆有關,然而等到我去查時,酒樓的一干知情人士已然全部失蹤,當然那時我並不知媚藥一事,也無從而知。是以我順便將定城之中的客棧均查了一遍,而這一查去查到了你們在天外客棧留宿一晚。你們兩個容貌皆出衆,衣着華貴,尤其政兒一襲棕色髮絲更是令人過目不忘,是以天外客棧掌櫃的印象是十分深刻,很容易就查到了。”司慕贏又停頓了下,道:“藍兒,其實我本不想去查你們在定城之事。那晚我並不清楚實情,也不知曉你們在外留宿一事,我是希望你自己親口告訴我的,而不是等我去查。當時我的心中想着不論你以前做過什麼,我都會原諒你,只要你承認,只要你告訴我,可是你卻沒有,所以我很失望。”
是的,猶記得那晚,也就是他要將我遣回龍城,下了三日之限那次。他曾問我,他對我夠好嗎?我回答夠好。當時他又問我,既然對我夠好,緣何我心中抑鬱需要到酒樓去飲酒呢?我沒有回答。當時的我真的沒有勇氣去回答他,我膽怯了,我不敢承認。原來那時的司慕贏就已經猜測到我與司慕政的事了,那晚他其實是給我機會坦白的。我卻沒有。想來,他對我亦是失望透頂纔會讓我離開定城,返回龍城去的。原來,那時他真的想過放棄我。
“藍兒,還有一個細節,讓我無須等待玄武的回稟就肯定了你們的關係。”司慕贏又道。
還有疏漏,我深吸一口氣,疑惑的問道:“什麼?”
司慕贏凝眉說道:“就是那朵梅花,在知曉你們在天外客棧留宿之後。我仔細的回想了那朵刺燙的梅花的形狀,可能藍兒你自己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那朵梅花右下角的花瓣有少少拖尾。更像是覆蓋了原先什麼似的,而那個拖尾,看起來像是一筆捺,所以當時我就想,這朵梅花應該原先是個‘政’字。”
聞言,司慕政是怔了又怔,雙脣漸漸褪去了血色。
而我的情緒在聽到這件事之後,終於徹底的崩潰。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爲自己騙着他,心中覺得無比的內疚與自責,一直在掙扎着。想不到,精明如他,敏銳如他,睿智如他。竟是瞞不過他一絲一毫。他早就知道了一切,那我成日的在做戲演戲,豈不是笑話一樁?天天扮小丑?可笑我怎麼會認爲自己可以欺騙的瞭如此深不可測的他。
我的精神受不了這樣大的打擊,是以我瞬間紅了眼,瘋狂的朝他大吼道:“司慕贏!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明明早就知道了我與司慕政的過去,那你還要我做什麼?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是在利用你報復他!還是說,你覺得我的行爲很可笑?我很無知?還是很好欺負?所以才這樣待我?你整日的在看我的笑話?看着我在這兩段畸戀中苦苦掙扎?起先我忘不掉他,再是被你深深的吸引,最後不可自拔的愛上你?”
