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推開璃未,將最後一抹他的氣息從鼻間忘卻。
璃未踉蹌後退幾步,狠狠地看着我,粗重喘息。
我也狠狠瞪着他,胸口起伏不定。
“你今日又發的什麼瘋?!”
胸口的起伏遠遠不比心裡受到的衝擊,竟然一時連恭敬語氣都被忘卻在了一邊,話語吞口而出,才猛然回神,姍姍出口。
“王……”
“不準叫王上!”
璃未卻突然大吼。
再次開始步步向我逼近,玄黑色的深瞳竟然比任何一次見到的都要更加幽深。
“從我遇見你開始,沒有一日以爲自己還是正常的!”
“砰!”
璃未一拳打在我身後的門板上,我驚嚇地睜大眼睛看向璃未,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璃未凝眉看我,雙眼忽然錯開,轉身離去。
看着他寬袖下若隱若現幾乎被隱藏的右手拳骨處,殷紅泛血,側過頭看向剛纔璃未一拳所指,險險凹進去,倒刺遍佈帶着點點鮮血。
入夜的時候,我仍舊睡不着,卻沒有像芷楓嵐說的,去擡頭看屋檐。
門卻自己悄悄推開。
芷楓嵐站在門外,輕輕摸着早晨被璃未幾乎砸穿的地方暗暗凝眉。
“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
我說了一句,不再理他,坐於窗前,仍舊擡頭觀賞。
芷楓嵐走到我身邊,從我的位置往外看去,輕輕笑笑。
“今夜無月,你在看哪裡?”
“遼遼天際,並不是只有月亮纔好看。”
“只是今夜也無星,連雲層都不見了蹤影。”
“但天還在那裡。”
“一片黑色,好看麼?”
我睫毛動了動,淡淡吐息,卻又更似嘆息。
“沒什麼好看不好看的,只是想看罷了。”
芷楓嵐沉默片刻。
“爲何這麼晚,還不睡。”
我好笑說道。
“回來便睡,現在反而睡不着了,”話到一半,我望向一側的芷楓嵐一眼,就道,“昨夜的風還帶着些暖氣,現在卻已經透許許的冷風了,季節過去的其實很快……你這麼久都不回望楓國,不要緊麼?”
芷楓嵐定定地看着我,突然認真無比。
“若我現在就要你跟我走,你會如何?”
我垂眸靜靜搖頭,轉過頭,繼續望天。
過了不久,身上突然多了層薄薄的重量,擋去了有些許涼意的晚風,才發現芷楓嵐沉默離去。
一夜觀天,第一絲曙光照亮天際的時候,我穿戴整齊,經過璃未房間的時候盤旋兩步,終究離開。
步行到達古云翳宅邸的時候已是中午。
才進去,便看見人人忙成了一團,表情各不相一。
我奇怪地拉住一人,那人匆忙朝碧翠房間方向一指。
我看着門外這陣勢,一時間真的摸不著頭腦,一桶一桶的泥漿竟然排得整齊。
屋子裡面嘈雜可聞。
“萬萬使不得呀。”
“主子,小的真的不敢這麼做,您還是饒了小的吧。”
“唉。”
我越聽越是一頭霧水,乾脆不顧周遭人攔阻,衝了進去。
一個侍從手裡拿着一
瓢泥漿,彎身發顫,表情爲難。
風吹一臉無可奈何。
古云翳直直站在那裡,凝眉看着侍從。
碧翠坐於牀頭,欲出言又硬生生吞回去的樣子。
或許是我進屋的動靜太大,所有人頓時都看向了我。
古云翳見我,竟然一喜,一把從侍從手裡奪過桶和瓢,疾步走向我,往我手裡一塞。
“往我身上潑。”
“啊?”
我一愣。
古云翳堅定地看着我,又看一眼不遠處的碧翠。
“若你也不敢,我便自己來。”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渾濁髒透的泥漿,不禁凝眉,卻對古云翳道。
“站好。”
周圍人的呼吸均是一滯,我卻不管,古云翳既然說了,那我便做就是。
狠狠舀起滿滿一勺泥漿,就往古云翳的頭上潑去,周圍又是倒抽氣的聲音。
我唯一注意到的確實碧翠的眼神一凝,有了些變化,我的眼神閃了閃,看向古云翳。
已被泥漿浸染潑亂的黑髮上還點點淌着殘餘,眼中卻只看向碧翠,眼神漸漸溫柔起來。
我一勺一勺潑得更加賣力,頻率更是快,直到面前幾乎站了個泥人,只是古云翳卻仍舊不滿意,看着自己手裡空掉不剩一點的泥漿桶,忙去外面的一排中拎了兩桶進來,繼續。
古云翳溼了幹,幹了又溼,溼了再溼,直到渾身上下,除了那雙名目之外,再無外漏。
古云翳終於朝我一擺手,我停下。
已經氣喘吁吁,心情卻莫名還不錯……
古云翳慢慢朝碧翠走近。
“碧翠。你好好看看我。你一直覺得我高潔不穢,你看看現在的我,到底哪裡還有讓你自貶的理由。遇見你之後,我每日都在後悔,爲何不能在你淪落青樓之前找到你,救了你。可是,事實已經改變不了了,你對我避之,我心痛心疼至極你可看在眼裡?”
