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我沒有再去看過流楨。不想給他引來麻煩是一個原因,另一個是,我也不想自討沒趣。
所以,當我看到他一個人扶着牆狀似十分力不從心的往外走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上前。
本想就這樣裝作沒看到的轉身回去,可在看到他頭上還未拆掉的紗布的時候,我止住了腳步。
畢竟,那是因爲保護我才受得傷啊。我怎麼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呆在原地,想着,如果他可以一個人走回去,我就不去。可沒過多久,他扶着牆的手就滑了一下,他勉強站穩,用手輕捂腦袋。
他扶着牆站在那裡有一會兒了,我終於看不下去的走了過去。
走近,才發現他已汗水淋漓,面色青白,忙問:“你還好吧!”
流楨緩了一會兒,看了我一眼,說:“你怎麼來了,傷不是也還沒好?”
這個人,真是捉摸不透啊。上次還那麼冷冰冰的要我走,現在都快暈了還管我的傷有沒有好。
帶着小小的感動,我回答道:“我的傷口雖然多,但好在都不在緊要的地兒,養兩天就沒什麼大礙了。倒是你,傷的這麼重還到處亂走。要拿什麼,跟他們說一聲不就好了? ”
流楨靠着牆,聽我把話說完,然後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沒什麼好拿的。我只是想走走。不過”,他無奈的看了眼自己,接着說道:“看這樣子,是沒辦法了。”
很少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忽然覺得他的樣子有點兒好笑,或許,是更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了。
便要去扶他,可卻被他用手擋住。我疑惑的擡頭看他,他又像那天一樣的,說出讓人覺得心寒的話,他說: “格格,男女授受不親。格格若有事就先走吧,流楨歇一下,可以自己回去。”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看着面前這個恢復成彬彬有禮樣子的男人,我剛剛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盡。
心裡有氣,可面對救命恩人,我又不能怎樣,只好一邊去扶他一邊說:“你覺得你這樣子,還能走的回去嗎?這離你的房間也沒有多遠,我就扶你到門口,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還在和他僵持着,卻見那邊玄燁同赫舍裡一起走了過來。
頓時,我感覺身上被一道致寒的視線射的冰冷。玄燁看着我們,看着我,卻什麼也沒有說的轉身走了。赫舍裡倒是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想說什麼,可無奈玄燁走的太急太快,她只好也快步跟着走了。
而我們,甚至連禮都沒來得及行。
面面相覷的,我鬆開了還在扶着他手,赧然道:“對不起。”流楨輕嘆了口氣,打量了我一下,然後說:“扶我回去吧。”
扶他回去?以爲我聽錯了的,我驚訝的問他是不是說要我扶他回去。
他點點頭,說:“女人是禍水,古人誠不欺我。既然都被皇上看到了,也就看見了吧,沒必要現在才放手了。走吧。”
唉……這樣的收尾,怎麼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的。
第二天,很鬱悶的呆在屋子裡哪兒都沒去。
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原本乖乖的配合治療,是打算着今天跟去看圍獵,可到了今天,確是一點興致也沒有了。
想起流楨昨天當着我的面關上的門,彷彿還聽得到門關上時那吱吱的聲音。
我真的是個禍水麼?
煩躁的起身想倒杯茶喝,水卻沒有了。真是事事不順。拿着茶壺要出去,誰知剛推開門,赫舍裡卻正在門前。
看她的動作,像是正要敲門。因爲她來的有點兒突然,我拿着茶壺,堵在門口出去也不是退回也不是的看着她。
赫舍裡見我一臉錯愕,倒是笑了,看了一下里屋,溫婉道:“怎麼,不讓我進去嗎?”
這才忙請她進了屋。
進了屋,喚人來泡上了茶,一切停當了,我們兩個坐在屋裡卻是誰都沒再說話。
看她一臉溫柔的坐在那裡喝着茶,我清了清嗓子,說:“皇后來諾敏這裡,是有什麼吩咐嗎?”
