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是玄燁親政後的第一個節日,辦的異常的盛大。節目,較往年更爲的豐富多彩。
皎潔月光下,大家吃着各種味道的月餅,看着來自各地的特色節目。
他們談着,笑着,欣賞着。
他們,看起來都很開心。好像從沒有什麼事情讓他們煩惱,讓他們難過,讓他們痛苦一樣。
不管是什麼人,好人,壞人,都是有權利開心的吧。
趁着大家都還沒離席,我叫上景蘭拿着燈籠中途退了場。
出來的路上,景蘭問我:“格格爲什麼不看完再出來呢?”
我看着前面樹影斑駁的暗銀色小徑說:“‘走月亮’,自然是要姐妹一起走的。等他們都來了,天,我可沒有那麼多姐妹。”
景蘭笑道:“格格說的是,不過,那邊可是有個不是姐妹的人來了呢。”
我朝她示意的那邊看去,原來是福全。他一如既往的拿着酒瓶。
福全這些日子瘦了不少,看起來有些憔悴。
“怎麼出來了?”看他一個腳步不穩,我忙過去扶住他。唉,他又醉了。
福全是個喝酒不上臉的人,臉色不紅反而有些蒼白,他扶着我站好說:“他們很煩。我討厭他們。”
嘆了口氣,我沒說什麼。
看他一時半會兒的也走不了,又怕喝的有點兒暈糊的他,不知道會說出什麼有的沒的話來,便抱歉的對景蘭說:“看來我們的‘走月亮’要泡湯了。”
景蘭不在意的搖搖頭說:“格格先照顧裕親王吧,剛纔看格格沒怎麼吃月餅,景蘭回去給您做些吧。”
我歉然的對她點點頭,讓她拿着燈籠先回去了。
等景蘭走遠,我攙着福全坐到湖邊亭子裡。
“怎麼了?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吧。”看他只靠在那裡沉默不說話,我整理着他的衣服問他。
他卻推開我的手說:“沒有。”
喝了酒的他,有點兒孩子氣。
就順着他說:“好好,沒有就沒有。來,咱們喝杯茶。”
倒了杯茶給他,他接過去但沒有喝,聲音有些悶悶的他說:“我不想醒。”
看着這樣的他,我有點無奈又有些生氣,倒了杯茶給自己,我說:“沒有人可以一直醉下去。你……你很清楚不是麼。”
有些話已經到嘴邊,我卻拐了個彎沒有說出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跨越的障礙,我想我沒有權利去說什麼。
福全擡起頭看着月亮,說:“是的,我清楚,就像這月亮一樣清楚。敏敏你看,上面有人在和我們揮手呢。”
看他笑着對着月亮揮手的樣子,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未來大將軍的風範呢。我好笑的看着他,卻忽然想到了我們以前的一次對話,想起那時他對我說的,他想做大俠雲遊四海扶弱懲強的願望。
那願望,他還記得麼?
其實,他可以的。
看他回過頭來對我笑,我試探的問他:“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離開這裡,你會怎麼做?”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說:“我不會走。”
“爲什麼?”
“我對三弟說過,我會幫他。我說過的,我一定會做到。”他喝了口酒說。
想起上次大宴時我看到的那個點頭,我明白了其中的意義。
“可是,如果沒有那個承諾,你會走的吧?”我問他。
他再次沉默了。就在我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我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說:“不會……我放不下這裡。”
還能怎麼說呢,離開留下,對於他來說,都不會快樂。
這是人之常情的牽絆,也是他性格上的弱點。很多很多的因素拴住了他想飛的翅膀。
我明白現在的他,已經不可能走了。便換了話題,隨便的聊了聊別的事情。
聊到了學箏,福全忽然對我說:“你覺得流楨這個人怎麼樣?”
我的思路被他打斷,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我小心的回答說:“他是個好老師。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笑了,說:“你遲早是要嫁給他的,老哥只是想告訴你,流楨是個可以託付的對象。”
因爲最近對這個名字有些敏感,我敷衍的點點頭就要轉到別的事情上。可福全沒有讓我得逞。
他認真地看着我說:“我知道你心裡還有三弟。”
福全的話讓我心裡一緊。畢竟是福全而不是別人吶,我瞞不過他的。
“我會放下的。”我也認真地回答他。
出乎我意料的,他說:“我希望你可以。”
也許是我懷疑的神情太過明顯,他接着說道:
“作爲三弟的二哥,作爲皇上的臣子,我明知道他喜歡你,我就應該對你說,要你相信他留在他的身邊,我也的確這樣對你說過,可這一次,我不會再對你說同樣的話。”
“爲什麼?你不是一直對我說,要我相信他的麼。”
“是的我說過。可那時很多事情還沒有發生,很多事情,連我自己也沒有想有清楚。丫頭,我想老哥那時候不該那樣說的。可不管怎麼樣,現在還不晚,你現在還有機會的。”
“機會?什麼機會?”我裝傻問他。
“丫頭,在老哥面前你還要裝嗎?我看得出來你在躲着他。我想,你已經想清楚了什麼纔是對你最好的,什麼,纔是你想要的對不對?老哥希望你瞭解,老哥是站在你這邊的,老哥支持你的決定。”
我知道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心裡是很矛盾的。我知道,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並不容易。我很感動。就好像,你在黑暗中獨自走着,忽然身邊出現了一個你很信任的人那樣。我覺得,好像忽然間,我多了一份力量,多了一份堅定。
我對他說:“我知道了。”
他拍拍我的肩說:“老哥知道你不是個可以亦步亦趨跟隨着別人腳步的女孩兒,你終究是要飛走的。三弟……皇上,他拴不住你。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有些人一旦決定飛走,就是無論怎樣也留不住的。丫頭,老哥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老哥會看着你飛出去,飛出這道宮牆,飛得遠遠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充滿希望卻又飽含着失落,我眼眶溼潤,問他:“老哥……那麼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可以的。”
“我?”他笑了,笑得很大聲,笑的,很絕望。
“我是隻在籠子裡出生的鳥。我曾經以爲頭頂上那廣闊的天空,就是我的未來。可當我長大,當我第一次試圖飛翔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飛不出去,我忽然發現,我離不開這裡。
可你不一樣,你有機會的,只要你把握住。你會把握住的對不對?你一定要把握住,你一定要飛出去。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些夢想麼?幫老哥去完成它。好不好?”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我挽着他的胳膊,眼淚流在他的肩膀上。
當我回到靜園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看着東倒西歪睡着的他們,看着,桌上那爲我做好的月餅,我沒有叫醒他們。
拿了薄被小心的一一爲他們蓋好,我坐在他們身邊,看着月亮,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