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左右當着詹荀的面把沈寂溪的半碗血喝了。
詹荀:“……”
“大哥,你罵我吧,我真的不想死。”詹左右一口氣將碗裡的血喝了個底朝天,他強迫自己不吐出來,然後近乎崩潰的開始哭喊。
徒手幹了半碗血這種畫面,還是很有衝擊力的。詹荀皺了皺眉,倒也沒有很生氣。說到底詹左右能活着,他是高興地。
“你快些回去休息吧,將碗洗乾淨了,去漱漱口。”詹荀道。
詹左右一愣,見對方沒有發怒,忙乖乖的拿了沾着血的碗出去了。
鼻腔裡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詹荀翻來覆去也睡不着覺,索性起身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
看了一眼東屋緊閉的房門,詹荀摸了摸下巴,起身朝東屋走去。
沈寂溪被噩夢驚醒,睜開眼睛便見到詹荀立在榻前。
意識漸漸清明,腦袋傳來的痛意也開始清晰無比。沈寂溪暗罵一句,撐起身子,強行將頭痛拋諸腦後。腕上包紮好的傷口,提醒着他眼下的另一樁麻煩。
自己還活着,這便意味着,對方只取了很少的血。
“你拿我的血去給染上血疫的人喝了?”沈寂溪藉着昏暗的月光,望着詹荀問道。
詹荀別開臉,面色冷清,沒有言語。
沈寂溪暗罵道:懦夫,拿一個外人的命救全村老老小小的性命,這買賣可再划得來沒有了。這人既然都動手了,居然沒膽做下去。害的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求死,都沒能成。
“不說話,便是承認嘍。”沈寂溪自己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高興。原本是存了心思告訴對方,想着對方當真能把自己的血放幹去給村裡的人喝,如此血疫便可解了……
雖然,拿他的血解了血疫會有別的大麻煩,但是沈寂溪顧不上那麼多。反正這些人染了血疫,左右都是要死的。
詹荀張了張嘴,沒有解釋。
自己聽到對方的血可以解血疫的時候,不是也猶豫過那麼一剎麼?說到底,也算是動過了拿這人的性命去換全村人性命的念頭。
“若是……”詹荀猶豫了片刻,呼了口氣又道:“若是我拿自己的性命換,求你救詹村人的性命,你可願意?”
沈寂溪聞言怒從心起,自己下了好大的決心想求一死,對方不上套。如今求死不成,他可沒有第二次勇氣,況且……他的血只能解血疫,根本救不了人的性命。
這人既已動了手,又沒做到底。也不知是顧念自己的性命,還是沒有膽子。沈寂溪心裡如此想着,竟有些患得患失起來。可是,他不知道動手取血的另有其人,於是乾脆將一腔無名火都發到了詹荀身上。
“我要你的性命有何用?我只想好好活着,我又不欠你們,憑什麼拿命救你們。”沈寂溪求死不成而產生的內疚和懊悔通通化作怒氣,恨不得用語言戳死詹荀。
“你說的沒錯,是我唐突了。”詹荀對對方的心思一無所知,只當對方誤以爲是自己取了血,對自己失望。
沈寂溪瞥了對方一眼道:“你可以再用一次迷香,這回分量下的足一點。千萬別手軟,這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又會死多少人呢。”他打定了主意,要揶揄對方一番。
詹荀不願再與他糾纏,突然起身道:“你體內既是有解藥,自然不會染上血疫。待你眼睛好了,便離開吧。”
沈寂溪沒有答話,若有所思的望着對方。
詹荀一擡眼,發覺對方先前沒有焦距的眼睛,此時正聚精會神的望着自己,一愣,隨即會意,對方的眼睛想來已經恢復了。
他默默的轉身,帶上了門。
沈寂溪嘆了口氣,突然意識到,等詹村的人都死光,詹荀便會成爲村子裡唯一一個活着的人,就像當年的自己和孃親一樣。
好在自己當年,還有個孃親,雖然對方當時已經瘋了。
“荀哥……荀哥……”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院子裡的詹荀一愣,隨即起身去開門。
“荀哥,有一隊軍爺來了,要放火燒掉村子。”虎子氣喘吁吁的道,詹荀見對方面色比白天更蒼白了幾分,不由面色黯然。
沈寂溪從房內出來,便望見了遠遠傳來的火光,眉頭一皺。
詹荀回身望了一眼沈寂溪,道:“你連夜走吧,往南再往東。”說罷便隨着虎子出了門,隨即立住腳,又轉身道:“別忘了你的竹簍子。”
兩人一路順着火光走,在村頭遇到了一隊手持火把的官兵,有十幾個村民臉紅脖子粗的與對方交涉着什麼。
“三伯,怎麼回事?”詹荀掃視了官兵一眼,問道爲首的一個村民。
“荀兒,來了一隊軍爺,說要燒村子。”三伯答道。
詹荀眉頭一皺,目光投向爲首的那士兵,對方被詹荀一看,竟是面有懼意,遂乾咳了一聲,道:“詹村全村都染了瘟疫,我等奉命來放火燒村,你等莫要生事。”
詹荀看了看對方的服飾,面色黯然道:“諸位,是武家軍的吧?”
