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溪揹着燭光立在門口, 也顧不得冷風在門縫裡拼了命的往裡灌,目光一直透過門縫看着林麒所在的房間。
“你確定不坐下歇歇?”韓荻問道。
“傷口坐久了會疼。”沈寂溪道。
韓荻挑了挑眉,坐在炭爐旁邊自顧自的取暖。
“夜都深了, 不會有人來了。”沈寂溪道。
“那你現在可以去叫夥計把醫館的門關了。”韓荻道。
沈寂溪聞言回頭瞥了一眼韓荻, 見對方一臉悠然, 絲毫沒有失望之情, 又或者對方的失望都藏在心裡。
“先生, 有人來了。”阿南急匆匆的從前堂跑過來,身後帶了一個一襲靛藍衣衫的男子。
沈寂溪鬆了口氣,剛欲出門, 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韓荻一眼。韓荻衝他微微一笑,依舊沒離開炭爐。
沈寂溪出門一見那人, 不由一愣, 心道:這人好生面熟, 好像在哪裡見過。
對方見沈寂溪反應如此,笑道:“沈小先生近來可好?”
“你認識我?”沈寂溪不解。
那人微微一笑, 沒有答話,轉而問道:“我今日來是要探望一個人,沈小先生可知我說的是誰?”
“知道,你隨我來。”沈寂溪說着便引着那人進了林麒的住處。
那人見林麒昏迷不醒,略微有些驚訝。沈寂溪取了藥膏抹在林麒的鼻下, 不一會兒的功夫林麒便轉醒了。沈寂溪將藥膏遞給那人, 道:“此藥只能作用一時, 多用於身體無益。”說罷便離開, 方便兩人說話。
沈寂溪進了自己的屋子, 一擡頭正好對上韓荻似笑非笑的目光。
“看來被我猜對了。”韓荻道。
沈寂溪皺着眉頭思索了片刻,道:“我想起來了, 這個人我確實見過,只是隔得太久,一時沒想起來。”
“他數年前,曾在郡城任守備,彼時你便住在郡城。”韓荻道。
“沒錯,只是於允來北江做什麼?”沈寂溪不解的道。
韓荻拿鐵鉤,挑了挑炭爐,有往炭爐里加了兩塊炭,道:“他來,自是有人請他來。”
林麒依靠沈寂溪的藥醒了之後,沒說幾句話便吐了一大口血,把於允嚇得夠嗆。
“章煜給你服的毒?”於允問。
林麒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道:“他將武櫻扣在了手裡,又料定我活不了幾天,所以才讓你我有機會見一面。”
於允道:“幸虧我之前遣了兩個影衛跟着你們,不然恐怕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你的下落。”
“先說正事,我撐不了多久。”林麒道。
“大軍明日便能到北江,章煜此番讓我前來,心裡料定沽州沒了軍隊固防,陛下自然會顧此失彼。陛下那邊沒有特別的消息,只是讓你我便宜行事。”於允道。
林麒嘆了口氣,道:“厲王府此番無論如何也要連根拔起,章家軍若上下一心,你帶來的人馬恐怕有一場硬仗要打。最好是能想個法子,不要動兵馬。”
於允道:“章煜並不知我是陛下的人,他此番既然召我前來,我又已經在明面上犯了私自調兵的罪名,他對我應當是信任的。我會想法子先摸清章家軍中部將的心思,再做決斷。”
“好,成敗便都繫於你了。”林麒說罷又咳嗽了幾聲,吐出了一口血。
於允皺眉道:“沈寂溪也解不了這毒麼?”
林麒擺了擺手,示意對方該走了。於允嘆了口氣,起身要走,又被對方叫住了。
於允看了林麒半晌,見對方欲言又止,道:“放心吧,我會留意武櫻,盡力保他周全。”
見林麒點了點頭,昏昏睡去,於允才轉身離開。
送走了於允,沈寂溪總算放下了一樁心事。
韓荻裝了一壺新水,放到炭爐上燒着,示意沈寂坐到自己對面。沈寂溪見對方這個架勢,似要長談,顧忌到自己尚未好利索的傷口,他乾脆跑到矮榻上半躺着,還不忘蓋了一方厚厚的毯子。
“章煜要聯合厲王謀反,於允是來投靠他的。”韓荻語出驚人,沈寂溪聞言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不由連連皺眉,乾脆起身走到韓荻對面,小心的盤腿坐下。
“你怎麼知道?”
“你猜呀。”
沈寂溪任由心裡翻江倒海了片刻,終於找回了思緒,道:“林麒是麒麟衛,於允既然是來幫章煜的,他見林麒做什麼?”
