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武將 1

文官姓胡,叫胡偉岸,當然這是他參加工作後才起的名字。胡偉岸是作家,享受軍職待遇。作家不是什麼官銜,人們就都叫他胡作家。胡作家現在已經離休,住在幹休所裡,享受着軍職待遇,房子是五室兩廳。人們看到胡作家的房子時,纔想起人家是享受着軍職待遇。

胡作家很普通,在職時是文職軍人,肩章上的金豆銀豆是沒有的,只有一朵花,象徵着文職和武職的區別。文職不像武職區分得那麼細,從排職幹部到軍職幹部,肩膀上都扛着一朵花,分不出個大小來。因此,人們就不知道胡作家的級別,胡作家也不想讓人們知道這些,部隊的作家嘛,是靠作品說話的。從年輕那會兒到現在,他一直筆耕不輟,寫來寫去的就成了作家。這在當初他放牛時,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武將是軍區的副司令員,姓範,叫範業。以前參加革命前叫範勺,這名字不好聽,當時的八路軍領導聽了先是皺眉頭,然後就笑了。於是,就給他起了範業這個名字,“業”意味着革命事業的意思。

範業將軍在職時是中將,正兒八經的將軍,肩上的兩個金豆熠熠生輝,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範將軍走在營院裡,下級軍官和士兵都眯着眼睛給他敬禮——將軍肩上的金豆太耀眼了。

範將軍人很威武,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做將軍的料。行伍出身,出生入死,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又到抗美援朝、珍寶島自衛反擊戰,他都參加過。戰鬥把範業歷練成了職業軍人,就是脫了軍裝,穿上背心短褲往那兒一站,人們也一眼認得出他是軍人。

範將軍也離休了,不穿軍裝的範將軍住進了幹休所。他是大軍區副職待遇,住的是二層小樓,有專車和公務員。範將軍雖然不穿軍裝了,但那棟將軍樓代表着一切,像他曾經扛在肩上的金豆一樣醒目。

小樓周圍的環境很靜,人們路過小樓時,都不由得放慢腳步;就是忍不住的咳嗽,也在嗓門深處給處理了。人們知道,這裡住着範將軍,弄出了大動靜,就是對將軍的不敬。

範業將軍在晚年的閒暇裡,回顧這大半生走過的歲月時,也想到了當年放牛的日子。當時就是讓他往死裡想,也不會想到將來能是這樣。

幾十年前的範將軍,一點也不像將軍。那會兒他正和自己童年的夥伴——胡偉岸一同在山坡上放牛。

晚年的將軍和胡作家時常會想起少年時光,日子也恍惚間回到了從前。

如今的**和老範都是放牛娃出身,兩人不僅是同鄉,還同歲。那一年,他們都差不多是十三歲。小胡給前村的王家大戶放牛,小范給後屯的李家放牛。不知什麼時候,兩撥牛就走到了一起,小胡和小范也就走到了一起。放牛的日子很乏味,兩個少年聚到一起也是個伴兒,說說牛,講講別的,然後看着牛們漫不經心地在山坡上吃草,不緊不慢地打發着日子。

小胡和小范也躺在一棵樹下的蔭涼裡,看天上的白雲。他們眯着眼,耳邊響着肚子的咕咕聲,早晨喝得稀飯,兩泡尿下去,肚子就癟了,飢餓讓他們想象着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此時此刻的兩個少年,做夢也不會想到將來是什麼樣?能吃上飽飯就是他們最大的夢想。

他們忍飢挨餓,熬到天黑後,趕着各自的牛,一搖一晃地向前村、後屯走去。分手時,相約着明天再一起做伴放牛。

如果不發生意外,兩個人的日子就不會有什麼改變,也不會有做夢也想不到的將來。

那是一天中午,王家的一頭母牛懷春了,招引得王家的一頭公牛和李家的一頭公牛發了情。兩頭髮情的公牛都紅了眼睛,它們明白,要想得到愛情,勢必要有一場激戰。於是,山坡上,兩頭公牛擺開了決一死戰的架勢。

這場變故,小胡和小范也發現了。但他們並沒有覺得勢態會有多嚴重,倒覺得單調的生活終於有了一點樂子。他們站在牛的身後,吶喊助威,甚至希望各自的牛能表現得勇猛一些。公牛受到了人的鼓譟,身上的牛毛都豎了起來,它們怒目圓睜,向情敵發動了進攻。犄角抵在一起的搏擊聲,和皮肉相撞的摩擦聲,讓兩個放牛娃激動得手舞足蹈。

