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回到房間,看到了,他。
手中書滑落。
我看着他,看着他,我無從反應。
深深的思念,以及那濃濃的罪惡感,撕扯着,撕扯着,我不知道我要說出口的,是什麼。
於是我等待。
看着他,他憔悴的臉,有着血絲的眼。
我知道,訂婚,沒有給他帶來喜悅。即使,那代表了,他長大成人,有了可以親政的資格。
可他不開心。
看着他充滿了複雜情感的眼,玄燁,我多麼希望你說,不是你,這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而他上前,他說:“我愛你。”
他說,我愛你。在這個時刻,他說了我愛你。
我怔怔的,聽到這句話重複在耳邊,重複在心田。
如同夢遊,我被心驅使,向他伸出了手,向他走去。
“玄燁”,我依偎在他懷中,我哽咽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用顫抖的雙臂將我包圍,他用低啞的不穩的聲音說:“我知道。”
我緊緊地抱着他,閉起眼睛。
“告訴我,不是你做的。”我絕望的吻着他。
他卻只加深了這個吻,吻的我好痛。
終於,齒脣分離,他抵着我的頭說,“如果不是我,你會回到我身邊麼。”
我呼吸着他的氣息,回答:“如果,我不知道。如果我沒有愛你,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不是我,要求留在你身邊,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我們沒有遇見。如果,如果……如果沒有如果……他,是你做的對不對。”
他手臂一緊,他呼吸急促,我擡眼眼他,他欲言又止,而最後卻只是淡淡地說:
“是的,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果二字呢。”
我嘆息:
“是的。沒有如果。”
玄燁停了停,他說:“知道麼,皇阿奶要從赫舍裡家爲你選額附。”
我點點頭。
“如果你不想,我可以幫你推掉的。”他的語氣迫切了一些。
我看着他,搖了搖頭。
事已至此,我相信他早已知道他親愛的皇阿奶的想法。
便不再避開,道:“若是你去,就只會加快我嫁出去的速度罷了。玄燁,不用再掩飾什麼,我不聰明,可也不笨,我知道在這些人裡,額麼個纔是那個最想我出門的人。”
我出口的話無疑讓玄燁有些驚訝。
“你知道?”
“是。我知道了,我知道,從頭到尾,我不過是一顆棋子。現在我這顆棋擋了路,下棋的人不再需要我了,反而,越是快的清理掉,就越好。”
玄燁心痛的再次抱住我,道:“敏兒,是我的錯,是我自私,我明明知道留不起你,卻還是放不開你。對不起。”
看着他懊恨自己的樣子,我幾乎說不出我將要說的話,可最後,我還是說了,說出了,我思忖良久的,會使兩個人的關係,發生重大改變的話。
我汲取着他身上的溫暖,說:
“所以。我們,分手吧。”
玄燁的身體一震,沒有接話。
我知道,他的沉默,是他的回答。
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情,我們無能爲力。
“我累了”,我接着說,“在愛你,恨你之間,我很痛苦。像這樣不斷被擊打的愛,像這樣無力自保的愛,像這樣鮮血淋漓的愛,像這樣,如果愛下去,會傷害一個又一個身邊的人的愛,我亦沒有辦法讓它再繼續下去了。
玄燁,原諒我的自私。可我真的害怕過那樣的日子,我怕我會變得越來越恨你,而那,將會是我最無法承受的。
所以,我們分手吧。
趁傷害剛開始,趁我,還可以說服自己理解你的時候。
分手吧。”
玄燁像我想的一樣,沒有更多的震驚,沒有更多的激動。
他只是定定的,像要把我的臉,刻在他腦海裡似的看着我。
許久,他像在問我,又像在說給自己聽的,說:
“這是你想要得嗎?”
我聽着他這句簡單,而又飽含了萬種思緒的話,點了點頭,說:“從今以後,我亦不想再當一顆棋子,我想掌握自己的人生。”
他痛苦的閉上眼,像訣別一樣的,似要將我抱入他的骨髓一樣,用力的,抱着,抱着。
而後,他放開,他說:“我們不會分手的,這只是暫時的,分離。等我,不久,我就會掌握我們幸福的權利。到那一天,沒有誰還可以擋在我們之間。到時候,我會讓你知道,我始終是最愛你的人,我始終是最不想傷害你的人。”
我聽着他說着,這些美麗的設想。卻無法勾勒出他描繪的生活。
真的,會沒有阻礙嗎。
真的,到那個時候,我們就能不顧一切的,幸福的在一起了嗎。
這樣不確定的承諾,我已經無力再去相信了。
“我不……”
想要說,“我不相信”,卻被玄燁的突然來的吻截斷了話。
“我不要你的回答。你不用回答。”
吻罷,他在我耳邊輕柔的說,
“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的生活,會讓你過得更辛苦。”
“我知道。”我知道獲得那種生活的代價是什麼。
他長嘆了口氣,道:“如果後悔,我會隨時給你安排的。”
安排?