“麒麟衛既然來北江,多半是陛下早已料到厲王不甘蟄伏,所以纔會派人來查探。章煜在北江已久,陛下本就忌諱,若非沒有更好的選擇,他不會將章家軍放到厲王身側的。”韓荻道。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沈寂溪一臉認真的道。
“很難猜麼?要麼林麒是章煜的人,要麼於允是陛下的人,只有這兩種可能。”韓荻道。
沈寂溪吸了口氣,道:“想必是後者可能性更多吧。”
韓荻勾了勾嘴角,道:“若是章煜有你一半聰明,今日也不會弄到騎虎難下的地步。”
沈寂溪擡頭打量了韓荻片刻,問道:“你想做什麼?推波助瀾,還是隔岸觀火?”
“我要……保住章煜的性命。”韓荻一字一句的道。
爐火甚旺,水壺裡的水已經煮沸了。韓荻用布包着,將水壺取下來,將熱水注入茶壺之中。
沈寂溪皺着眉看着韓荻,心裡對此人越發的琢磨不透。
韓荻斟好了茶,遞給沈寂溪一杯,道:“明日於允帶的人馬到北江,後日便是章煜誓師的日子。若他敗了,便是你踐行我們賭約的時候。”
“他敗了必然會被收押,你要我救他?”沈寂溪道。
韓荻抿了一口茶,示意沈寂溪將茶喝了。沈寂溪拿了茶杯一飲而盡,繼而盯着韓荻等着他的答案。
“章煜若敗了,武櫻必然會來醫館探望林麒。我與武櫻也有一個賭約,那日我會告訴他答案,若是他贏了,我便也贏了,如此,章煜便有救了。”韓荻道。
“你怎麼比我還喜歡打賭,生死大事靠賭也太不穩妥了吧。”沈寂溪道。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賭一把,也是一敗塗地,試試總好過什麼都不做。”韓荻道。
沈寂溪沉思了片刻,道:“你方纔說,他贏了,你也贏了。你與武櫻打的是什麼賭?”
“我與武櫻一同服了腐心散,後日是毒發的日子。解藥只有一粒,若是武櫻贏了,解藥歸他,我死。”韓荻道。
沈寂溪聞言之後,像看一個神經病一樣看着韓荻,道:“你是不是有病,你死了,怎麼贏?讓我去大牢裡將章煜劫出來?”
“我此番抱了必勝的把握,是生是死,一要看天命,二要看你的手藝。”韓荻望着沈寂溪,鄭重其事的道:“我與章煜的性命,全都託付給你了。”
沈寂溪無語望天,心裡有一種想要把炭爐扣到這個瘋子頭上的衝動。
正如韓荻所料,於允的大軍第二日便到了北江。
隔日的正午,章煜召集了全軍有軍職在身的將士們,宣佈了章家軍要隨厲王進兵中都。
將士們一時都震驚不已,隨後便都陷入了猶豫之中,而武櫻並未按照章煜的期待而行。章煜一怒之下,當衆便拔了劍欲刺死武櫻,詹荀到底是武櫻的親哥哥,心急之下替武櫻捱了一劍。
這一變故來的突然,向來與詹荀親近的何倚等人,當場便變了臉色。
而被章煜請來北江協助起兵的於允,當衆拿出了聖旨。宣讀了皇帝給章煜訂的五條大罪,樁樁件件都是死罪。與此同時,還撫慰了章家軍的將士,除了當場第一時間跳出來附和章煜的幾人,其餘人等均不會同罪論處。
大餘的這位皇帝,處事雷厲風行,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並不喜歡血流成河那一套。
一場轟轟烈烈的誓師,變成了章煜的末日。章家軍從此不再姓章。就如同幾年前,武家軍突然不姓武了一般。
詹荀腹部被刺了一劍,血流不止。何倚剛想喊軍醫,武櫻便提醒道:“此處離醫館不遠,莫要請那庸醫耽誤時間,直接送他去醫館。”
何倚聞言覺得有理,直接將詹荀背到身上,向大營門口跑去。何伍先一步去取馬,衆人絲毫都不敢耽擱。
於允叫住匆匆跟在後頭的武櫻,低聲道:“你師父在緣溪醫館。”
武櫻聞言一愣,忙轉身追了上去。
沈寂溪在大堂裡來回踱步,心慌的厲害。林麒的境況今日越發嚴重,眼看只剩一口氣吊着了,正如韓荻所料。
依照韓荻先前的說法,今日章煜必敗,而武櫻隨之會來探望林麒。
阿南見沈寂溪如此,乾脆跑到門口不住四處眺望,他也不知道沈寂溪在等誰,見遠處幾人騎馬而來,開口道:“來了來了。”
沈寂溪幾步跨出門去,見到的卻是重傷昏迷的詹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