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陽樓。
穆青青居室, 霍溪蓮一人坐在屏風外喝着酒,屋內的江碎和穆青青倒是相談甚歡。
這邊聽見穆青青嬌笑道:“公子果真是風趣大度之人,想那名滿皇城的雪姬公子, 也不過如此罷, 呵呵呵。”說完又連笑不止。
“青青謬讚了, 我怎能與他相比!?”也是一副調笑的語調, 聽得外頭的霍溪蓮一聲冷笑。
她有些不明白, 六殿下讓他們來找個□□做什麼,只說來試探試探這人的底細,說是並非一般青樓女子, 可就霍溪蓮看來,這個叫穆青青的女人, 也不過爾爾, 說來說去還是希望江碎買她一夜溫存嘛!單是聽她那語調, 那小心思就是藏不住的!
霍溪蓮狠狠地剜了對面一眼。
“好了,我也該走了, 叨擾姑娘多時,江碎在這賠罪了。”說了老半天,霍溪蓮終於聽到結尾。
“呵呵,好,絲碧, 送江公子出去。”穆青青低低一笑, 隨即揚手讓貼身侍女送這江公子出門。
“是。”霍溪蓮第一次聽見這侍女的聲音, 卻驚覺哪裡不對, 待到那侍女送江碎出來之時, 她才發覺,這侍女生的真是不錯, 而且行爲舉止極是分寸有度,一來一往十分規矩,大戶人家□□出來的也不過如此,臉上掛着淺淺的笑,看着自己,下巴內收,肩膀齊平,雙手垂放合掌在身前,眼睛看着地面:“霍公子請。”
這時她才驚覺自己楞呆的時間有些過長,趕緊回神點頭輕笑:“多謝。”
轉身卻見江碎一臉深思的望着自己,頓時有些不知如何解釋之感。
那兩人走後,穆青青便走了出來,一身清淡地湖水綠裙妝,並不像外頭的那些胭脂水粉到處抹的廉價賣身女子一般,真是帶了個鐲子,幾隻髮簪,卻將她打扮的大方端莊,彷彿那官家小姐,雖然沒有那般傾國傾城的容顏,但是卻給人此女必不是凡品之感。
“蘇碧姐,他們走了嗎?”只是沒想到,她對剛纔那名叫絲碧的侍女,卻極爲尊敬。
“已經走了。”原來這個絲碧,就是當年絕塵宮內塵洗殿上,阡禹的貼身侍婢。
“這事該告訴公子嗎?”穆青青此刻的言行舉止全然不似剛纔跟江碎調笑時那般從容大度,反倒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小姐放心,此事我會處理。”蘇碧輕笑,眼睛一眯,便不再說這些話了。
穆青青點頭,抿嘴一笑:“蘇碧姐辛苦啦。”
說完又回房去搗鼓自己的那些珍藏寶貝去了。
江碎和霍溪蓮兩人已經出了迎陽樓很遠,皆是沉默。
“你覺得她有沒有問題?”最後出聲說話的是江碎。
“啊?誰?”霍溪蓮回神,好像沒有聽見一般。
“怎麼回事,從剛纔開始就在走神?”江碎眉頭一挑,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若是回府,殿下問起,你要怎麼回答?”