沒多久,事態急轉直下,李家的牛把王家的牛抵瞎了一隻眼睛,血順着牛眼汩汩而出;王家的牛也把李家的牛身上剮開了一道口子,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倆人這才覺出事情有些嚴重了,他們不是心疼牛,而是怕回去無法和東家交差。他們拼命地想把兩頭牛分開,鬥紅了眼的牛已經不把放牛娃放在眼裡了。兩頭牛糾纏在一起,呼哧地喘着粗氣,一副魚死網破的樣子。終於,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後,像兩座山似的轟然倒下。它們倒下了,睜着血糊糊的眼睛,口吐血沫,氣絕身亡。

兩個少年傻了,一時沒了主張。他們蒼白着臉,雙腿發抖地齊齊給死去的牛跪下了,心裡喊着:牛哇,你們咋就死了。

他們馬上就想到了後果,東家是不會饒了他們的,賠牛,就是賣了自己也賠不起哇。

他們呆立在那裡。其他的牛嗅到了血腥氣,嗷叫一聲,四散着跑遠了。兩人終於醒悟過來,像死了爹孃般“嗚哇”一聲,哭嚎了起來。那隻挑起事端的母牛,幸災樂禍地瞪着一雙迷醉的眼睛,望着躺在地上的兩隻公牛,然後又困惑不解地看一眼抱頭痛哭的放牛娃,無辜地搖着尾巴走開了。

也就是那天的傍晚,山下過來了一支穿灰衣服的軍隊。倆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約而同地說了句:咱們跑吧。

沒有回頭路了,只能一走了之。於是,倆人趁着暮色的掩護,像兩隻喪家犬似的,尾隨着隊伍,鑽進了夜色中。

那會兒,他們還分辨不清前面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倉皇與忙亂,只能讓他們毫無選擇地隨着隊伍往前走。

許多年過去了,一想起當年的革命動機,他們自己都會感到臉紅心跳。

這是一支八路軍的隊伍,以前八路軍的隊伍都在深山老林裡和鬼子周旋。聽說美國人在日本的後院投了兩顆***,把日本人炸得沒心思戀戰了。於是,八路軍從老林子裡殺了出來。兩個少年歪打正着地撞上了。一切就是這麼巧合。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兩個放牛娃就這樣參加了八路軍。他們首先有了自己的新名字——胡偉岸和範業,叫慣了小名的兩個放牛娃,在領導喊他們的新名字時,還以爲是在喊別人。等他們確信那嶄新的名字已經屬於自己時,心裡一下亮堂起來,舉手投足都是另一番滋味。從此,放牛娃走上了一條革命的道路。

參軍不久,一位八路軍的團長接待了他們。團長姓肖,人稱“肖大膽”。肖團長揹着手把放牛娃前後打量了一番,倆人還沒有合適的軍裝,只戴了八路軍的帽子,紮了腰帶,大體上有了小八路的輪廓。但兩個孩子看上去太瘦小了,和他們的年齡很不相符。肖團長左一圈右一圈地看了,然後拿過一杆長槍,衝範業大叫一聲:範業接槍。

他這麼喊過了,就把那杆長槍朝範業的懷裡摜去。範業去接槍,還沒扶住那杆八斤半的槍,就和槍一起倒了下去,引得看熱鬧的人笑彎了腰。肖團長又用同樣的方法去試胡偉岸,胡偉岸有了準備,就沒有被槍砸倒,卻抱着槍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胡偉岸抱着長槍一下子就哭了,他一邊哭一邊說:首長,這槍咋這麼沉呢。

肖團長哈哈大笑着,一手一個把他們從地上拉了起來,拍着兩人的後腦勺道:你們都是塊好料,但現在還沒法打仗,就先當革命的種子吧。

肖團長所說的“革命的種子”,等他們到了延安後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時的延安有許多這樣的革命種子,他們在一起學軍事,也學文化。延安是革命的大後方,是實驗田,把他們種在延安的土地上,把他們從小草培養成參天大樹。

兩人在延安的學習生活中,自然地顯現出了各自的情趣。

胡偉岸喜歡識字讀書,在這方面顯示出超人的能力,認那些方塊字能過目不忘。參加革命前,對學習文化他是有着體驗的。給東家放牛時,東家請了私塾先生在家裡教自己的孩子識文斷字,他有時偷聽上一耳朵。那會兒,他已經能把《三字經》背得滾瓜爛熟了。東家見他偷聽,就拎着他的耳朵罵他。放牛的時候,人在那裡,心早就跑到教書先生那裡去了。現在有了學習的機會,如同口渴的人碰上了一口井,他一頭紮了進去。

範業就不同了。他不喜歡上文化課,一上課就頭疼,覺得那些字像螞蟻一樣,鑽進腦殼裡一陣亂咬,讓他頭痛欲裂;而軍事課上他卻顯得遊刃有餘。吃了幾頓飽飯後的範業長了些力氣,八斤半的槍已經能安穩地抱在懷裡了。他喜歡射擊,也喜歡投彈,射來投去的,他已經能把槍打得很準,彈投得很遠了。