“我等確是奉武帥之命前來。”那官兵挺了挺胸脯,略有了些底氣。
詹荀面上略過一絲失望,道:“甚好。”
衆人不解的望向他,他露出一絲苦笑。這時又有另外幾人騎馬趕來,爲首的人見到詹荀不由一愣,那人正是章煜。
詹荀冷笑道:“詹村尚有不足百口人活着,約摸過不了幾日了,早晚不過是個死。只是沒想到,竟是有人急着來爲我等送行,如此我等倒也走的不寂寞。”
方纔說話那士兵聞言有些語塞,面紅耳赤的立在原地。章煜瞥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三分。武堂確實說了要放火燒村,不過前提是村子裡沒有活人,想必那士兵一時緊張,口不擇言,說了什麼讓人心涼的話。
“憑什麼燒村,我們還沒死呢。”一個略帶哭腔的聲音哭喊道。
詹荀一回頭,見詹左右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立在自己身後。
“我等奉命前來協助詹村治療瘟疫,武帥還親自去請了郡城最有名望的大夫隨我等前來。想着時光寶貴,我等連夜便趕來了,何來燒村一說。”章煜冷冷的瞥了一眼先前說話的那士兵,又道:“如再有這等話傳出去,休怪我不客氣。”
村民們聞言都鬆了一口氣,章煜跳下馬問道:“村裡,昨日可有出現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
詹左右聞言便欲言語,詹荀忙拉住他的胳膊搶先道:“村子裡繼爆發了瘟疫之後,便不曾有外人來過,也不曾有人出去。”詹荀不知對方爲何會找沈寂溪,若是爲了對方體內的解藥,豈不是要將對方抓走放幹了血?
章煜瞥了一眼詹左右的神情,又瞥了一眼詹荀拉着對方的手,沒再追問。
既然雙方都沒了敵意,事情便好辦多了。
二伯與詹荀等人一道領着章煜一行,去了村裡一處寬敞的院子裡安頓。章煜安排了巡邏和守夜的人,又瞭解了村裡的狀況,決定明日一早便將所有活着的人都集中到一處,統一讓沈喧治療。
至於死了的人,詹荀將之前在村北祠堂焚燒屍體的事情一說,便連沈喧都不由讚歎,這詹村雖小,倒也不乏顧全大局之輩。
其實血疫並非普通瘟疫,不會通過屍體和接觸傳染。不過對方的應對之策,的確是比較妥當的,至少對於一般的瘟疫都極爲合適。
“這一夜的功夫,又不知會死多少人。要不然我現在便去把大夥張羅過來,左右大夫也在此。”二伯對疫病心存希冀,待諸事都安排妥當後向章煜提議道。
章煜回頭望着沈喧,徵求他的意見。
天王老子來了,這血疫也解不了。沈喧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忍心說出來。面對這那雙渴望活着的眼睛,毅然告訴人家自己是來找兒子的,合適麼?
見沈喧不說話,二伯有些着急,一旁的沈長易有些看不過去了。
“再有一個時辰,天也該亮了,不急於這一時。”沈長易眼角又掛上了笑意,只不過那抹笑意有些勉強。
章煜瞥見沈長易眼角的那抹勉強的笑意,便想起了爲對方找兒子——侄子的事情,於是目光鎖定了詹荀。
不遠處詹荀正一手抓着詹左右的肩膀,似乎對方有些不舒服。
“左右,是不是太累了?我揹你回家,睡一會兒。”詹荀望着眼前呼吸急促的詹左右,有些擔心的道。
“大哥……”詹左右撫着胸口,整個人突然倒了下去,詹荀忙一把撈住,防止對方摔到。
一旁的沈喧將這一變故看在眼裡,起身走了上去,章煜和沈長易緊隨其後。
“將人放平。”沈喧一邊吩咐着,一邊撈起詹左右的手腕號脈,片刻後他突然甩開對方的手,有些氣急的對着章煜道:“把他抓起來。”
詹左右:“……”
章煜:“……”
“不要動他。”詹荀擋在聞聲而至的士兵前面,章煜見狀揮了揮手,士兵立在一側不動。
“寂言,怎麼了?”沈長易上前拉住對方有些顫抖的胳膊,問道。
“他……”沈喧平復了片刻才喘過氣,指着奄奄一息的詹左右,道:“他體內有寂溪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