赫舍裡把茶杯放好,一臉真誠對我說:“我是爲菲兒賠禮來的。這次,要不是菲兒逞強,非要和格格比試,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讓格格受了傷,我很過意不去。”
赫舍裡的道歉,讓我對她刮目相看。
不僅是因爲她的真實誠懇。而是,我真的在她身上,見到了母儀天下的風範。
落落大方的態度,溫和卻不失尊貴的語氣。
還有,更讓人不能不稱讚她、認同她的是,這個女孩兒不僅性格溫柔如水,同時,也帶有水的融合一切、包容一切的特質。
看着這樣的她,我毫不懷疑,她會如同我們在史書上看到的那樣,是個值得人們尊敬的國母,是個,值得玄燁去深愛的女人。
對她好感頓生,我笑着擺擺手說:“無關菲兒妹妹的事,是我一時爭強好勝沒有看好路。倒是因爲我傷到了流楨,我覺得很抱歉。”
赫舍裡聽我這樣說,也微笑道:“說起哥哥來,這次也讓我覺得很吃驚。哥哥向來是個不愛理閒事的人,對別人的事情關注的很少。甚至是事情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如果對方做的不過分,他也可以一笑置之。不瞭解他的人以爲他的退避是怯懦的表現,但我知道,他只是不想去理。別人的也好,自己的也好,他總是笑一笑的就過去了。可這次,他竟然會去保護格格。我想,也許是他,真的對格格在意了吧。”
她說到這裡停住了。我的心卻像是被通了弱小的電流,酥酥麻麻的,異樣的很。
流楨,如果他真的如同赫舍裡口中所說的人,那他爲什麼要一次一次的讓我遠離他呢?
想不通,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或許,他真的是像他說得那樣,只是因爲他離我最近吧。再冷漠的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不是嗎。
就岔開了這個話題,對赫舍裡說道:“皇后今天怎麼沒有去看圍獵?”
赫舍裡的臉上,顯露了些許的失意,但她沒有讓這情緒持續下去 ,只平靜的說:“皇上想一個人。”
簡短的一句話,卻蘊涵了太多的內容。我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可我什麼也都說不了。
只好起身,藉口茶涼了,出門去叫人續水。
跟着我的動作,赫舍裡也起了身,說是要回去了。我便送她出了門。
她款款的走遠,可她臨走時看我的那一眼,卻直壓在了我的心上,久久的。
晚上,不想吃飯,又覺得總憋在屋裡也不好,便慢悠悠的一路走到草原。正是飯點的時候,安靜的望不到邊境的綠,由淺至深,延伸到了天際。秋天的天色暗的早,時辰雖不算晚,卻已是黃昏。天邊的雲被落日映紅,同那暗綠交融在了一起。
我就這樣走着,沒有目的地的走着,直到雲變成灰,變成黑,再變成大朵大朵的陰暗。
月亮輕輕撥開了雲做的幕布,悄悄的出來了。像是默劇裡的明星,儘管它沒有出聲,卻依舊讓人沉醉在它的光彩裡面。
星星呢,也調皮的一顆兩顆的跳了出來,當起了月亮的觀衆,不時的對月亮眨着眼睛。
這是個美麗的夜。
我向前走,一直走,直到再走不動。隨意坐在草地上,抱着腿,看着天。
突然,天上有一個光點劃下,劃出了一條銀色。那是,流星?
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看着這天降的奇蹟。
可沒有再多的了。當這顆流星劃落後,天空重新歸於平靜。也許,是因爲天氣的原因,也許,是因爲別的什麼。我不清楚。可我寧願相信,它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
記得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過,他要把那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我。
眼眶忽然溼潤。如果,流星真的有生命,可以承載一個人的心願。那麼,我願這個人的靈魂多飄蕩一陣子,飄蕩過幾百年,轉世到一個不會再有如此悲哀的時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