於是,範業就經常有事沒事地,衝胡偉岸說:來,咱倆比試比試。

胡偉岸在這方面比試不過範業,沒多久,就敗下陣來。胡偉岸驚奇地瞅着範業說:你小子長本事了。

範業不說話,只是自信地笑。

兩人就是在那會兒,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找到了各自的前程。

日本人投降了。國共兩黨停止了合作,各自要搶地盤了。於是,共產黨的八路軍脫離了國民黨的番號,改成了解放軍。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註定要被寫進共和國的歷史。囤積在延安的部隊出發了,他們要奔赴解放全中國的征戰之路。

範業和胡偉岸隨着大部隊星夜兼程,開進了東北的南滿、北滿,參加了四保臨江等著名的戰鬥。兩人進步都很快,範業在戰鬥的洗禮中茁壯成長——先是當了班長,又當了排長,當排長那年不滿十七歲。胡偉岸也成了一名戰地記者,懷揣採訪本,穿梭於各個戰場,把一樁樁英雄事蹟寫出來,發表在戰地報上。

著名的遼瀋戰役前夕,兩人見面了。範業已經是響噹噹的連長了,見到胡偉岸就把他的手捉住了,亂搖一氣:這一仗打得太過癮了,又消滅了老蔣八千,嘿嘿,真他孃的過癮啊。

胡偉岸齜牙咧嘴地把手抽出來,說:快把你們連的事說說,我這次來就是做採訪的。

範業就說:啥事蹟不事蹟的,別文縐縐地跟我說話,我聽不明白。不就是打仗嘛,只要不怕死,裝上彈匣子往前衝就是了。

於是,兩人就拉扯着坐在一棵被炮彈炸得面目全非的樹下,撫今追昔地嘮起來。

範業從乾糧袋裡掏出炒熟的黃豆,抓一把塞給胡偉岸,又自己抓了一把,兩人咯嘣嘣地邊嚼邊說打仗的事。他們四野的總指揮愛吃炒黃豆,這些下級軍官們也學會了吃黃豆。

不久,關於範業連隊的英勇事蹟在戰地報上發表了。很多人都知道了範業的名字,範業也因此著名起來,從上級授予範業所率領部隊的集體稱號上,就可以看到範業成長的足跡——先是英雄連,後來又是硬骨頭營,最後就成了王牌團。範業自然是連長、營長、團長地這麼一路走過來。

範業成了胡偉岸追蹤、報道的最好素材。

戰爭年代,兩人雖然分工不同,但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推翻蔣家王朝,建立新中國。範業率兵打仗,打了一仗又一仗,永遠沒有盡頭的樣子。胡偉岸寫文章,寫的都和戰爭有關,也與範業有關。範業所率的部隊是英雄的團隊,範業的名字經常出現在胡偉岸的文章裡,文章發表在戰地報上。範業和他的英雄集體,日復一日地著名起來。

兩人再見面都是在戰爭間隙。結束一場戰鬥後,就有許多英雄人物和經典戰例需要胡偉岸來報道。而部隊的休整,又是在準備打一場更大、更惡的仗。這時的胡偉岸是最忙碌的時候。他滿頭大汗,熱氣蒸騰地出現在範業面前。範業一把捉住他的手,使胡偉岸又一次齜牙咧嘴了。兩人來到僻靜處,範業讓警衛員拿來從老蔣處繳來的罐頭和酒。範業咧着嘴,一邊笑,一邊說:胡筆桿子,辛苦了,今天犒勞犒勞你。兩人就不客氣地吃喝起來。幾杯酒下肚,兩人就面紅耳赤了,他們忘記了此時自己的身份,解開衣釦,仰躺在草地上,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放牛的日子。

範業瞅着天上游移的白雲,笑着說:這狗日的,沒想到我都是團長了,你也成了大筆桿子。

胡偉岸也看天上的雲,目光多了些深邃和內容,他感嘆道:這就是日子啊。

範業不知想起了什麼,一骨碌從草地上爬起來,紅着眼睛瞅着胡偉岸說:你這筆桿子當的有啥勁?正經仗沒摸着打一次,有甚意思。

胡偉岸叼着一根青草,搖頭晃腦地說:範業啊,這你就不懂了,這叫分工不同,各有追求。

範業撇撇嘴道:追求個甚?告訴你胡偉岸,你得學會打仗,不打仗跟着隊伍跑有啥意思。你現在是副連還是正連啊?

胡偉岸就打着哈哈說:分工不同,不論職務高低。

範業瞅着胡偉岸一時沒了脾氣,嘆口氣又躺了下去,高瞻遠矚地說:把你的筆收起來,跟我學着打仗吧。你來我這兒,我給你個營長乾乾,咋樣?

