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與平賢族只隔了一片樹林的堂文族內。
歐陽靖同坐立不安,在大廳內來來回回踱着步子。現在面臨的情況是:
祝甫被壓入大牢生死未卜;上官雯兒公主因此天天深居閨閣,不吃不喝以淚洗面;蕭州旭想救的那位小姑娘依舊還在平賢族內,難以營救;他本人也選擇了默默離去,不辭而別;
而以往最能扭轉戰局的龍騰劍主道役元,此時卻不知去向,況且還是功力全失。
所有人不得團聚,散落各處。
此時正值午時,陽光正烈。虛掩的漆紅色的大門被一把推開。
闖進來的是踉踉蹌蹌的柯悍。歐陽靖同命令他監視着平賢族內的情況,看來是柯悍終於打聽到了情報。
柯悍慌慌張張,沒注意到門檻被絆了一腳,一栽頭摔在地上。歐陽和林行扶起他的左右臂,幫累到虛脫的他站起來。柯悍大口大口喘着氣,額頭上全是汗珠。
林行摁住了他胸口的空清穴,儘量讓他平定下來:“別急呀別急呀,君子欲速則不達。有什麼話慢慢說哈。”
柯悍一個粗口就爆出來:“慢你個頭啊。再慢就出人命了。平賢族內發出告示,一個月之後,祝甫當街問斬!再加上他們正在和堂文族交戰,平賢城裡都亂成一鍋粥了!”
“什麼?”林行和歐陽同時驚呼。
告示原文如下:
祝甫,年十八,平賢族第132代族皇之嫡長子。犯叛族之罪,私通堂文族大公主上官雯兒,受其嫵媚勾引,出賣族中機密,致使平賢族對堂文族的戰事屢屢告敗。另勾結魅冥族,與魅冥族的首席將軍斐羅裡應外合,妄圖分裂平賢。其罪不可赦,其心可誅,應定於一個月後,當衆問斬。
——這就是平賢族對祝甫作的完整判決。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
叛族之罪,多大的一頂帽子扣在頭上啊!死牢裡的祝甫,囚衣在身,稻草與頭髮混在一起,面容蠟黃枯槁。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而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人人得而誅之。
他沒有抱怨,沒有嘶吼,沒有反抗。願以一死,來換取平賢族的永久安寧,此生也就滿足了吧。這個世上,他已別無牽掛。
不,他還在牽掛着什麼。不然,他不會對着囚窗外的月亮留下兩行淚水,他不會在手中緊握着上官雯兒的髮簪。
月光透過牢房的小窗,照在了他的臉龐上。他手中的髮簪在銀色的月光下,閃動着美麗的瑩瑩光輝,如同精靈在輕輕歌唱。
“此生無緣,註定我要負你……”祝甫看着髮簪,思念着她,不住哽咽。
“是啊,此生無緣,註定不能在一起。”隔壁的牢房意外的傳來了回聲,聽上去是一個嬌柔女子的嘆息。
祝甫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跟自己關押在一起。他一直以爲自己是祝里科特意單獨關押的。不過能有個人來說說話,也是深夜裡很解悶的一件事。
那是一個嬌柔瘦弱的妙齡少女,有着清秀可愛的臉龐和細長的雙腿。藍色的衣裙破敗不堪,上面全是窟窿和補丁。她披肩的秀髮上,摻雜了幾根囚牢裡的臭稻草,看上去很是狼狽可笑,真是可惜了這麼美麗的樣貌。
祝甫趕緊擦了擦眼睛,起身來到牆邊,靠牆坐在發臭的稻草蓆上。祝甫問道:“哎,姑娘是?……”
隔壁的少女也默契的靠牆而坐,兩人就隔着一堵牆的距離,開始臨死前淡然自若的閒聊。
“我?和你一樣啊,都是被莫名其妙抓進來的唄。哎,你叫什麼名字啊?”少女平靜的抱怨道。
“在下祝甫,姑娘幸會了。哦,在這種地方見面,可算不上是幸會啊,哈哈哈哈。”祝甫調整相思的悲苦之情,擠出笑容自嘲。
“咦,是平賢族的那個大皇子嗎?我聽小旭說過的呢。”
“哦?姑娘不是我們平賢族的人。那姑娘怎麼會被……慢着!剛剛你說的“小旭”,你說的可是蕭州旭?風殤劍主蕭州旭?”
“對呀,就是他這個大騙子。怎麼啦?你也認識他嗎?”