“不是的,藍兒,不是的……”司慕政皺了眉,神色閃過一絲慌亂,氣息不穩的說道。
“不是?那是什麼?司慕贏!你就這樣的成日的看戲?看戲?很好看是嗎??很精彩是嗎??覺得自己很有魅力?看着我這樣一點一點的陷進去,覺得自己很有成就感是嗎?”我厲聲質問着,聲音已然帶着一絲哭腔,心中絞痛。想不到竟是這樣的,他竟什麼都知道。那一刻,我有種赤裸裸的被曝光的感覺,羞憤難當。
“不是那樣的!藍兒!”司慕贏突然激動的將我摟入懷中,不顧一旁司慕政陡然黯淡的神色,滿臉慌亂的說道:
“不是那樣的,藍兒。我沒有在看戲!這都是因爲我愛你,我愛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的身份詭異,我根本不想去查你。不管你以前和誰一起,我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承認,我很自私。我明明懷疑你和政兒的關係,可我還是想霸佔你。從古至今,父佔子妃,也不是沒有過的事。我知道奪人所愛,這樣做我對不起政兒,但是我狠下了心,我知道你們不敢承認,所以我寧可當做不知,就這樣霸佔着你。我想着,先佔着你,再慢慢的侵入你的心,終有一天你會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只是,我忍受不了你之後的背叛。我自認對你夠好,想不到你還是會出軌,當然那時我並不知你中了媚毒,是身不由己。我以爲你依舊心中沒有我。所以在定城那時,我有些絕望,也曾經想過放棄,所以我沒有撤銷那讓你返回龍城的決定。想不到,後來你竟是在戰場之上替我解了燃眉之圍,還爲我擋了一箭。”
說到這裡,司慕贏已然有些激動,他放開了我,修長的雙手握住我柔弱的肩頭,一雙鳳眼直勾勾的望入我的眼中。道:“藍兒,你爲我擋了一箭。讓我知道你其實也是愛我的。那時我告訴自己,從今往後不論任何理由我都不會再放開你……”
他的眼中滿滿的皆是深情,令人動容。那一刻,我的罪惡感竟是那麼的強烈。其實,他不知道就是替他擋箭的那件事,我也是騙他的,我真的很卑鄙。也許這就是我唯一騙過他的事了。
“贏……”我輕聲喚道,凝望着他,心中五味翻滾。
他的話,我在腦中仔細的理順了下。回想了下細節,突然我想起了另一件事,被困駱城之時我曾讓寒冰帶信給司慕贏,而司慕贏似乎從未問起過我怎麼會認識寒冰。現在想來此事便很容易解釋了,他一早就知道我在江州安王府待過,那認識寒冰也在情理之中,難怪他毫不驚訝,這麼重要的細節,我卻忽略了。
方纔司慕贏似乎提到了派玄武去徹查我以前的事,那麼想來在樓蘭城中的那晚,玄武在司慕贏所在的書房之中待了很久很久,怕就是向他一一稟報徹查我一事的詳細結果。難怪那日,我見司慕贏竟是那麼的悲傷與反常,近乎絕望。不過令人疑惑的是,他既已經全然猜測到了我與司慕政的事,而在此之前我又沒有告訴他我懷孕的事,那樣絕望的表情又意味着什麼呢?就是在知曉了我懷有司慕政的孩子之事,都沒有見他流露出這麼絕望的表情。這究竟是爲什麼呢?難道說玄武還查到了些別的事?心中不解!
微微眯起剪水眸子,望入他深不可測的眼眸。突然間,我覺得他似乎還有很多很多的事瞞着我。還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比如,他出徵定城前的那一個晚上,似乎也很反常,難道說,他知曉我與政有了孩子,想成全我們,會是這樣罵?
此時,我與司慕政凝眉對望一眼。司慕贏知曉我們的事後並沒有怪罪我們,這是我們所沒有想到的。只是司慕政的神色是愈來愈黯淡,突然間他從袖中取出玉璽,恭敬的遞到司慕贏的面前,道:“父皇,玉璽在此!”
而司慕贏卻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微笑着說道:“就放在政兒那吧,無妨。”
震驚,我與司慕政又是對望一眼,不明所以。將玉璽交給他,難道意味着贏他想退位?有可能嗎?
看着玉璽!我陷入了沉思,究竟我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呢?絞盡腦汁的思索着,猛然間回想起出征定城之時司慕贏除了交給我這個玉璽之外,好似還有一卷聖旨。說是到了玩不得已之時方纔打開,當時我曾戲問他如何判斷這萬不得已之時,他說到時候我自會明瞭。
那麼,今日這葉赫御敏幾乎得手龍城一事不知算不算萬不得已的情況,那我是不是應該打開看一看,心中隱隱感覺到其中應該有我想知道的事情。
正在晃神中,我依稀聽到司慕贏如此說:“政兒,藍兒。你們兩個爲什麼不能好好相處,爲什麼總是弄成這般,這教我日後如何放心?”