胡偉岸很文人氣地說:我的戰鬥就是我的筆,我有自己的戰場。

範業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說:哎呀,等新中國建立了,那是要論功行賞的。你說你整日捏着個筆,寫寫戳戳的,沒打過一次仗,沒殺死過一個敵人,咋個給你行賞啊?

胡偉岸淡然一笑:分工不同,你有你的戰場,我有我的天地。

範業見說不動胡偉岸,就不說了。兩人復又坐起來,咬着牙拼酒,說一些少年時的事。日子真是白雲蒼狗,要是沒有那兩頭公牛發情,他們又怎麼能有今天?於是就又一次感嘆命運。

兩人的友誼是地久天長的,十天半月的不見上一面,就很思念對方。有時在戰場上偶爾碰上,卻是激戰正酣,範業率領着戰士跟敵人殺紅了眼。這時,他就看見了胡偉岸,胡偉岸正在槍林彈雨中穿行,頭盔不知掉到了何處,身前身後的子彈在胡偉岸的頭頂上嗖嗖地飛過。範業大叫一聲,撲了過去。他把自己的頭盔戴在了胡偉岸的頭上。他們沒時間說話,只緊緊擁抱了一下,範業說了句:保重啊。胡偉岸也衝範業說:等着你勝利的消息。

兩個少年的夥伴,相互凝視着消失在硝煙中。

三大戰役結束後,偉人毛**在北京的天安門城樓上,用湖南式普通話喊出一句口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於是,世界的東方就有了一個奇蹟。那會兒,蔣介石率領殘部逃到了孤島臺灣。雖然沒有大仗可打了,但部隊也沒有閒着,他們還要剿匪,維護剛剛誕生的新中國政權的安全與穩定。範業此時已是王牌團的團長了,在全軍都很有名氣,曾受到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親切接見。胡偉岸也是著名的記者了,事蹟被其他記者採寫後,隆重地登在了報紙上。胡偉岸也著名了起來,文官武將一時間不同凡響。

沒多久,著名的抗美援朝爆發了,著名的記者和著名的王牌團長一同參戰。在朝鮮戰場上,他們仍然在戰鬥間隙見面,再見面時比在國內還要熱烈,先是擁抱,然後分吃炒麪;有時也能搞到一些祖國的慰問品,打打牙祭。兩人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真想家啊。

他們說的家就是祖國,祖國對於他們就是少年放牛的山坡——記憶中的山坡一片蔥蘢。

兩人都三十大幾了,除了打仗就是採訪,還沒顧上成家。他們很小就沒了父母,對家的理解說具體也具體,說抽象也抽象。

兩人在異國他鄉一起想到了家,但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鄉,就馬上投入新的戰鬥。一個率兵打仗,一個帶着文工團做鼓動工作。

入朝不久,胡偉岸就被軍裡任命爲軍文工團的團長,不僅寫作,還要帶着能唱能跳的男女戰士去前線慰問、宣傳,任務很重。兩人都很忙,見面也只是道聲珍重,又各奔東西。胡偉岸在炮火的洗禮中成了一名作家,一批反映朝鮮戰場艱苦卓絕戰爭的報告文學、長篇通訊和小說源源不斷地在國內的報刊上發表。他的作品讓人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範業也已經是師長了,率領着他的師,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後來,部隊班師回國。剛踏上祖國的土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感到年紀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

範業師長對自己的人生大事心裡已經有譜了。他喜歡上了師文工團年輕貌美、能歌善舞的小嶽。小嶽是抗美援朝爆發後入伍的學生兵,人機靈,又有文化。在朝鮮的時候,只要小嶽一來前線慰問演出,範師長總會把屁股下的馬紮移到離小嶽最近的地方去。他眼裡就只剩下小嶽一個人了。

有一次,他衝身旁的胡偉岸道:你們文工團這丫頭,叫個啥?

胡偉岸就說:小嶽,學生兵,人年輕,也聰明。

範業就骨碌着一雙眼睛,仔細地把小嶽又打量了一遍,嘴裡一遍遍地說:咦,這丫頭,你看看這丫頭……

小嶽的出現,讓範業顛三倒四、心猿意馬。只要在戰鬥間隙,他就讓胡偉岸把文工團拉上來搞演出,然後自己擠到最前面,不錯眼珠地盯着小嶽看。對於走火入魔的範業,胡偉岸並沒有敏感地發現什麼,以爲範師長對文藝有興趣呢。他心裡正琢磨着,範業也是有着文藝細胞的;如果當初多識些字,弄不好也能是個文藝工作者。

回國後的範業和胡偉岸都是三十大幾了,成家已是迫在眉睫。說幹就幹,範業不想再等下去了。

晚上,他讓炊事班多炒了幾個菜,又打開幾聽從朝鮮戰場上繳獲的美國罐頭。準備就緒,他讓警衛員請來了胡偉岸。兩個老戰友,在和平的天空下推杯換盞起來。

幾杯酒下肚後,範業噴着酒氣說:不打仗了,這下好了,我老範要結婚,成家過日子了。胡呀,你說這好不好啊?