抱住呆愣一路看着自己走過去的碧翠。
碧翠這纔回過神來似地掙扎不已,幾乎已經幹卻的泥漿沒有太多殃及碧翠,只是碧翠在古云翳懷裡始終顯得不安,想要盡全力逃脫。
古云翳凝眉緊抱碧翠,不讓她逃脫,突然大聲。
“碧翠!你若是嫌自己髒,我便變得比你更髒!今日爲你泥土澆身,他日便也可爲你血污濺身!你難道想要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直見我墮落不堪麼?!”
碧翠的動作一滯。
只是這輕輕的一個妥協,所有的人呼吸都好似瞬間吊到了喉嚨口鼻之間。
只是沒有那麼簡單,眼看她下一秒也似要動的時候。
碧翠忽然低下頭,似乎注意到什麼東西似的,將手伸進古云翳懷中,古云翳看着碧翠的反應,才漸漸與她拉開些距離,任她從懷裡摸出一樣被保護的不沾一點粉塵之物。
“這個……”
碧翠出聲,眼神裡閃爍,癡癡看向古云翳。
古云翳如沐春風地一笑,再次緊緊擁住碧翠。
“是你送我的。我再髒,你再髒,這份感情卻是最純淨的。”
這次,碧翠沒有再掙扎。
我會心一笑。
“風吹,給我拿一桶清水來。”
風吹怪異看我一眼,我笑道。
“給他們洗洗,衝完之後,就什麼都乾淨了。”
古云翳與碧翠紛紛回頭,朝我感激一笑。
我一瓢一瓢輕輕將水從兩人發上澆下,緩緩下流,經過兩人帶笑嘴角,相擁的身心,不曾分離。
最後一滴水滴滴下,當初來到這裡見到的那些老的老,小的小的古云翳心腹才終於收到了消息,趕了過來。
我不經意間細細數了數,面容也看了看,一個也沒有少,古云翳不可能找不出或是放任不管,若真是一個不少……就是說當中沒有奸細……
結果受他們青白眼相對地仍舊是我,只是我一個水瓢橫在古云翳與碧翠頭上,他們又不清楚其中經過,實在百口莫辯。
我將手中水瓢往旁邊一直看着事情發展的風吹手裡一塞,勉強笑笑,被面色不善的幾人險險逼退到至門口。
腳步忽然一頓,不解中匆忙回頭。
才見璃未嘴角,手腕便是一緊,被他狠狠拉着就往外衝去。
璃未一步跨上馬。
之後更是二話不說,用力一拉,將我橫在他的懷間,一系列沉默卻氣勢十足的動作,惹來路上不少人的注意。
他低頭看我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急躁。
我有些心驚,掙扎着想要下馬,璃未卻一手壓住我腦袋,牢牢按在他的胸前不得動彈。另單手拉着繮繩,兩腿一夾馬肚,疾馳起來,害得路上不少人險險躲過,市集攤販不知害了多少個。
到了府邸,璃未抱我下馬,將馬放任門口,直直拉我進府去,穿過一一回廊,直到到了大廳,才停下腳步,險險跟上他的我,一個踉蹌,便撞到了他身上。
璃未回頭,皺眉緊緊凝視我,好像生氣一般,卻似更加複雜難懂。
下一秒,卻忽然抱緊了我,在我耳畔切切話語。
“我不再不在乎你是誰。我只知道,想到你真的要離開,去到我視線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就心痛地像要瘋掉一般。”
我被他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壓着聲音困難道。
“先放開我。”
璃未卻似未覺。
“你說過你會離開,我昨日又那般對你,今日一早起身見哪裡都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怨多悲麼?!”
我不語聽着,掙扎也忘記在了耳畔。
“我不在乎你是誰,不會再拿你與她比較。留下!可好……”
命令和懇求麼?
不在乎我是誰麼?那如果我在乎你的不在乎呢?你爲什麼不能肯定地叫出我的名字,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決定拋棄我?我是惜夢,但我也是惜夕,你選擇了惜夢,就是放棄了惜夕,但若是放棄了惜夕,惜夢又何在?
璃未……你爲什麼不能認出我來?爲什麼……
我靜靜閉上眼睛,緊緊合着眸子,沒有人注意到,一滴晶瑩正在醞釀。
留下?我……
“砰!”
大門忽開。
一股異味刺鼻。
“郊野外十里的山谷之下,璃佑的屍體找到了。”
推門而入的芷楓嵐,掃視過來的眼神竟然無比銳利,我猛然回神,用盡力氣推開了璃未。
看着地上橫躺着那人。
我靜靜閉上眼睛,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只知道。
結束了,留下的理由,終於都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