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 章煜打量着旁邊的一大一小,沈長易一動不動的盯着眼前緊閉的房門,與一旁急的團團轉的沈小河相映成趣。
他挑了挑眉, 想起眼前這位溫潤如玉的沈先生, 當年可是頗讓自己心動過的。不過想起方敬言, 他的眼神立馬變得黯然了。
“先生, 此事……可有把握?”章煜道。
沈長易轉頭看了他一眼, 凝眉搖了搖頭。沈小河見狀立時安靜了下來,找了處廊階坐下,抱着雙臂不言不語。
“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把握, 只是此前老六也並未試過此種方法,究竟能不能有效果, 都是未知。而且……”沈長易頓了頓, 又道:“即便成功了, 會有什麼其他不好的作用,我們也一概不知。”
章煜道:“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先生切勿太過擔憂。”
“嗯。”沈長易勉強應聲,隨即又問道:“詹荀的去處,他自己可有定奪?”
“說了會同我去中都,至於往後的去處……此時還真是說不準。可能一直留在中都,也可能去北境, 到頭來又兜回來也未可知。”章煜道。
“今日之後他還需調養些時日, 一路上奔波, 有勞章參將了。”沈長易道。
“怎麼還跟我客氣上了。”章煜不禁失笑。
沈長易聞言一愣, 章煜苦笑一聲, 道:“先生莫要誤會,以往我任性妄爲, 或有唐突先生之處,還請先生莫要放在心上。詹荀本就是我的袍澤,照應他自是分內之事,請先生放心便是。”
沈長易見對方言語舉止間確實不似四年前那般輕佻,便也放鬆了下來。
這時房門打開,老六從裡頭走了出來。沈小河緊張的握緊了拳頭,起身站在沈長易後頭也不敢上前。倒是章煜搶在前頭開了口,道:“還順利麼?”
老六點了點頭,表情卻是一成不變,道:“暫時沒有異樣。”
暫時沒有異樣,表示成功了一半……至少希望還是比較大的。
屋內。沈寂溪躺在牀上,除了手心多了一道傷口,外表與此前並無不同。詹荀坐在牀畔,任由沈喧將自己手心的傷口包紮好,目光卻黏在沈寂溪身上。
“一時半刻看不出效果。”沈喧道。
“有勞先生了。”詹荀起身向沈喧拱手行了個禮。
老六站在門口道:“詹千總,你不能繼續在此逗留了。”
詹荀應了一聲,狠心收回目光。
沈小河遠遠看了一眼昏睡的沈寂溪,心裡的忐忑絲毫沒有減少,不過這並沒有耽誤他和詹荀依依惜別。
原本幾個大男人也沒什麼可囉嗦的,可被沈小河一摻和,場面到頗有了幾分不捨之情。
章煜帶着詹荀和自己的人馬,當下便直接離開了郡城。詹荀被安排在馬車上,章煜與他同乘,兩人各懷心事,倒頗有些同病相憐。
“到了中都便能見到方大人了。”詹荀道。
“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章煜道。
詹荀勉強一笑,道:“我有什麼可操心的,我的相好又沒在中都等着我。”
章煜冷哼一聲,道:“你的相好還生死未卜呢。”
詹荀聞言面色一黯。
章煜有些不忍,轉移了話題道:“此番郡城之事,在朝中頗受關注。我已經上了摺子爲你請功,想必你這個千總之職,沒幾日可做了。”
詹荀並無喜色,道:“你我都知此番血疫能解究竟是何人功勞。”
“沈寂溪是一介布衣,功勞於他又有何用。況且,你這幾年軍功卓著,若非你有意躲避,早已不會是今日這個職位了。”
“我打仗又非爲了立功……”
“好了我的詹大人,說來說去就是不想引起大帥的注意。你與他究竟有何恩怨,到了今日也該告訴我了吧。”
詹荀聞言眉頭微擰,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章煜見狀也不逼他,只是嘆了口氣道:“到了中都,你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沒有交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我有些頭暈,可能得睡一覺。”詹荀說着便開始閉目養神,不再理會對方。
“我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有本事就躲一輩子。”章煜道。
當初加入武家軍時,詹荀便早已無數次的想過自己和武堂相見時的情形,可他一躲再躲,竟到今日也未曾和對方有過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這幾年有意無意的收集到了許多有關武堂的消息。
武堂在十年前才成親,有一個九歲的兒子。據說武夫人當時在中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才女,而且貌美非常,不過這位絕色佳人並未鐘意哪位世家公子,而是獨獨對征戰沙場的武堂情有獨鍾。
先帝得知此事後,念及武堂已過而立卻未成家,便做主給兩人指了婚。
武堂起初還有些想推脫,但終究旨意已下,不便更改,況且若是自己無緣無故拒婚,要讓人家姑娘如何自處呢?