胡偉岸就說:好哇,我也是這麼想的。革命成功了,咱們也都該過日子了。

範業不管胡偉岸的思緒,順着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心裡這會兒只剩下年輕的小嶽了。於是,他就說:胡哇,你說那丫頭咋樣啊,她要是跟了俺老範,以後準錯不了。

胡偉岸的酒勁兒也上來了,老範說了半天,他還不知道那丫頭是誰呢,就眯着眼睛問:你說的丫頭是誰呀?

老範哈哈大笑,伸出手,在胡偉岸的肩上拍着,一邊拍一邊說:看看你這文工團長當的,我喜歡你們團的誰你都不知道。你個**真是糊塗啊。

兩人接着就碰杯,幹了。這回**就更糊塗了,酒精已經讓他的腦子轉不過彎來了。他癡癡呆呆地問:那丫頭到底是誰呀?

老範就朗聲道:是小嶽呀,這你都沒看出來,我老範早就瞄上她了。

範業的話讓胡偉岸猛地打了個激靈,酒醒了大半。他搖搖頭,以爲自己聽錯了,忙又問了一句:你說的丫頭是誰?

老範就重重地又拍了一掌**:是小嶽,你們文工團的小嶽。胡團長啊胡團長,小嶽你都不知道了?

**的酒徹底地醒了,酒醒後的**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迷迷瞪瞪地盯着老範,心裡想:怎麼範師長也喜歡上小嶽了?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呢。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後,他悲哀得直想哭。

**看上的也是小嶽。小嶽來到文工團後,他就暗暗地喜歡上了,喜歡她的聰明和美麗。當時,他經常寫一些詩歌,關於戰爭和愛情的,讓小嶽聲情並茂地朗誦。詩歌讓小嶽一朗誦,他就覺得那些詩歌已經不是詩歌了,彷彿成了精靈,在他的血液裡呼呼地奔涌。

他是小嶽的團長,有更多的接觸機會,就一直按下自己的情感,不斷地在心裡勸說着自己:大米會有的,麪包會有的,小嶽就在自己的身邊,以後一定是屬於我的。

那些日子,**的心裡承載着巨大的愛情,投身到慰問演出和寫作中去。許多著名的篇章就是那時候創作出來的,**也因爲那些文章著名起來。

他沒想到,範師長也看上了小嶽。一山不容二虎,小嶽嫁給範師長,就不能嫁給自己,這是明擺着的道理。他清醒過來後,無可奈何又無限悲涼地說:範吶,你能不能換個別人,誰都行,工作我去做。

老範不明就裡地又去拍**的肩頭,然後一連氣幹掉兩杯酒,紅着眼睛衝**說:我就是看上小嶽了,誰也不好使。要是娶不到小嶽,活着還有啥意思。

這時的**徹底冷靜了,他又想到了山坡上那兩頭髮情的公牛,爲愛情進行的那場廝殺。他由牛想到了人,想到了自己和老範,心裡怦怦亂跳一氣。如果這時自己不退出的話,老範說不定會拔出腰裡的槍指向自己,儘管他也有槍,可他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和老範拔槍相向。終於,他無限悲涼地說:那丫頭就那丫頭吧。

老範聽了,情緒達到了**,哈哈笑着:胡哇,這就對了。我這媒人你來當,你當媒人,我放心。

說完,老範似乎發現**情緒低落,就“咦”了一聲:你狗日的是不是也看上了小嶽?

**就悽慘地衝老範笑一笑。

老範大大咧咧地揮揮手:你是文工團團長,手裡有那麼多年輕女同志,換一個,這是多大的事啊。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心裡似呻似喚地說:範吶,你咋就不換一個呢。

這是他在心裡說的。他太瞭解老範了,這麼多年打仗老範養成了說一不二的習慣。況且,老範是一師之長,是他的上級,上級的話就是命令,他不能違抗。

沒幾日,他愁眉不展、心懷忐忑地找到了小嶽。小嶽回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人變得更漂亮了。她嘴裡哼着歌兒,在等待胡團長向自己表達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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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胡團長推開了她宿舍的門。她想:愛情終於來了。一時間,臉紅到了耳根,心跳如鼓,手裡一遍遍地擺弄自己的辮梢。