祝甫心中恍然大悟,他這回可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就是蕭州旭要救的那位姑娘啊。
於是,他便與她更深入的攀談起來。漫漫長夜,臨死前有個一起上黃泉路的來聊聊天,也是蠻不錯的一件事情。
“哎,敢問姑娘芳名。這個,風殤劍主還真是一直沒提起過。”
“我叫葭畫。哦,對了,反正都快死的人了,就不必再隱瞞姓氏了吧。其實我姓‘道’,嘻嘻,很少見的姓吧。”
“道!你姓道?”祝甫又一次激動的站了起來。
“怎麼了?不可以嗎?”少女好奇的回答道。
祝甫滿臉意外,激動的說:“‘道’姓在三年之前就不足十人,如今天嵐族滅,就幾乎絕跡。那麼,你可認識道役元?”
“你也認識我哥哥?”她頓時感到十分意外。
祝甫恍然大悟!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爲什麼要把自己和一個平民女子關在一起。她既是龍騰劍主的親生妹妹,又是風殤劍主的心上人!一個沒有功力的弱女子,竟然牽動着兩位天嵐神劍之主的心。這個地位還真的是無人能及啊!
“哥哥”的話題被勾起,無疑刺到了葭畫最柔弱的一寸心。她把頭埋在膝蓋上,伸出手來,讓月光撫慰自己的纖纖手掌。她想起了整整十一年不曾見面的哥哥。離別之際,哥哥只有八歲,她自己也只有五歲。一晃十一載,生死兩茫茫。
十一年來,嬌柔的妹妹孤獨一人,浪跡天涯。
當初她爲哥哥擋住亂箭之後,她倒在血泊中,看見哥哥被拉扯離去。等到她醒來之時,發現自己安然的躺在一間茅草屋的牀上,身體上竟連個傷疤都沒有。她意外地被救了,而且一定是一位世外高人所救。
從此,五歲的她,獨自一人支撐生活,直至今天。
祝甫感到出奇的驚喜,露出爽朗的笑容,甚至都忘了自己一月之後將被問斬的事。他由衷的爲道役元感到高興,失散十一年的妹妹,居然還安然無恙的存活於世。
可是在一陣刺激心頭的驚喜之後,祝甫馬上又笑顏呆滯,然後轉化爲了一臉苦瓜。他遺憾的說:“咳……只可惜,我們一個月之後就都要被問斬。只可惜你們兄妹,最終還是難以團聚啊。”
葭畫終於黯然。她死死的把頭埋在膝蓋裡,在粗麻的裙子上蹭着眼睛,帶着少女的委屈和悲傷哽咽着:“不,不會的。小旭讓我照着風殤劍的樣子。再好好熔鑄一把。他說好要來我這取的,他不會騙我的。還有我哥哥,我哥哥是龍騰劍主,他可厲害了。他一定會救我們出去的。一定會的……”
她擡起頭來,臉龐已經被淚水洗溼。她望向囚窗外皎潔的滿月,淚流不止。十一年的離別啊,十一年一個嬌弱的少女,始終孤獨一人。如今她死期將至,對親人的思念噴涌而出,刺痛着她那顆柔弱的少女之心。
葭畫對着圓圓月兒,輕聲自語:“哥哥,我想你了。帶我回家好嗎……”隨後是不能安定的抽泣,發泄着十一年來無止盡的悲慟和心酸……
只可惜,他的哥哥再也沒有能力來去救他了。
此時的道役元,漫無意識的亂走着。他披頭散髮,一副落魄不堪的樣子。自從喪失功力以來,他終日無所事事,如同廢人。如今能陪伴他的,只有一把無用的龍騰劍而已。
小野花在路的兩側微開,空氣中有一種泥土的芬芳。役元漸漸遠離繁華的堂文族城,往密林深處走去。
他現在心裡很亂,他不知道今後自己會怎麼樣。一個戰神一旦被剝奪戰鬥的權利,就無所適從。
役元擡頭望了眼地平線,黃昏的落日正徐徐下沉。殘陽柔和的光芒照在他臉上,一種英雄落寞的蕭蕭淒涼,營造悲劇。
他停下腳步,在夕陽下鬆弛的站立着。身邊一顆高大的野茶樹,爲他擋住些陽光。他仰頭上望,透過片片茗葉欣賞夕陽。
既然這處金碧輝煌的堂文城不適合我道役元,那還是回茵河流域去看看吧。
“龍騰劍,出鞘。”背後劍鞘中,迸出一把印着落日光輝的神劍,懸浮在主人役元面前。
“帶我去茵河。”
劍似乎有着人的靈性,立刻橫置過來。等役元踩上劍面,便自行升空飛往目的地。
本來道役元就極不善飛行,如今功力喪失殆盡,御劍而行的速度,實在是慢的可憐。黃昏從堂文族城出發,飛近茵河時已是快到午夜。
想必是太累了,他終究還是讓劍停了下來,下降於天嵐元閣的山洞外。這裡能讓他度過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