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走出那密室了, 我嘆了口氣,望了望日頭,依舊是那麼光亮明媚, 可惜絲毫照不進我心底。
該去看一看這個宮裡唯一知道我底細的人吧。
真是好不容易出來一次。
“您。。。您來了?”柏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看得出來他很激動。
“嗯, 好久不見了, ”我是從一個暗門上來的, 當初造這宮殿之時,便是地下地上相通的,旁人不知道的路, 只有我知道,我笑得依舊清和隨意:“不過馬上就得回去。”
“回。。。回去?”柏笑容有所收斂, 臉上有些驚詫, 給我端來把凳子, 讓我坐,依舊是對我恭敬如初。
“嗯, ”我點頭,又道:“我答應了暫不離開。”我有些懶散地站在屋內,並不像坐着,反而想四處看看。
這兒景緻不錯,擡頭看了看那依舊刺目耀眼的日頭, 心突然就放了下來。
微風吹來, 絲絲縷縷, 清清爽爽, 我樂得享受着這短暫的時光。
“柏, 這兩年你過的如何?”隨意地問着身後那兩年未見的老友。
“就這樣,您也看見了, 整日裡無所事事,種種地養養花,還跟以前一樣。”他有些感慨,仰頭看着我,:“只是您不出來了,我怎麼都感覺不自在啊。”目光依舊都是那般感激、誠懇:“我這老骨頭,也見不了多久的日頭啦,幸好現在又見到您了。”
“呵呵,柏,你可是這絕塵宮裡資格最老的人吶,向來不是這會感慨地性子。”我不過是救了他一命,他便記着一輩子了,我無所謂地笑笑。隨即又有些感觸,雖然仰着頭,眉頭沒有伸展:“我若是像你這樣,該多好。”若是我也會老,我也會死,便不會覺得生活是這般無趣了吧。
“佛爺,您別這樣。。。。您。。。。”柏的神色有些悲慼地看着我。
“嗯,我沒事,只是瞎傷感,好像也不是我的作風。呵。。。”不必這樣,我早已習慣,只是越活越愛肆意妄爲,倒是我錯了。
柏像是有些斟酌地問道:“您還打算幫她?”兩年前那次柯嬌紅的事,他也參與其中,自然知道利弊,明顯他也是不贊同的。
“當然不會。”我輕笑,旁人看着定然覺得我笑得雲淡風輕,可實際上,我的慵懶隨意已經浸入骨髓了,旁人瞧不出分毫。
“那就好,那就好。”柏答道,神情輕鬆了不少,也難爲他了,一把年紀還爲他那些晚輩操心。
“柏,拿點吃的給我。”我笑嘻嘻地討要,有些無賴了。
“嗯?您要吃東西?”柏雙目圓瞪,不可思議了,但只是頓了一下連忙點頭:“那您要吃什麼,我給您拿去。”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神情看着我,爲何那般看着我,我自然知道,我向來是不吃這些青谷雜物的。
大概一個時辰左右,我便回去了,老遠就聽見白疏影翻身下牀。
她出來以後,望着我手上的食盒微愣了一下。
“原來你去了柏老爹那。”她輕笑,容貌當真是利器,旁人看了,怕是立刻便棄甲投降了吧,恨不得將世間一切美好之物都捧上,都只爲這傾城難喻的笑容。
“嗯?”我面上驚訝,心底卻暗自冷笑,如此心思縝密的女子,又如何會是俗物?倘若是在江湖行走,只怕她已經是第二個風傾月憐。
隨即展現那清風朗月般地笑,說道:“是啊,快來吃吧。”
“你要我在這吃?”她指了指周圍那些殘屍斷骸,神情中有些取笑的意味。
“呃。。。我們進房裡吃。”我一愣,倒是我疏忽了,這屍體旁吃喝,也就只有我會覺得無所謂了。
“呵。。。”她輕笑連連,推門進了那個小屋。
“都是些什麼吃的呢?”走在我前頭的她,腰肢細軟,脖頸纖細,我和她只隔着兩步之遠。
我脖頸一扭,頓覺口乾舌燥,獠牙當即便暴漲出來。
怎麼會這樣?我立刻垂下眼眸,奮力壓制着那突如其來的嗜血慾望,她也極爲敏銳,瞬間便感覺到身後的惡意,但是回頭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白姑娘你先用着吧,我出去了。”我放下食盒便閃出了房門,不想再在房中多呆一刻,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失誤,我這是怎麼了?
竄奮力關上,背靠在牆壁上,已經顧不得她的懷疑了,此刻我的樣子定然十分可怕,我努力平復着急促的呼吸,多久沒有這樣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並不是非要嗜血殺人不可,一般食物也可飽腹,可今日這般衝上腦門的慾望,卻是從不曾有,除了。。。。除了第一次飢餓。。。。。我閉上眼,不再去想那些血色的過往。
我又走回那環形水潭中,將自己反手綁在圓柱上,靜待心中那洶涌磅礴的慾望退卻。
“佛公子,你怎麼又。。。。”她該是用完飯了,開門出來,見我這個樣子,有些吃驚。
“姑娘無需擔心,佛應天早習慣了。”我沒有轉頭,只是保持着那般清淡祥和的語調答她,天知道我現在表情該是哪樣?
