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風和日麗,暖暖的陽光灑落在院子裡那稀疏的大樹上,樹枝有些枯槁, 入秋十分, 天氣最是涼爽, 李若薇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賴牀許久, 終於坐了起來,一把掀開被褥,走下牀, 推窗深吸了一口氣,便開始着裝打扮一番。
來之前爹曾語重心長地同她說過, 此去京都, 並非是什麼吉兆, 甚至要李若薇自己保重小心,不要鋒芒太盛。
雖然當初在絕塵宮內, 李若薇是吃了許些苦頭的,但是自打幾月之前與其父再聚首後,原本可以壓制的嬌慣性子,又冒了些出來,雖不像之前那般眼高於頂, 卻也拾回了大家小姐的富貴身段, 因此對於這次的選秀, 她是極爲看好的, 心中便想着, 即便是不能封選,也是要來京都見識一番的。
因此, 李若薇換了最奢華的那件寶藍色的修身雪鍛長裙裙襬綴着手工精繡的蘭花,壓箱底的白玉羊脂的鐲子也拿了出來,戴在手上,也襯得那手玉藕蔥段似得,那可是她孃的傳家寶,髮髻梳得極爲精巧大方,想來也是刻意去學了的在這京城之內,還是要大方得體方顯富貴,髮髻上插了跟同裙子同系色的簪子,中間那塊透亮的寶藍色的玉石又大又亮,煞是打眼,又綴了不少細小的珍珠在斜側,臉上撲了些嫩粉,使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膚色更顯細膩了幾分,抹了些胭脂,細細地描眉後又整了整衣裳纔出了門。
僱了輛馬車才慢悠悠地來到崇安殿,此刻已經是日頭高照,時辰不早了。
崇安殿前,已經擠了不少人,應選的秀女自是不在話下,旁人要是想看熱鬧,卻是進不去的,已經讓城門守衛給圈出一個場子來了,皇家榮耀,豈容他人窺視。
但是從遠處看,也有些人山人海,合着那幾近佔滿車馬的空地,李若薇當時便嚥了口口水。
李若薇撩開簾子,短頭貓腰地鑽出馬車,便看見這麼一副場景,登時便有些懊惱來的晚了,但是也無法,只得趕緊下車往入殿門口排隊去。
崇安殿前的那羣看帖發牌的小太監已經疲態盡顯,雖然來的女子皆是有些姿色並且都是一番精心打扮的模樣,但是看了快兩個時辰了,多少都累了,現下也根本不看來人是誰,只問名道性,分發木牌便了事。
李若薇也是等了許久,才輪到她,在排隊之時她就發現了,這些都是與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姑娘家,雖然都素不相識,但是卻也有想要攀談閒聊的,只是一旁看守的士兵卻威嚴一聲“肅靜”後,便不敢再隨意答話了,嚇得李若薇心頭一跳,便低頭看路,不敢再多張望。
“名字。”那坐在那看這名冊的小太監頭也沒擡,語氣很是公事公辦,但是仔細一聽就會發現,那語氣裡透着些疲懶。
也是,如果叫你一整天什麼事都不敢,專門坐那兒拿名冊找名字,還要不停重複同一句話“姑娘貴姓芳名”,是人都會累的只剩喘氣,機械重複還無需費腦的,厭煩自然不在話下。
李若薇也不以爲意:“李若薇。”笑嘻嘻地等着那人給自己發牌子。
領了牌子,李若薇便往這崇安殿裡頭走了。
要說這皇上住的皇城,可是極大,其中之一的入口的崇安門,便是這崇安殿的另一種叫法,皇城一共六個大門可以出入,這崇安門只是一箇中等大小的,雖然如此,李若薇一路走來,卻也見識到了,皇家府第,到底是氣派風采非同一般。
原本跟她一同來樂錦的幾個姑娘,早就進來了,她來的路上去她們下榻的客棧尋過了,卻是不得見,想來是早來了,自己原本就跟她們不甚熟悉,因此李若薇也沒有十分在意。
才走過一小段距離,就有引路的宮女在前頭候着。
“姑娘,請將牌子擱在這兒,稍候片刻。”那宮女長得一臉和氣低眉順眼的樣子,也不是十分出挑,只是說話細聲細氣,極爲禮貌客氣,以示李若薇將門口領了的那塊牌子放在那些托盤上,又讓她同身旁的幾個一起選秀的女子一般,站在那稍後片刻。
李若薇照做,卻不知其實在她走過來之前,站在這地方的幾人,早已經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
論心思想法,這宮廷裡頭那是最複雜的,這小小一個應接宮女,卻也是懂得看人的,這李若薇論長相,卻也是不錯的,再加上一番打扮,自然是被她們瞧在眼裡,首飾胭脂,一樣也沒逃過她們的眼,這些人,心裡多少是有點底了,也沒露出分毫眼色,照舊跟對她說的同旁人一致。