胡團長看了眼小嶽,心就疼了,但他還是說:小嶽呀,今天我有個事兒要對你說。

小嶽低着頭,柔聲道:說唄。

她等這句話已經許久了。

胡團長就嘆口氣道:有人看上你了,要和你結婚。

小嶽心想:胡團長也真是的,自己喜歡就喜歡吧,幹嗎繞這麼大個圈子。她心裡亂跳一氣,等待着幸福的到來。

胡團長悲哀地說:是範師長要娶你,他說他非你不娶。

小嶽吃驚地睜大眼睛。她愛情世界的天塌了,過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抖着聲音說:怎麼是他,那你……

胡團長的心裡一團糟,但他還是沉了沉說:小嶽呀,範師長是一師之長啊。

說到這兒,胡團長覺得這話說得一點也不符合媒人的身份,就說了許多範師長的好話。小嶽聽着胡團長的話,耳畔似飛着無數只蒼蠅,嗡嚶一片。她想胡團長原來是不愛自己的,以前的美好感覺只是自己的幻覺。這麼想過後,她對愛情的希望破滅了。既然自己愛的人並不愛自己,那嫁給誰都是一樣了。當初她參軍時,就把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交給了組織,現在她把婚姻也交給了組織。

很快,小嶽就和範師長結婚了。

結婚那天,酒宴是少不了的,到場的有範師長的首長,也有部下。**在老範的心目中是很重要的人物,所以**是不能不到場的。

那天,老範喝了很多酒,**也喝了很多。他一看到站在範師長身旁的小嶽,心裡就萬箭穿心般難受。他抓起酒就喝,別人不和他碰杯,就自己喝。老範和小嶽出現在他面前,給媒人敬酒時,他看到小嶽眼淚汪汪的樣子,就醉了。在幹了一杯酒後,他轟然倒了下去。

老範和小嶽結婚不久,**就和團裡的小金結婚了。小金不如小嶽漂亮,她們是同一年在同一個城市入伍的。入伍前倆人是同學,關係一直很好。

結婚後,小金曾問**:你不是喜歡小嶽嗎,怎麼和我結婚了?

**用手掐自己的頭,無限悲涼地說:不說了,不說了,我頭疼。

小金就衝**笑。

胡作家和小金的婚禮上,範師長帶着新夫人小嶽來了。小嶽似乎仍沒從失戀中走出來,表情有些悲慼。胡作家一見小嶽的樣子,心裡一陣刺痛。他和範師長拼酒,一碗又一碗。到了一定的境界,範師長就拍着胡作家的肩膀:胡哇,咱們能有今天,沒想到哇。

胡作家矇矓着眼睛說:是呀,要是沒有當初,又哪會有今天呢。

他看一眼小嶽,又看一眼身邊的小金,心裡就多了些感慨。

範師長的笑聲很豪氣,也很爽朗;胡作家也笑,笑着笑着卻流出了眼淚。範師長說:胡哇,你看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哭啥哩?小嶽已經懷上了,你也抓緊點,說不定咱們還能成親家呢。

胡作家擦乾眼淚,拍着胸脯說:那是,咱們生的都是男孩的話,他們就是兄弟;要都是女孩,就是姐妹;一男一女,那就是做親家了。

兩個女人見男人們拍着胸,說一些有情有義的話,也躲到一旁說悄悄話去了。

那段時間的範師長很幸福,滿面紅光,見人就笑呵呵地打招呼。他經常能見到胡作家,一見到胡作家,他就眯着眼睛,望着天上太陽說:不打仗的日子真好,天天摟着老婆睡安穩覺。我這兒可都三個月了,你那兒咋樣了?

胡作家明白,他這是在問小金懷孩子的事呢。胡作家勾着頭,不好意思地說:小金也懷上了。

哈哈哈——範師長重重地拍了胡作家的肩頭,疼得胡作家齜牙咧嘴。

這期間,軍、師一級的文工團接到了撤銷的命令。這一級的文工團是爲了朝鮮戰爭,才臨時組建的編制。戰爭結束了,這麼多文工團員顯然成了部隊的負擔,於是,上級一紙命令,撤銷了軍、師文工團的建制。小嶽不希望去地方工作,還想留在部隊,那時她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了。範師長拍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抓起電話給軍區分管編制的參謀長打了電話,軍區參謀長就是當年給他改名字的肖團長。範師長把小嶽想留在部隊,繼續戰鬥的想法說了,肖參謀長在電話裡說:不就是個編制嘛,沒問題。小范啊,好好幹,你還年輕啊。

很快,小嶽就挺着大肚子去軍區文工團報到,繼續發揮她能歌善舞的特長。

胡作家的夫人小金也想在部隊繼續戰鬥下去,她把自己的想法衝胡作家說了。胡作家搓着手,在屋裡轉了兩圈,說:咱不能跟小嶽比。範師長朋友多,軍區那些首長他都熟;我是搞文化工作的,認識的這些人都不管編制。你還是轉業,服從分配吧。

