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伍見詹荀臉色終於恢復如常, 鬆了一口氣,道:“沈小先生倒是頗念舊的,大哥去拿的傷藥, 他連銀子都沒收。”
“他外頭掛了牌子, 說不收診金的。”何倚插嘴道。
詹荀又是忍不住一笑, 沒來由的便心情大好。既然如此, 想必對方體內的血蠱並無大礙, 否則城北離大營相隔並不遠,對方不可能安然無恙。
“沈家的傷藥可是無人能及的,連韓先生看了都讚不絕口。”何倚頗爲讚賞的道。
“韓荻?”詹荀腦袋轟的一聲, 頓時紅了眼問道:“你是說,韓荻看了你取的傷藥?”
何倚見他那麼激動, 有些莫名其妙, 茫然的點了點頭。
韓荻……大夫。怎麼偏偏此時, 韓荻竟與沈寂溪扯上了關係?
那今日韓荻房中的大夫……難道是沈寂溪?
詹荀心裡一冒出這個念頭,心立馬被一隻手攥住了一般。不由分說, 起身匆匆趕去了刑房,一路上腦海中千絲萬縷的思念漸漸匯聚成形,來去變幻都是沈寂溪的身影。
可是刑房裡哪還有人影,只剩值守的士兵,對方也是一問三不知。詹荀只好又去了韓荻的住處。
房門口並沒有值守的士兵, 屋子裡也沒有點燈, 他原沒抱什麼希望, 沒想到拍了幾下門竟真有人應。
“詹參將?”韓荻開了門出來, 身上還裹着披風, 像是剛從外面回來,或者是正準備要出門。
詹荀越過對方向屋子裡看去, 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他呢?”詹荀道。
“誰?小四麼?”韓荻道。
“請恕我唐突。”詹荀將門推開,從韓荻身側進了屋,一路走到榻邊伸手一摸,榻上空空,並沒有人。原本安置讓沈寂溪診治那名士兵的矮榻上,也早已空了,想是韓荻命人移走了。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詹荀環顧四周,確認屋子裡確實沒有沈寂溪。
“詹參將,你是要留在此處過夜麼?”韓荻聲音冷清道。
他與詹荀素日裡很少往來,只知道詹荀與章煜極爲親厚。至於今日方敬言責打沈寂溪之事,是否與詹荀有關,他尚不能確定。
詹荀出了房門,立在韓荻身前,他身材高大,又經歷過多年戰場上的歷練,自有一股武將的壓迫感,韓荻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今日你尋來那個大夫,現在何處?”詹荀問道。
韓荻不知他無緣無故爲何要尋沈寂溪的下落,心念急轉之下,脫口道:“死了。”
“不可能。”詹荀一手捏住韓荻的胳膊,紅着眼睛問道:“二十軍棍怎麼可能將人打死?”
韓荻覺得自己的胳膊幾乎要被對方捏斷了,可是又掙扎不開,語氣不善道:“你以爲人人都像你們這些軍漢麼?二十軍棍若是我都未必能受的住,何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郎中。方大人今日無緣無故打死了我的人,我還沒說話呢,你們倒是先找上門來了。”
詹荀有些愣怔,手上的力道不由鬆了,韓荻終於得以掙脫,疼的幾乎要出冷汗。
詹荀一息之間彷彿幾乎要失了魂魄,不過仍開口問道:“他人在哪?”
韓荻聽他這麼問,不知他意欲爲何,道:“你們還想怎麼樣?人都死了,難道要挖墳掘墓,挫骨揚灰麼?”
“你住口!”詹荀一把扼住韓荻的脖子,強迫他住口,然後一字一句的道:“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兒?”
韓荻喉嚨被對方扼住,憋得滿臉通紅,幾乎要窒息。
這時小四急匆匆趕來,道:“詹參將,韓先生。”
詹荀鬆開了手上的力道,仍然立在那裡沒動。
小四看了兩人一眼,道:“先生,都安排好了。”
韓荻應了一聲,極爲不悅的看了詹荀一眼,摔上門進了屋。
小四向詹荀拱了拱手,轉身欲走。詹荀幾步跟上他,道:“韓荻讓你去安排什麼人?安排到哪裡了?”
小四道:“詹參將,屬下現在是韓先生的人,自然只爲韓先生辦事,其他一概不知。”
“何似。”詹荀頓住了腳步,盯着小四的臉,目光一冷。
小四原是詹荀的近衛,後來韓荻來了大營,才被調撥過去。小四的性情較爲一板一眼,不過畢竟與詹荀是在戰場上並肩生死的交情,自然不至疏遠。
只是小四在郡城之時,甚少跟着詹荀,所以並不識得沈寂溪。
小四遲疑了一下,道:“沈先生不願待在營中,我將他送回了醫館。”
“他還活着?”詹荀急切的問道。
小四一愣,道:“當然活着,二十軍棍總不能將人打死吧,頂多也就是打個殘廢。”
詹荀也無心理會小四說些什麼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只要人沒死就好。他自己也是關心則亂,被韓荻一騙竟然信以爲真。現在回頭想想,何伍那身子也很弱,二十棍不是照樣沒什麼大礙麼。
沈寂溪縱然再體弱,也不至於便因此丟了性命。如此一想,他的心倒也放下了一半。
小四見詹荀表情時悲時喜,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沈先生這回不死也丟了半條命,方大人那邊不會還不願放過他吧?”
詹荀聞言眉頭一皺,道:“什麼叫丟了半條命,二十軍棍當真那麼重?你大哥他們捱了二十棍,今日便能行走了。”
小四嘆了口氣,道:“沈先生原本就有傷病在身,加上剛捱了打又一路顛簸回了醫館。那會兒風雪又大,到了醫館的時候,都快沒氣了。哎……恐怕這回得落下病根兒了。”
“風雪大,沒有備副暖和的車駕嗎?” 詹荀擔心的問道。
小四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營中沒有馬車,我用馬將他馱回去的。”
詹荀拳頭一握,險些便要揮出去,但終究知道此事怨不得小四。
他從小四那裡問到了醫館的所在,取了馬便直奔醫館而去。
一路上,他心裡無數個念頭閃來閃去,卻毫無頭緒。小四說沈寂溪原本便有傷病在身,是什麼傷病,是不是血蠱?
若那血蠱的效力尚在,自己貿然而去豈不是會讓對方更加危險?
可是今日對方已經到過大營了,若那血蠱效力尚在,對方應該有感應纔是。只是自己並未見到對方,不得詢問罷了。
對方已經見過何倚,應當知道自己在北江之事。今日既去了大營,便是不必避諱血蠱,是不是說明那血蠱早已沒有效力。如此說來,與對方相見應當並無危險。
可是對方既然知道自己在北江,又去了大營,怎麼連個話也不給自己帶呢?
詹荀突然勒住了馬,腦海中閃過了先前自己的親衛沒有說完的話。沈寂溪被打,傳話之人爲何將消息送到了他那裡,此事在外人看來原本與自己無關,報給章煜便罷,爲何要報給自己。
如今看來,只有一個可能,對方是來向自己求救的。
沈寂溪不是沒有想到他,而是在最無助的時候將自己唯一的希望寄託到他那裡,而他竟然毫無作爲,任由對方白白捱了那二十軍棍。
詹荀擡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醫館,看着門匾上的“緣溪”二字,突然失去了去見沈寂溪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