“我並沒有瞧見那個穆青青,這問題應該問你纔是。”霍溪蓮這回的語氣變得隨意了,或許是心不在焉想着別的,也沒有公子公子的說話了。
“可我覺得你似乎對那絲碧,有想法。”江碎渾然不在意,直接說出心中所想。
“啊?呃,沒有,我只是覺得這丫鬟被□□地極好,那主子定然是不凡的。”霍溪蓮敷衍道。
“是嗎?”江碎不信,盯着霍溪蓮半天,也沒再問什麼。
“這個穆青青,並看不出什麼不對來。”停了半響,江碎終於開口:“回去便如實稟告殿下吧。”說完便繼續往前走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從人羣中衝出一個穿着華麗的俊朗男子,臉上卻是怒氣未消,像是沒瞧見自己一般,氣沖沖地就走了過去。
江碎奇怪,輕聲喊了句:“七殿下?”便跟了上去,霍溪蓮也一同上前。
原來這人,便是當時在九殿下蕭塵兮府中偶遇阮軟的那位皇子,同時也是六殿下蕭清逸的胞弟蕭清寒。
要說當時蕭清寒闖入府中,由雪姬楚雲領着進了那看戲的亭臺園子時,便就看見了衆人。
他原本也是煩悶,自家兄長向來不喜跟九殿下走的過近,但是打小的記憶裡,便對這個唯一肯跟自己說話的九弟蕭塵兮存有好感,雖然不明白爲何這次蕭塵兮自外頭學成歸來變了不少,但是並不妨礙他對他的好感。
因此經常去他府中尋他玩耍,也是很平常的事,他雖然知道六哥對此頗有微詞,但是他我行我素管了,哪裡會管那些。
“九弟,我今天得了個好東西!”七皇子蕭清寒輕笑地揣着懷中油紙包裹着的溫熱吃食,走了進去。
“清寒?”蕭塵兮略帶吃驚地站起來,只是一瞬立馬換成一張笑臉:“你來了。”
“喲,原來你請了這麼多人啊。”蕭清寒只是隨意掃了衆人一眼,突然停住視線,定在佛應天和白疏影身上,眼中似帶迷惑。
“你們?”話只說了一半。
就聽見蕭塵兮道:“你拿了什麼好東西給我?”
“哦!是這個!”只見蕭清寒從懷裡拿出那包溫熱的油紙包:“栗子糕!我好不容易靈芝那丫頭手裡搶到這麼一點,也不知道她哪找來這麼好的廚子,給你嚐嚐,還熱乎着呢。”臉上的笑嘻嘻地。
“清寒。”蕭塵兮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最後溫柔地輕笑:“既然來了,便一道看戲吧。”一手接過那油紙包,輕輕展開,拈了一塊放進嘴裡,酥、軟、香,確實好吃。
“怎麼樣,不錯吧!”蕭清寒尋了個位置就坐了下來,看蕭塵兮吃了一塊,頓時有些開心。
“嗯。”蕭塵兮點點頭,對身旁的易文清說道:“清,拿個盤子裝起來。”
易文清照辦。
此時衆人都沒有注意,風聽安側過臉,有些刻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當然,佛應天自然是看在眼裡,嘴角微微上鉤,仍舊是一副閒適大度的模樣,坐起身,整好擋住了蕭清寒望向風聽安這邊的目光。
看了半會兒戲,蕭清寒有些打瞌睡:“這戲看來看去不就那麼幾個嗎,一點意思也沒有,九弟,你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你這幾個客人看着可都不一般吶。”其實他早就想問了,這邊看那佛應天又覺得有些眼熟,可是並沒有想起來到底是誰,這下趁機問了。
“好,我爲你介紹。”蕭塵兮對這個哥哥似乎不像旁人那般冷淡。
“這位是雪姬楚雲,是。。。。”蕭塵兮還沒說完,蕭清寒就打斷他。
“雪姬楚雲嘛!我知道的,不是說皇祖母對他的畫很中意嗎。”蕭清寒笑嘻嘻地接口。
“嗯,這位是阮軟姑娘。”
蕭清寒嬉笑地點頭,卻也沒多說什麼。
“這位是白疏影。”
“果然是你!”那蕭清寒聽着蕭塵兮的介紹,突地站起身來,表情有些奇怪,或者說有些彆扭。
“見過殿下。”白疏影站起身,鳳目中坦誠淡然,無驚無喜,舉止卻是極爲有禮,明明生的一張顛倒衆生的容顏,卻在她清澈的眸光之下,好似鏡花水月一般不可捉摸,海藻般的長髮輕吻着她的臉頰,身後的亭臺水閣彷彿只是陪襯,那伊呀呀呀的戲子,絲毫不能與她爭奪衆人的目光。
此女從氣度到舉止,從容貌到身段,都是不可挑剔的完美,只是,此刻的蕭清寒,心中卻有些窩火。
“你是在戲弄我嗎?”這語氣頗有些衝,他原本便有些倨傲的神情,此刻表現得讓人覺得有些無禮了。
“殿下此話何解?”白疏影微微側臉,似有不解。
“昨天!!”蕭清寒更加不高興了,這女人居然跟他裝蒜。
“昨日?”白疏影依舊神色疑惑狀。
“你!!”蕭清寒頓時更火,突然大步走了起來:“你跟我出來!”環視了周遭一圈,原本想伸手拉她出來,但是又覺不妥,便不等她迴應,率先走出了庭院。
“白美人?”