小金一臉的失望,她在感嘆“小嶽命好,嫁了好人”後,就轉業去了地方一家工廠的工會搞宣傳去了。報到那天,她還留下兩行惜別部隊的淚水。

幾個月後,小嶽生了,是個男孩,取了一個通俗也著名的名字:範幸福。可見當時範師長的心境是多麼的滿足和甜蜜呀。沒多久,小金也生了,是個女孩。胡作家給女兒取了很文氣、也很文化的名字:胡怡。孩子出生沒多久,範業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這時的胡作家已經調到軍區文工團,擔任創作員,名副其實地搞起了創作。

範業在電話裡大呼小叫:親家,我是男孩,你是女孩,咱們這回可是親上加親了。

胡作家打着哈哈:可不是,真被你言中了。

範業興高采烈地說:人要是順了,想要啥就來啥。胡哇,你說是不是?

胡作家又想起了小嶽,現在兩人都在文工團工作,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雖然這麼長時間了,自己也有了孩子,可一看見小嶽矇矓的眼神,心裡還是顫顫的。想到這些,他只能在電話裡“嘿嘿”地笑笑。最後,範業嗡着聲音說:這狗日子,真是太好了。說完,“咣”的一聲就掛了電話,震得胡作家的耳朵嗡嗡響。

範業果然很順,兒子範幸福滿週歲那天,他當上了軍長。

這消息也傳到了胡作家和小金的耳朵裡。小金就衝胡作家感嘆:你看小嶽的命多好,嫁人一下子就嫁了高幹。

胡作家就啞了口,不知說什麼好。那陣子,小金剛離開部隊,對部隊仍犯着單相思,看什麼都不順眼。胡作家是文化人,明白小金的心思,就什麼事都順着她。

這些日子裡的小嶽也有了變化。她見胡作家時,眼神不再那麼矇矓了,而是變得清澈無邊。胡作家一望見小嶽這種眼神,心裡就不再亂顫了。他的感情終於平靜下來。想到小金,還有女兒,他認命了,覺得現在這樣也沒啥不好。

小嶽也經常一臉幸福的樣子,見到胡作家時,嗓音清亮地說:**,啥時候有空來家坐坐,我們老範總說起你。

胡作家打着哈哈:有時間一定去,小金也想你呢,你們姐妹要常來往啊。

提起小金,小嶽的心裡就多了番滋味。一個在部隊繼續戰鬥,一個去了地方,現在孩子又小,睜眼忙到天黑。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小金了,就決心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可這麼說過了,仍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兩家人一起聚聚。於是,聚會的想法只能停留在口頭上。

範業當了軍長,操心的事更多了。今天去軍區開會,明天到部隊視察,忙得不亦樂乎。可他心裡高興,笑容和幸福一同掛在臉上,見人就說:這日子過的,還想咋的?當年的放牛娃哪想過這樣的日子。

胡偉岸成了專業作家後,一心撲在了創作上,常有大小文章在全國報刊發表。他的名氣也一天天壯大起來,隔三岔五地就會收到熱心讀者的來信。胡作家讀着這些信,也是幸福無邊的樣子。看着夫人小金和漸漸長大的女兒,也一遍遍在心裡感嘆着生活。

小金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也感到幸福、滿足,只是偶爾想起範業或小嶽時,就會長長地嘆口氣:還是人家小嶽命好,日子過得想要啥就有啥。

胡作家聽了這話,心裡就有些別樣的感受。

範業和胡偉岸雖然不經常謀面,但每過一陣子,範軍長都要約上胡作家走出城市,到山裡打一次獵。範軍長舞刀弄槍的習慣了,長時間找不到打槍的機會手就癢癢,他總要找個機會放上幾槍。打獵就是和平年代中假想的戰爭。

胡作家整日裡關在屋子裡寫作,城市的喧囂讓他感到心浮氣躁。更主要的是,他一走進山裡,就會想起少年時代令人難忘的放牛時光。不知爲什麼,一想起那段時光,他就興奮不已。

範軍長在週末外出打獵時總要叫上胡作家。範軍長外出自然不是一個人,警衛員是少不了的,爲範軍長提槍、背乾糧什麼的。車是越野吉普,跑上一會兒就出了城,再過一會兒就進山了。

兩人一進山,就把車窗搖下來,看着滿山的綠,嗅着大山的氣息。範業抖着鼻翼,深吸了一口,衝着大山喊:他孃的,真他孃的舒服哇——

胡偉岸表達感情時就含蓄得多,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眼睛發熱,心裡一陣唏噓。

運氣好的話,他們能打到山雞、野兔什麼的。如果時間還早,範軍長就命令警衛員拾些乾柴,在山坡上把獵物新鮮地烤了。酒是少不了的,警衛員早就帶來了。他們吃着野味,喝着白酒,聊些隨意的話。說到放牛的日子,兩人就感嘆命運;說到某次戰鬥時,就喚醒了兩人的戰友情;再說到老婆孩子,就以親家相稱了。他們的友誼如滾滾不息的江水,說到動情處,兩人就搭着肩膀,呼兄喚弟。