“父皇,我……”司慕政神色窘然的說道。
心中萬分疑惑,什麼叫我們不能好好相處?難道他希望我們好好相處嗎?什麼叫他日後不能放心?好似他還是要成全我們一般?我與司慕政已經沒有孩子了,他爲什麼還是執意要成全我們?他不是不願放棄我嗎?如今已經沒有阻礙了,又是爲什麼?
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贏,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我?”我輕聲質問道。
“藍兒,怎麼會?”他微笑着,可我卻看出他的鳳眸之中閃過了不自然。
“你不要我了?”我目帶哀怨,又追問道。
“藍兒,我……”他的遲疑讓我徹底起疑。我想答案一定就在那份詔書之中。轉身飛奔,我衝至那黑色檀木櫃旁,一下打開櫃門,利索的摸到了暗格,輕輕一拔,抽屜陡然彈出。
“藍兒,你要做什麼?”司慕贏在身後大喊道,竟是疾步上前來阻止,欲奪下我手中的聖旨。
看起來他不想讓我看到,這不是他留給我的嗎?究竟爲什麼又不想讓我看到呢?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是一下推開了他。“刷”的展開那捲黃色的布帛,飛速的掃過每一行字……
然後,便陷入震驚……
顫抖的雙手竟是無法再拿穩那捲布帛,“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一抹黃色完整的展開,它就那樣靜靜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此時的司慕贏已然有些喪氣,緊抿着薄脣,別頭至一邊,不再言語。
氣氛僵滯,周圍寧靜,連喘息之聲都顯得那麼的嘈雜和多餘。
見狀,司慕政亦是凝眉一步上前來,默默的蹲下身撿起那捲聖旨,細下看過之後,卻也是僵愣在了原地,雙手顫抖,暗沉了臉色。
良久……
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神志,顫抖着雙脣道:“遺詔……遺詔”這是什麼意思?別告訴我,原本你是想戰死沙場,不再回來的?”
那份遺詔,恐怕是我此生看過的最令人心碎的東西了。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暗含着他對我至深至濃刻骨的感情。第一條便是由司慕政繼承皇位。第二條是廢除我的妃號,從宗室玉牒中除名。這條恐怕是他爲了成全我與政才這麼寫的,只有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的跟着司慕政。第三條是將依妃遣返回烏赫,理由是兩國盟約已毀且依妃無子,沒有必要再聯姻。最令人一陣炫目的第四條竟是賜死太子妃。原來,他不但想成全我和司慕政,還擔心今後一旦沒有他在,我無人保護會受欺負,是以連這些都替我一併想好了,盡他所能的替我掃除障礙。我是該感動還是感謝他呢?他竟然就想這樣拋棄我,想到此,我不僅咬緊牙冠,雙手緊握。
“藍兒,堂堂男兒自當灑血沙場,其實我……”司慕贏劍眉緊皺,神色窘迫的說道。
我上前一步,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搖晃着,薄怒道:“灑血沙場?!遺詔那四條是什麼意思,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
“藍兒。”司慕贏又是緊緊的擁住我,聲音竟是有幾分哽咽,道:“我放不下你,我真的放不下你。我好不捨!我害怕今後我不在了,你會受欺負,你在安王府時受的那些苦我都知曉了。我不知還能爲你做什麼,我只能盡我所能把我能給你的都給你。讓你掌握兵權,上朝聽政,是希望你能從中學會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再受傷害,亦是想讓政兒從此凡事顧及你三分。我不捨,我真的不捨,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我絞盡腦汁的想,卻也只能爲你做這麼多了,今後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好好的堅強的走下去。”
原來,他讓我涉政竟是這個目的。其實他不知道的是,現在的我已經是心狠手辣。殘酷的生存道理,我已然學會。根本無需他替我掃除那些障礙,我已然不是以前的藍夢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