“影姐姐?”
阮軟和花風雅皆有些擔憂地望着她。
“無事。”白疏影向衆人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轉身也跟着出去了。
風聽安似有疑惑地望着白疏影,最後又看向佛應天,沒有做聲。
佛應天則是閒適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看着戲臺,好像絲毫沒有受到衆人的影響,神情也沒有什麼變化,與旁人對比明顯。
“白疏影!”蕭清寒兩眼冒火似得盯着她:“你爲何騙我??”
“民女不曾欺瞞殿下。”白疏影平淡至極地應道。
“你!!!”蕭清寒突然覺得自己拿她沒有辦法,而他自己也忘記了,那日他有些喝多,確實是自己先出手摘掉了她的斗笠,這纔看見那斗笠之下千瘡百孔的面容,當時有些惋惜,一時覺得愧疚才同她攀談了幾句,只是今日一見,頓時發現那日的愧疚根本是多餘,對方說不定在那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呢。
“殿下。”白疏影突然開口,打斷了蕭清寒有些煩躁的思路。
蕭清寒擡頭,直視白疏影雙眼,突然發覺她目色純然無波,無一絲戲謔的神色,反倒是一派真誠。
“疏影不曾輕視殿下,更不曾嘲笑。”她清淡圓潤的嗓音似是帶有安撫作用,說着如此的話語,頓時讓蕭清寒不再惱怒了。
“況且殿下能放下身段,同一個無鹽女子聊天喝酒,那疏影有的只會是欽佩和敬仰,又怎麼會嘲笑輕視呢。”她神色清淡地模樣,頓時讓蕭清寒臉上一陣熱辣。
“你爲何那般打扮。”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但他此刻的神情,已經大不似前。
“爲了行走方便。”她的回答倒也在清理之中,那日若是頂着這般的容顏,定是要生事的。
白疏影單手擡起,捏了捏另一隻手腕處的袖擺,雖兩人地位懸殊,可蕭清寒絲毫無法看輕她。
“嗯。”蕭清寒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先走了,你幫我跟他們說一聲。”頓了半響,蕭清寒突然開口,也不等白疏影說什麼,轉身就朝外走。
“好。”柔柔暖暖的嗓音迴盪在身後,蕭清寒頓覺心中舒坦至極,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待到白疏影回到衆人席座上告訴衆人蕭清寒已走時,卻不見佛應天人影。
“阮軟,應天呢?”白疏影轉頭問了一句,眼中有些疑惑。
“不是在這嘛!唉?”阮軟轉頭,奇怪道:“怎麼突然不見了。”
兩人只是小聲說着話,旁人都沒有注意。
“疏影,清寒有沒有爲難你?”蕭塵兮有些關切地問道,一身華袍錦緞,淚痣妖嬈,一旁的花風雅見狀,頓時賊笑非常,拼命地給阮軟使眼色。
“沒有,七殿下宅心仁厚。”白疏影答,脣色清潤,笑了笑回道。
“那就好,這栗子糕你嚐嚐,味道着實不錯。”蕭塵兮走上前,將食盤遞了過去。
“謝殿下。”白疏影接過盤子,吃了一塊。
“我聽我們店裡的廚子說,九殿下總是愛點店裡的栗子糕做甜點,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說完還有些得意地搖晃着腦袋,一副我可是明白了的表情。
