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兵的二叔 1

老子也是當過兵的人,啥陣勢咱沒見過。生啊死的,不就是那回事!

——二叔語錄

二叔當兵那會兒,正是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的蜜月期。紅軍長征勝利地到達了陝北,隊伍也開始不斷地壯大。日本人長驅直入,上海、南京、武漢等大城市相繼失守,在這種國家危亡的時候,國共兩黨經過談判,決定第二次合作,一致對外。於是,昔日的紅軍被改編成八路軍。

八路軍爲了抗日,派出小股部隊深入到敵後去建立抗日革命根據地。一路路人馬,便開到了山東、河北的腹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抗日運動。當時的國民黨部隊也犬牙交錯地佈置在這些地界的周邊,也就是說,有三股武裝力量同時並存着——日本人、國民黨部隊,以及八路軍的隊伍。形勢就有些亂,八路軍就趁着這股亂,開闢了根據地。

父親和二叔就是這時一同當的兵。

八路軍來了,把隊伍轟轟烈烈地開到了莊上,並在莊上的土牆上,用白石灰刷上了著名的口號——將抗日進行到底!

接下來,八路軍就動員莊裡的青年後生報名參軍。

那一年,父親十七歲,二叔十五歲。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也算是青年後生了。他們便成了八路軍的工作對象,先是婦救會的人找到了哥倆兒。

婦救會主任就是莊上劉二的媳婦趙小花。劉二在八路軍縣大隊當上了排長,趙小花也不閒着,她熱情革命,是擁軍的積極分子,後來就當上了婦救會主任。動員青年參軍是婦救會的主要工作。

那天,趙小花領着一個八路軍女戰士找到了父親和二叔。

父親和二叔當時正斜歪在牆根下曬太陽。

初春的天氣,一切都懶洋洋的,太陽很好地照着。父親和二叔一邊曬太陽,一邊伸手在衣服裡捉蝨子,捉住一個,扔一下,像玩一種遊戲。

趙小花和那個女戰士一陣風似的刮到了父親和二叔的眼前。

父親和二叔是相依爲命的兩兄弟,爺爺死得早,二叔生下不久,爺爺就死於一場風寒。奶奶靠給大戶人家打零工,拖扯着父親和二叔,苦巴巴地過生活。

父親十歲那年,二叔八歲,奶奶也不行了。又一場風寒病,讓奶奶病歪歪了大半年,最後油盡燈枯,一頭栽倒在院子裡。起初,十歲的父親和九歲的二叔只能靠討飯過日子。那時候日本人還沒有來,日子還算太平,東遊西轉一天,討口吃的還不是件難事。幾年後,他們能幹活了,就扔下討飯碗,給人家打起了短工。日子還能維持下去。

初春時節,播種的日子就要到了。父親和二叔在太陽下養精蓄銳,準備在開春的季節裡大幹一場。

趙小花和八路軍女戰士站到兩個人面前,趙小花就抿着嘴,笑着對父親和二叔說:兩個石頭,曬太陽哪。

父親沒有大名,二叔也沒有,打從生下來,奶奶就叫父親大石頭,管二叔喊小石頭。

當着生人的面,父親和二叔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虛虛實實地把趙小花身後的女戰士望了,父親和二叔的臉就紅了。

趙小花看着兩個人,繼續說:這是八路軍的同志,團裡的文書,叫淑琴。

女戰士淑琴看了兩個石頭一眼,不知爲什麼臉也微微地紅了。她的年紀和父親、二叔不相上下,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趙小花蹲下身子,唱歌兒似的說:兩個石頭啊,抗日參軍吧?參軍光榮。俺家劉二就在隊伍上,把日本鬼子趕出去,咱們就過上太平日子了。

二叔這時不知深淺地問了句:八路軍管飯不?

趙小花忙說:當然管飯,不吃飯怎麼抗日。

二叔又說:那管穿嗎?

趙小花看了一眼身後的女戰士淑琴,說:你看人家八路軍,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嘛,多精神。

二叔就狠狠地嚥了口唾沫,心裡就躍躍欲試了。

還是父親沉穩、老練一些,他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二叔,虛虛實實地把趙小花和女戰士看了,然後咬了咬嘴脣道:這樣啊,你讓俺倆好好想想。

趙小花就說了:那行。你們兩個石頭就想一想,一個人參軍也行,兩個人蔘軍,八路軍是雙手歡迎。

說到這兒,就領着女戰士笑嘻嘻地走了。

父親望着淑琴年輕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心裡的什麼地方就輕輕地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心便亂了,理不清個頭緒。

二叔喊了一聲:哥,咱去還是不去呀?