待這邊站齊了二十來個姑娘,那拿着托盤的宮女便領路帶着這二十五人朝內裡走了。
李若薇回頭看了一眼,見從側旁又竄出兩個宮女,一個手裡拿着托盤,另一個點頭收顎地站在一旁等着下一撥二十五的到來,也便明白了這整個流程。
那宮女領着衆人來到一個大屋子前,分作五批進去,李若薇是頭一批,進去以後才知道,原來凡是入選的秀女,到了這兒,第一遭便是要對這些女子的五官身體進行一番徹底的檢查,比之在各地的檢查,要嚴格百倍。
一個個脫光了,由着那些個上了年紀的太監宮女圍着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仔細了,掰嘴看牙,伸手數手指,赤腳看底板,才能進第二個屋。
李若薇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大方地脫了任由打量,見那太監點頭方拿了衣物朝裡屋進去了,一同進來的幾個女子都有些面紅耳赤,還沒來得及穿衣服,那邊又叫“驗玉”去了。
這“驗玉”可就更讓人那爲情了,那房間擺着五張大桌子,暗紅色的木桌,上頭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驗玉的方法就是讓這些秀女光着身子躺上去,張大雙腿,讓那些眼力經驗老道的太監嬤嬤仔細瞧個清楚,看看是不是完璧。
說白了就是看你是不是良家婦女,有沒有失了少女的純真。
這一系列羞人的測試便不再細說,就說李若薇終於那一組人終於通過了重重關卡,來到第三個去處之時,便已經篩去五六個,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被篩剔了,但是通過的人,卻是越來越少了。
到了這第三個屋,便是暫時給衆女分配住所,休整分發秀服了。
李若薇倒是沒有想到,還有這一規定,因此她原本來帶的衣服,便不能再穿,統一穿上了那一身秀女的宮裝,翠綠色的收腰衣褲,領口點綴着些嫩白色的小花,雖然簡單,卻極爲別緻,她並不知道,秀女是不能穿着裙裝的,未有品級,便只能穿那長褲短衣的同系色秀服,偏生這套衣服極爲挑人,若是身段不夠勻稱,穿着可極顯彆扭的,若是身形略帶圓潤,穿着可就顯胖了。
李若薇換上秀服,繞着鏡子找了一圈,覺得也算滿意,便出了房門,聽那掌管宮女告誡去了。
“到了容儀殿,便要跟着屏芳學習基本的宮廷禮儀,請各位小主暫且收心回屋休整,午時一過,便開始學習禮儀。”那掌管說教地宮女名叫屏芳,長得很是一般,但是說起話來卻頗有威嚴,簡單交代幾句,便讓衆人散了。
李若薇見衆人散了,便在這容儀殿內四處走動了起來,想來該是去尋那個幾個自己的熟人了。
要說這容儀殿,其實離那些娘娘妃子的住處極遠,很少能瞧見什麼大人物的,可李若薇今日就算是比較有幸了,只來回走了個隔殿,轉到中間一處帶水塘的庭院,便見了這一幕。
“你倒是會說話。”那邊髮髻高聳的嬌媚婦人,穿着一身豆蔻豔色的款袖長裙,由小宮女扶着,身後還站着兩個宮女,就站在水塘旁邊,一雙微染薄怒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跟前揹着李若薇站立的秀服女子,將那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眼中怒氣更重。
那人一頭烏髮只是隨意捆綁,卻帶着一股自然的海藻卷,彎彎曲曲,卻繞着她的主人搖曳飄蕩,更顯背影神秘惑人,那一身同李若薇別無二致的秀服,穿在她身上卻顯得其身段婀娜多姿,腰肢有如軟柳,腿腳纖細修長,李若薇自慚形穢之餘,總覺着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娘娘過獎。”那女子微微垂頭彎腰,長髮滑至一側,頓時露出白玉般的脖頸,李若薇心頭一動,想來已是猜到那女子到底是何人了。
就見那宮裝美婦眼神一厲,陰鬱之色溢於言表,對着身旁的侍女便道:“這新來的秀女真不懂規矩,初蓮,掌嘴!”說完後就等着那名叫初蓮的女子上前揮手。
那女子,正是白疏影。
白疏影比李若薇等人早來許多,因此便早一步到達這容儀殿內,要說論氣質相貌,白疏影自然是叫這些見慣宮中美色的宮女太監驚豔了一把,雖然她並沒有刻意裝扮。
也便因此引來了麻煩。