然後又提醒道:“若你覺得無聊,可以看點書,我放了些在門邊。”很吃驚,如此情況下我還能想到爲她佈置書冊,心中又想着,今後,需得離她遠點。
“呃。”她有些吃驚,轉頭看了看,果然那有一摞的書。
“好。”她答應道,然後有些欲言又止: “佛公子。。。”
“進屋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我帶着幾分惱怒,語氣出奇的冷淡,阻斷了她的問話。
“好。”她似是有所察,轉身進屋,合上了門。
我該好好想想了,爲什麼遇見她之後,我就變得不正常了。
那一夜我都沒閤眼,但依舊神情很好,在密室的日子就是這樣,不論我睜開眼還是閉上眼,都是那般昏黑,除了火把和月光,根本就無法分辨時辰,我也不想分辨,都過得有些渾渾噩噩了,將自己折騰到這種地步,這是爲什麼?我心中冷笑。
“佛公子早。”早晨了,她醒來,姿態隨意地走出來,眼窩處有着淺淺痕跡,昨晚定是也沒休息好吧。
“白姑娘早。”我又恢復了那個清和溫暖的語氣,跟她說話也透着幾分坦淡。
“佛公子可否讓疏影跟風公子一敘?”她提的這個請求,該是昨夜便想好的。
“自然。”我點點頭,刻意的笑容,卻能讓人心生好感,我其實並不像這樣,只是長久以來,習慣了,這面具戴了整整一百年,那早就成了我的一部分。
“多謝公子。”她低頭淺笑,依舊是那般容姿無雙,我心中感嘆,卻也不明瞭爲何感嘆。
過了一會兒。
她突然發問:“佛公子可知江湖上是如何評價這絕塵宮的?”
“如何評價?”還能如何評價,若是依照我之前教授衆人的,這絕塵宮必定是那藏污納垢之所,初來中都之時,我便十分不解那些剛理倫常、三妻四妾的論調,因此絕塵宮的女子,大多都是被我所救,藏身於此重塑新生之人。
“說這絕塵宮乃是那藏污納垢之所,□□□□之地。”她語笑盈盈地看着我,彷彿在等着我的驚訝。
“竟然如此?”我當真微微吃了一驚,‘□□□□’的這一稱呼道是讓我意外,即使絕塵宮的女子再怎麼出格,也不至於榮獲此種評價。
“真是叫我吃驚。”我揚起嘴角輕笑,等她繼續說。
“公子可知這絕塵宮,有多少個像我一樣被抓來的女子?”她卻沒有繼續剛纔的話題,而是再次讓我吃了一驚。
“被抓來?”我臉色沉了下來,暗想雪姬衾珊這兩年該會有哪些所爲:“有多少個?”
“應該是十二個。”她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一個殿一個殿地開始數着:“塵洗殿四個,清心殿四個,丹朱殿四個。”
我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塵洗、清心、丹朱這些名字都是新取得的吧,從前並不這麼叫的。
他似是察覺到我的怒氣,嘴角微微上揚,好似開心不已。
“佛公子知道小星吧。”她莞爾一笑,又甩過一個眼色問道。然後開始往環形水潭這邊走來。
“小星?”看着她清冷的臉,我有些不解,她如何能說完這些又想到那些的?
她點頭:“一個藍色的小生物,它曾經告訴過我,它見過你。”
小生物?那是什麼?我只見過一個藍色軟體像是海星一般的魚,扒着我的小魚不放,非要跟我說話的小東西,那難道是她養的?她早就知道我了?那爲何見到我後還如此吃驚?
我藏起疑惑地神情,卻見她繼續朝我一步一步走來,眼中清淡如常。
“見過幾次。”我答道,我想此刻我看她的神情定然有些奇怪,她不該沒察覺。
“嗯。”我已經走到我跟前,漂亮的眼睛微微擡起,專注地盯着我的臉,整個身體居然往前傾,離我越來越近。
“白。。。白姑娘,”我不明白當時我爲什麼要側開臉,爲什麼吐字都有些不連貫了,恍然間忘記了昨晚才決定要離她遠遠地。
“別動。”她嗓音柔柔淡淡,卻異常堅定,說那幾個字時的清淡幽香幾乎都噴在我臉上了。
聽她這樣一喊,我便不再亂動了,就見她擡起手朝我的臉伸來,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另一半側臉,飄飛的髮絲已經捱到我的咽喉處,我頓覺喉嚨一緊。。
突地一瞬,她手快如電,迅速掠過我耳際,似是一把按住什麼,臉色一鬆。
我這才轉頭看去,原來是條吐着杏子白色小蛇,白疏影捏着它的七寸,小蛇痛苦的扭着身形,不斷掙扎着。
我頓時也有些鬆了口氣,轉過臉,不想幅度過大,她那柔嫩的粉頰已然近在咫尺,我跟她兩人鼻息相對,皆是一驚,雙雙轉臉望向別處,頓時密室內氣氛有些怪異。
她。。。。。
爲什麼。。。。
這感覺很微妙。
“我先回屋了。”她半響纔開口,一把將小蛇甩進手鍊中,臉色依舊沒有變化,只是指骨費力地抓着自己的衣衫,眼神也不敢朝我這看,匆忙地走了。
“嗯。”見她走了進去,我也鬆了一口氣,我這是怎麼了?我有些惱火,方纔還在懷疑她的動機,此刻卻因爲她的無心之舉,心。。。。。
心?難道我又?