不,這一次,即使摔得再重,即使摔得折了翼,即使摔得永無翻身之日,我都不會後悔,因爲,我永遠永遠也不想,再任由擺佈的,做一顆棋子。
所以,我堅定地對他說:“我不後悔。”
他探尋着我的眼底,而後說:“我明白了。”
我們分開了。
我沒有送他。
只是從窗口看他遠去,看那充滿自信的背影越走越遠。
可我怎能說出口,其實他所說的,那幸福的權力,會來得比他想的,晚很多。
他消失在轉角。
而一朵花,從我眼前掉落。
就這樣。爲了跳離出棋盤,我捨棄了這段愛情。
也許,這就是生活吧。
總是在自我矛盾中,做出一個選擇。
而這一次,我的選擇,是割捨。
“格格,太皇太后召你過去。”景蘭傳報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選額附的事麼?”看着景蘭一臉心疼我的表情,我問道。
景蘭猶豫的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不清楚,不過聽過來傳話的公公說,赫舍裡家的公子也在太皇太后那裡。”
她說完,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她低聲說:“格格如果不想嫁,就不要答應。”
聽景蘭這樣說,我的心裡一陣溫暖。反手握住她的,我笑道:“我的好姐姐,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景蘭點點頭,卻依舊是一副擔心的表情。
給了景蘭一個擁抱,我收拾好心情,向孝莊的主宮殿走去。
是的,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守喪,就是我想出來的對策。
想在現代,想嫁人是件麻煩的事。可在古代則剛好相反,社會上有很多理由,會成爲女人不能嫁人的理由。
譬如,守喪。
這在重視婦德禮教的古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雖然我未嫁,可按照不成文的規矩,我亦要爲他守喪,甚至終生不婚都只會帶來誇獎。
孝莊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所以,額濟殷的事情,被她壓下,未流傳出宮外。
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這牆上鑿個窟窿出來。
我捍衛我的人生,也要從這個窟窿開始。
握了握拳,給自己更多的信心和勇氣。帶着必勝的決心,我邁進了孝莊的宮殿大門。
經人通報後,我進了大廳。擡眼向孝莊那裡看去,卻吃驚的看到了他。
他,那個我錯以爲成“天使”的男人。
是這樣麼,在這麼多赫舍裡家的男人裡,孝莊竟挑中了他。
我驚訝的又看了眼他,可他只是平視前方沒有理會我。
“額麼個吉祥。”我收回視線上前規規矩矩的行禮道。
“起來吧,”孝莊說,“這是赫舍裡家的流楨。”她爲我介紹道。
“格格吉祥。”他對我一揖。
我也按規矩的回了禮,算是正式的見過面。
原來,他叫流楨,赫舍裡·流楨。
接下來的時間,是屬於孝莊和他的。
沒有人讓我說話,我就站在那裡聽着他們閒話家常,直到慢慢切入正題。
他們對話的內容讓我明白,他們之間,早已有了約定。
孝莊叫我來,不過是讓我明白這一點。
只是,我可以明白孝莊,卻不懂流楨。
這個男人,看起來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眼底透着似千年寒冰般的冰冷。
回想起昨晚,想他把酒給我卻沒有跟我說更多的話。我忽然明白了,他並不是想找誰陪伴,只是我剛好在那裡,他不過是客氣。
真是心境不同,對人對事的看法也不同。
我以爲的安靜,其實不過是他的疏離感所造成的。
現在想想,那時朦朧的他,也像是周身被清冷的孤獨所籠罩了。
真的不懂。像他這樣一個只活在自己世界的男人,爲什麼沒有拒絕這樁,只能給他的生活帶來麻煩的婚事。
難道,他是剛隱居回來的,所以對宮裡的事情還不瞭解?
我疑惑的看着他,但沒有引起他一絲關注。
他只是淡淡有禮的回答着孝莊的每一個問題,而我看不懂他的心思。
終於,孝莊清了清喉嚨,微笑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然後說:“丫頭,額麼個累了,幫額麼個送送流楨吧。”
見流楨也沒有推辭,只是謝過孝莊的恩。
我也只能說是的,同他一起出了廳。
出了廳,他便不再理我。
見他不緊不慢的走着,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我不禁脫口而出問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沒什麼反應的說:“我知道你是諾敏格格。”
他的淡定自若讓我更加疑惑。
“那你懂額麼個是什麼意思麼。”我問他。
他微微一笑說:“太皇太后會把你指給我。”
“那你爲什麼不拒絕?爲什麼要答應?”我不解的問。
他依舊用那平淡的聲音道:“不答應又如何,我們兄弟幾個裡,總要有人娶你。怎麼,對我,你不滿意麼。”
他的話,說的明明白白。娶我,只是不得已。可是我依舊不認爲,他會是把麻煩留給自己的人。
便說:“不是不滿意,而是不明白,像你這樣一個看起來很怕麻煩的人,怎麼會不躲開我,把我推給別人?”
他淺淺一笑道:“我的確是怕麻煩。可從古至今,父母之命,難以違抗。既然他們選了我,即使我不願意,又怎麼能拒絕?”
原來,他是沒辦法。我的疑惑解開,同情的看着他對他說:“你倒真是孝子呢。”
他沒有理會我的語氣,一路安靜的走到了門口。
“格格請回吧。流楨告辭了。”他跟我告了別,轉身出了門。
看着他修長單薄的背影,我不知爲什麼,竟喃喃道:“放心吧,我不會成爲你的麻煩。”
這是,在爲了他考慮嗎?聽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我驚的搖頭。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爲我而受罪。
就是這樣子。我快速的轉身,卻砰的一下磕在了門上。撞的生疼。
捂着腦袋,我覺得自己真是醉了昨夜的酒,到現在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