這美貌的宮裝婦人,便是與那朱傾容同等品級的玉妃,名喚王玉肖,只是比起朱傾容卻要小上十來歲,因剛爲當今天子誕下龍兒被封爲妃,也是妃的位置還沒坐熱,剛生完孩子沒幾月,身形有些發胖,還沒瘦回去,因此看着眼前的白疏影,心裡幾股酸意不自覺地就往外冒,要知道但凡女人,都是這個心態。
年歲不到三十,有些嫉妒成性,身邊的宮女侍婢皆是姿色平平,想來是怕搶了她的風頭,要說以當今皇帝的年歲,想要再有孩子,卻也是不易的,她王玉肖能走到今天,也算是祖上積德,時來運轉,不過是一介文臣之女。
今日秀女大選,她是知道當今皇上的用意的,雖然未曾明說,但是她也略有揣測,應該是爲了皇帝的那幾個年歲不小的皇子而選,又或是充入宮女的居多,皇帝他老人家,怕是有那個心,也無那個力了,因此她倒也不擔心,一直躺在榻上眯眼逗貓,因此一大早就有人來稟告,說是今年選秀出了個傾城難喻的女子時,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待到日上三竿,才拖着步子到這容儀殿走動走動,也是來看看這屆秀女的層次都是哪樣的,瞧了好幾個地方,都不見什麼特別出衆的,心裡那股無所謂的想法,就更明顯了,領着幾個宮女就要往回走,誰知行至這水塘邊卻瞧見這臨水佳人,天資仙容,愣是叫她心生一股濃重的危機感。
但憑這女子的容貌,她便覺得沒有男人能抵禦得住,再觀她氣質風度,更是不似當下矯揉造作的門戶千金,此女若是得勢,將來必是一大禍害。
因此白疏影原本只覺呆在房中氣悶,太過無聊,到處走走,便被人給盯上了,要不怎麼說,這宮廷,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呢。
白疏影畢竟沒有接受過這裡的宮廷式教育,說話語氣神態方面,還保留着宮外的那般閒適隨意,因此只是簡單的一句回話,便叫王玉肖尋着錯處了。
這邊那名叫初蓮的宮女,便已經走了上來,揚手就朝白疏影耳邊打了下去。
站在山石後頭的李若薇,當即便是一愣,原以爲白疏影定然是會躲閃或是別有他法的,竟沒想到她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沒有絲毫躲閃,或許在她潛意識裡,白疏影永遠都是那個輕盈淺笑,淡定若塵的女子,胸中溝壑萬千,卻是無人能觸碰之一二的,因此這一下揚掌打臉,硬生生受了,着實讓李若薇吃驚不小。
李若薇的心思,旁人自然是不知,那玉妃見白疏影被打的這一下,着實有些力道,嘴角都滲出微微血絲,頓時心頭大快,面上卻也沒露聲色,只是又將白疏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眉頭擰掉越緊,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便走了,那幾個跟在玉妃身後的宮女,用略帶驚異地眼神望了白疏影好幾下,纔跟着追了玉妃而去。
李若薇正想出來同白疏影敘舊,卻有人先她一步,走了出來。
“你卻不該是能忍這般。。。。之人。”從另一邊的假山裡鑽出一個男子,面上帶着一個銀質面具,空留眼睛處的縫隙能往外瞧人,一身朝服打扮,長髮高高挽起,綰着珠玉色的翡翠頭冠,一派英姿挺拔的模樣,聽他的意思,竟有些替白疏影惋惜叫屈?覺着她不該生生受了這份辱沒,但是嗓音聽着卻又幾分熟悉,李若薇確定自己並不識得此人。
那邊白疏影卻是沒有答話,只是擡手抹去嘴角那一絲血跡,也沒有看那帶着面具的男子,轉身便要走人。
“慢着!”那男子見狀,卻出聲阻止,語氣中竟似略帶不滿:“看來你規矩果然沒有學好,見到皇子,也不知道要行禮參拜嗎?”那男子說完後,腦袋微晃了下,雙手背到身後,轉了個臉,看向水塘,李若薇見不到他的臉,自然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可那男子自己卻知道,他這語調,竟似有些輕佻,不由有些後悔出聲,不過卻也不見他退步。
李若薇原本以爲,白疏影要麼便是反脣相譏,要麼便是乖乖回身請禮問安,可是她卻再一次發現,自己果然是從來不曾認識白疏影的。
白疏影一言不發,待那面具男子說完話後,頭也沒回的揚長離去。。。。。
蕭清逸站在原地愣了半響,隨即大笑出聲,彷彿剛纔白疏影那無禮的舉動,絲毫沒有讓他生氣,又或是讓他怒極反笑。
這些都不是李若薇想知道或者能知道的,此刻她已經轉身,從另一條路追着白疏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