直到夕陽西下,兩人才意猶未盡地坐車回城。

這次的野外之行,讓胡作家回到家裡仍興奮不已。他衝小金說起山的壯美、野物的新鮮,最後又說到了範軍長,和兩人之間的感情。胡作家說得熱血沸騰,情不能抑,小金卻顯得很冷靜。她看着胡作家說:以後你得注意點分寸了,人家畢竟是軍長,你一個作家沒官沒職的,少和人家稱兄道弟。

胡作家瞪着眼睛說:咋了?他就是當了司令,也得認我。我們是啥關係,從小在一起放過牛的。

小金對胡作家沒深沒淺的樣子,心裡一直保持着異議。

範軍長興致好時,再次外出就會帶上小嶽和孩子。胡作家也滿口答應了邀請,小金就有些猶豫。她不是不想出去,她考慮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適,畢竟是沾人家範軍長的光。

胡作家見小金猶豫,就說:沒啥,你和小嶽關係那麼好,又好久沒見面了,這次是個機會,聚在一起好好扯扯;別忘了,你們在文工團時,可是最要好的。

小金見胡作家這麼說了,也就答應了,收拾停當,就隨着範軍長一家出發了。

兩家的孩子還小,不能進山打獵,就選了山清水秀的地方。這些地方有駐軍,都是範軍長手下的師、團一級單位。軍長帶家人來看望部隊,下級自然是周到熱情,跑前跑後地忙着。看了山,又看了水,然後就去看部隊,戰士們齊聲喊:首長好。

範軍長揮揮手,說些同志們辛苦之類的話。

到了吃飯時間,下級又是一番熱情招待。整個軍裡都知道,範軍長愛吃狗肉。狗早就準備好了,吊起來殺了,剝了,狗肉很新鮮地烀上了鍋。

範軍長一上桌,見到熱氣騰騰的狗肉,就來了興致,擼起袖子就吃上了。酒是少不了的,下級見範軍長都放開了,也不再拘謹,一杯又一杯地敬。席間,範軍長一遍遍地介紹胡作家一家,說胡作家如何著名,文化人,還說到兩人一同放牛的日子……

下級就一臉敬仰地向胡作家敬酒。胡作家喝了幾杯酒,聽了一些恭維話,自然也很高興,就七長八短地說一些很文化的話。陪酒的下級也聽,但興致似乎不那麼高。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範軍長那裡,哪怕範軍長放筷子的聲音重了些,他們也會扭過頭,一起注意地看過去。

小嶽和小金坐在一起,邊照顧孩子,邊說些女人的話。她們從友誼說起,又說到眼下各自的工作和孩子。

酒喝到後來,範軍長就成了桌上的主人,每說一句話,都會引來一片驚歎和議論。酒精的作用和自己所處的地位,讓範軍長想說啥就說啥。胡作家就成了真正的陪襯,他不停地在一邊幫腔,以證明自己的存在。

小金沒喝酒,腦子就很清醒,見到這種場面,心裡也有些亂。席間,小金就在心裡感嘆:軍長就是軍長。然後就由衷地對小嶽說:你命就是好,比我強多了。

小嶽忙說:你也不差呀,要啥有啥,還想咋的?

小金笑笑,臉上的表情也冷冷熱熱的。

回到家裡,小金仍在感嘆:人家小嶽就是命好,夫貴妻榮,你看人家一家多榮光。

胡作家的酒勁還沒下去,他不耐煩地揮揮手道:範業是軍長,我是作家,都是軍人,分工不同罷了,這沒啥。

話是這麼說,可心裡也說不清是個什麼味兒。

小金琢磨一會兒,又說:當年你要是不寫東西,和範軍長一起打仗,這會兒也能弄個師長啥的,也省得我轉業了。

胡作家一臉困惑地望着小金,正色道:要是沒有我,哪有現在的範業,他的事蹟都是我一手宣傳出去的。

小金不說什麼了,嘆口氣,抱過孩子說:這就是你的命,好了,不說了,說啥日子也不能重過一遍。

胡作家也有些苦悶,背過身子,衝着牆壁吸菸。煙霧濃濃淡淡地飄起來。

下次範軍長再有活動,請胡作家同去時,胡作家知道自己就是想去,小金也不太情願;勉強去了,結果也是不痛快;與其不痛快,還不如不去。於是胡作家就婉言謝絕了。他待在家裡,想象着範軍長一家呼風喚雨的樣子,心裡就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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