我皺着眉,臉色有些陰鬱。
片刻後。
“應天,我來了。”雪姬衾珊的聲音中透着興奮,還是那身紅衣妖嬈的打扮,朱釵滿鬢,眉眼打點的極爲精緻,卻仍舊蒼老無比,周身鬱香環繞,那香味根本蓋住不住周圍那些屍臭腐爛之氣,更是讓我直皺眉頭。
止青跟在雪姬衾珊身後,白衣刺眼,卻一直低着,不敢擡起頭來。
“聽安呢?”我不耐煩聽她東拉西扯,直接問道。
“他一會兒就來。”雪姬衾珊垂着頭,絲毫不像大家閨秀的恬靜,有些討好地問道:“應天,我幫你鬆綁吧,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想綁着你的,這地方也是你自己選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呆在這,絕塵宮千間房萬間殿的,哪裡不比這裡好!”那故作嗔怒的眼神,瞬間讓眼角的厚粉掉下來一層:“還一呆就是兩年。”
“這裡能讓我靜下心來好好思考。”我還是那副清淡地表情,厭惡地感覺卻盤踞在心底揮之不去。
我回她話她好像很高興,但是又因爲我回答的內容再次垂着頭,故作矯情嗎?我自問沒有給她透露過一星半點的念想,真不明白她爲何如此自作多情。
“鬆綁就不必了,這樣很好,讓聽安進來吧。”我的語氣很淡漠,最起碼比起跟白疏影說話那是的故作輕鬆,要冷得多,因爲眼前之人,不值得我枉費心思。
“好吧。”雪姬衾珊嘆了口氣,朝身後的止青示意。
止青轉身出去,不到片刻便領着風聽安走了進來。
“應天!”聽安一眼就瞧見了我,神情很是激動,當然,他怎能不激動,仿若親生父親一般的存在,他多少,是在意我的。
真好,這世間還是有如此在意我的人。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怒了:“主上這樣做,不覺得太過了嗎!”厲聲喝斥雪姬衾珊,看見我被綁在石柱上,他定然氣憤非常。
“這你可是冤枉我了。”雪姬衾珊在聽安面前倒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擡着下巴表示她的無辜。
“聽安,稍安勿躁,”我朝聽安淺笑:“這是我自己的意思。”雖然並不十分精準,但也算是我的意思了。
“怎麼。。怎麼會?這。。。這到底怎麼回事?”聽安往前頭走了幾步,低頭又見那滿池遊曳的赤色小魚,更是驚疑之色畢顯
“珊珊,我要跟聽安單獨說幾句。”我依舊喊着雪姬衾珊的小名,時刻提醒着她姐姐的死,是她一手造成。
“好吧,我先出去了,別讓我等太久啊,應天。”她已經無心計較我對她的稱呼,揮了揮手,便走了。
我微微斜眼,聽見小隔間內密室中白疏影的動靜,她按耐着性子,等着我叫她,果然心思透亮、小心謹慎地很。
“應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安見只剩我們兩個人了,因此就直問了:“六年前你突然消失,留我一人四處遍尋不着你的蹤跡,好不容易知道你在這絕塵宮,但是這。。。”他走上前有些憤恨地剝掉我的繩索,口中還唸唸有詞。
“聽安,別激動,你聽我說,”我自然知道他的怨念,當初我獨自離開,也有些形勢所逼,如若我繼續呆在他身邊,他的身份便將暴露,那他這輩子逍遙自在的活着的願望便只能是一個夢。
“那時候你還太小,很多事情我不能跟你明說,當時的情況,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我對他倒是真心實意,希望他一切都好,半點煩惱全無。
“那你後來爲什麼不來找我!”他偏開腦袋,躲掉我的撫摸動作,語氣有些氣憤:“我已經長大了,不要還當我是小孩子!”
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嗎,如此舉動,我心中笑道。
“難道是從那時起,你就被關了起來!?”他顯然是誤會了,捏着我的肩膀輕輕晃了晃,兩年不見,他竟然長高了不少,都過我的肩膀了。
“聽安,以後我再跟你解釋,現在時機不對,”我打斷他的臆測,轉臉喚了一聲:“白姑娘,出來吧。”
既然你們是熟人,那也該見見,一直敘舊,我會吃不消,說到底,我還是對白疏影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