兩人不久後便成了親,次年得了一個兒子。先帝甚爲欣喜,時值中都櫻花遍開,於是便賜那孩子名爲“櫻”。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十歲那年到的詹村。那在十歲之前,你姓什麼?”章煜搖醒了假寐的詹荀。
“我姓章,你滿意了吧。”詹荀道。
“你不會是姓武吧?”章煜道。
詹荀猛然睜開眼睛,一臉戒備的看着章煜。對方被他看的渾身發毛,不由勉強笑了笑,道:“我就是隨便一說,你那麼激動做什麼。”
“你這一說,可真夠隨便的。”
章煜見詹荀面色不佳,也不願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誰知對方反倒嘆了口氣,一副“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瞞着你了”的架勢。
“你從一開始就有這樣的猜想,不是麼?”詹荀問道。
“我起先還想這可能是巧合,畢竟天下之大,有兩個長得像的人並不算奇事。但後來見你有意躲避他的次數多了,便漸漸肯定了這個猜測。”章煜道。
詹荀道:“好在軍中的弟兄們都沒你這份心思,不然此事恐怕早已傳開了。”
“哈哈……”章煜一笑之下,不覺有些尷尬,遂不自然的挑了挑眉,道:“你不願見他,是在怪他?”
“我沒什麼好怪他的,他並不知道這世上有我。”詹荀道。
“那……”
“我只是沒想好怎麼面對他,畢竟他已經有了家室,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無論他認我還是不認我,對我而言都有些難以面對。倒不如一直保持現狀,不論是於他而言,還是於我而言,或許都是好事。”詹荀道。
章煜嘆了口氣,道:“該來的總會來,無需太過執着,順其自然吧。”
“嗯,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詹荀道。
章煜有些氣結,但終究沒有發作,只是垮下了一張臉。
馬車內的兩人,繼續各懷着自己的心事,隨着顛簸的馬車一路向北而去,郡城於他們而言,已經漸漸成了遠方。
沈寂溪體內被植入血蠱的第二天,自手掌起,整個身體漸漸有了血色。待過了半月之久,那縷淡淡的血色已經蔓延至他的全身。
沈小河每日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對方,他希望沈寂溪一睜開眼睛便能看到自己。
沈長易每日依例替沈寂溪翻身和擦洗身體,然後向沈喧和老六彙報情況。沈小河確實已經長大了,他的幫手讓沈長易輕鬆了不少。
“叔公,我爹小的時候,都是你替他洗澡麼?”沈小河道。
“呃……我開始照顧你爹的時候,他已經十歲了,不用別人幫洗澡。”沈長易道。
“可是我爹那麼懶,他自己會洗澡麼?”沈小河問道。
“好像……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幫忙他纔會洗。不過你可不許學他,邋里邋遢的將來媳婦都討不到。”沈長易不忘適時的教育一下沈小河。
沈小河跪在牀上,一邊幫沈寂溪穿裡衣一邊道:“那你和爺爺倒是都很愛乾淨,穿的也漂亮,怎麼你們都討不到媳婦?”
“誰說我討不到媳婦?”沈長易反駁道。
“你要去討媳婦?”
沈長易後脖頸子一涼,忙回過頭去看,見沈喧一臉陰沉的立在門口。
沈小河幫自己的爹整理好衣服,利落的跳下牀,道:“爺爺,我爹怎麼還不動?也沒有氣息。”
被沈小河這麼一打岔,他倒是忘了上一個話題,摸了摸沈小河的頭道:“你六叔公不是說了麼,少則數月,多則數年,如今可是一個月都不到呢。”
沈小河癟了癟嘴,什麼都沒說。
“或許用不了那麼久。”沈長易道:“今日寂溪的身體已經略微有些熱度了,依我看過不了幾日,便能有脈搏了。”
沈喧上前號了號沈寂溪的脈,遂放開手道:“脈搏三日前我便切到了,只是太過微弱,你感覺不到罷了。這麼多年你的醫術也沒什麼長進,我看往後你要多花些心思在醫術上,莫要成日想着討媳婦這樣的事。”
一旁的沈小河看了一眼無辜的沈長易,聳了聳肩,然後便跑過去拉過沈寂溪的手腕,開始尋找對方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