坐在她身旁的風聽安,卻一言不發,最近一段時日,他越發消瘦了,青竹似玉的臉也因這病態而顯得有幾分蒼白,這會兒他也不知是發現佛應天不在,還是聽見衆人調笑,擡頭看了蕭塵兮,又轉眼瞧了白疏影一眼,神情有些怪異,接着臉色微變,有些漲得通紅,最後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聽安,你今日尚未喝藥。”白疏影轉頭,眼中劃過幾許擔憂之色,語氣中有些不滿。
“不礙事,回去再喝也不遲。”風聽安平息胸口那股難耐的瘙癢,回以一笑,卻有些蒼白無力。
“我這兒便有御醫,讓他們來替你瞧瞧吧。”蕭塵兮轉頭對易文清喊了一句:“清,快去請來。”
“殿下,不必了,我自己便是大夫,都是老毛病了,無需費心。”風聽安輕笑着阻止了。
蕭清寒沿路踏着石子地,剛走出那個院子,就聽見一個聲音。
“你可是看上她了。”這嗓音有些慵懶,好似躺着的人說的話。
蕭清寒微擡視線,居然發現剛纔那個在席座上一本正經的青衣男子現在居然仰躺在這院子的圍牆之上,那慵懶地姿態,與剛纔有些判若兩人。
“你是誰?”蕭清寒頓時有些不悅,感覺這人的行爲舉止,真是無力至極。
“我是誰不重要。”佛應天坐起身,轉過頭,一臉清逸淡薄的神色,目光卻似有蠱惑之意:“我想,你更希望知道,白疏影是誰吧?”
“大膽!你怎敢如此對我說話!!”蕭清寒頓時又怒了,也不知是被人看破心思而怒,還是當真覺得眼前之人大膽。
“就是當你爹的面,我也是敢如此說的。”佛應天那細長的眼眸微縮,嘴角勾起一彎長笑,輕輕巧巧地從牆上下來,身形仿似鬼魅,蕭清寒頓覺對方深不可測。
“你,你想幹什麼!”蕭清寒不是不想拿出皇子的威嚴來震喝一番,但是在他面前,卻彷彿有些手腳不能動彈似得,使不上勁。
“這皇子,你當得很舒服的緊呢。”佛應天語氣有些怪異,蕭清寒有些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似得,只是瞪着眼睛盯着他。
“呵呵。”佛應天仰天輕笑兩聲,隨即轉頭,眼角瞥了他一眼,忽又正色道。
“我想,你應該對白疏影感興趣了吧。”佛應天走到蕭清寒身旁,垂着頭在他耳邊低語:“這種女子,世間可是不多啊。”
蕭清寒使勁動了動,發覺自己真的就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着這個恐怖的男人對自己說話,當然,除了能張嘴說話。
“你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如此對我!”蕭清寒臉上漲紅一片,似是惱怒又是羞憤,原本俊俏的臉蛋此刻卻有些扭曲。
“哈哈。”佛應天轉過身,一派中正和善的模樣,此刻卻真有些道貌岸然,甚至語帶調戲,眉眼彎彎道:“回家問問你母親,你便知道了。”然後順手拿起一個物件,塞進他的懷裡,拍了拍道:“記得告訴她,你中意白疏影!要娶她爲正室!”說完後又是優雅一笑,仿若他的所作所爲,再正經不過,隨後揚長而去。
“你給我站住!!混蛋!!混蛋!你給我回來!!”蕭清寒站在原地,無法動彈,就連他死命喊出的聲音,原來也是微弱無比,一陣小細風吹過,那聲音就消散地不見蹤跡了,只剩他一人在原地乾站着。
因此江碎和霍溪蓮大街上看見一臉怒氣衝衝的蕭清寒,自然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