父親的兩眼仍虛着。他的精氣神已經被女戰士淑琴帶走了。

半晌,父親纔回過神來,幹着嗓子衝着二叔說:去,咋不去哩。

二叔就猶猶豫豫道:要是能吃上饃,俺就認了。

父親和二叔已經許久沒有吃上饃上了。想起饃,牙根子就有些癢。

又過了兩天,趙小花帶着女戰士淑琴再一次出現在父親和二叔的面前。

趙小花唱歌兒似的問:兩個石頭,想好了沒?

父親揹着手,繞着二叔轉了兩圈,以一個家長的身份舉起了右手:俺們想好了,當兵,參加八路軍。

他說這話時,目光堅定不移地望着趙小花身後的女戰士淑琴。

十幾年後,南征北戰的父親,當上瞭解放軍的團長。

部隊進城時,他終於如願以償地娶了淑琴。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父親是爲了八路軍女戰士淑琴當的兵。二叔則是爲了吃上饃去參軍。雖然兩個人都當上了兵,但由於二人的目的不一樣,也就有了不同的結果。

剛當上兵的二叔並沒有如願地吃上饃。那時候八路軍的日子比老百姓還要苦,雖說是建立了根據地,可日本鬼子三天兩頭地從據點裡出來掃蕩,有秋季掃蕩,也有春季掃蕩。春季掃蕩是不讓百姓種上莊稼,秋天自然就沒了收成。沒有了糧食,八路軍就搞不成根據地;沒有了根據地,八路軍就得滾蛋。即便是種上莊稼了,日本人還有秋季掃蕩在等着呢。日本人把成熟的莊稼搶到城裡去,實在帶不走,一把火燒了,也不給八路軍留下。因此,那時的八路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父親和二叔當兵之後,吃的第一頓飯就是清水煮野菜。一口架在野外的大鍋裡,熱氣蒸騰地煮着野菜。開飯的時間到了,八路軍官兵不論職務高低,一律排着隊,在鍋前盛一碗連湯帶水的野菜,蹲在地上,吸溜吸溜地吃菜、喝湯。

二叔端着一碗野菜,臉就綠了。他愁苦地望着父親說:哥,咋沒有饃哪?

父親就說:你就將就着吃吧,在家也沒饃吃呀。

父親雖然也不滿意吃野菜,可他還有着精神支柱。他的精神支柱就是團部的文書淑琴。那一陣子,父親的腦袋被淑琴的身影牽引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二叔的心裡沒有精神支柱,他的日子就苦不堪言。

二叔因爲入伍時年紀小,再加上從小到大營養嚴重不良,雖然年紀十五了,看上去卻和十二三歲的孩子沒有太大的區別。他一入伍,就被派到團部養馬去了。

團部有好幾匹馬,有團長的,也有政委的,當然副團長、參謀長也是有馬的,加起來有四五匹。二叔就成了一個馬倌。剛當兵時軍裝也沒有,只是每個人發了頂八路軍的帽子,戴在頭上,就有了軍人標誌。帽子大,二叔的頭小,樣子就有些滑稽。

二叔吃野菜,餵馬,整日裡愁眉不展的。沒事的時候,他就去找父親。父親那會兒分在戰鬥班裡當戰士,手裡有一杆槍,是火炮,不知是在哪個農戶家裡徵來的,破損得厲害,槍面上還生了鏽。父親有事沒事就拿一塊看不清顏色的布去擦那杆老槍。

二叔一找到父親,就指着肚子說:哥,俺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就是撒尿,走路都沒勁兒。這兵俺是當不下去了。

父親就翻着眼皮說:小石頭,你想幹啥?想當逃兵?

二叔就不吭氣了,長長短短地嘆氣,一張臉綠綠地愁苦着。

不久,八路軍和國民黨的部隊搞了一次會晤。

國共兩黨既然是合作,八路軍和國民黨的部隊就被稱爲友軍,都在同一個地界駐紮着,時不時地就會通通氣,在一起研究一下眼前的戰局和形勢。

就這樣,二叔隨同八路軍團裡的領導,當然還有警衛班的人,就去了一趟國民黨的營地。因爲他要照看那些馬,也就跟着去會晤了。

這是二叔第一次走進國民黨的營地。他一走進去,兩隻眼睛就不夠用了,看人家穿的、用的,都是那麼整齊,他在心裡羨慕得不行。自己在心裡就對自己說:你看看人家,這纔像支部隊。

因爲會晤,國民黨招待了八路軍一行一頓晚飯。八路軍的領導陪着國民黨的軍官坐在屋子裡吃,有酒有肉。二叔和幾個警衛在院子裡也被招待了一回。一個大鐵盆裡盛着菜,還有一筐饃。那饃雪白雪白的,吃得二叔差點把眼珠子撐出來。肚子鼓脹得都快橫着走路了。

就因爲這一頓飯,便改變了二叔的命運。

回到八路軍駐地的二叔,魂就丟了。他跟父親千遍萬遍地講那頓有饃有菜的招待,他一邊流着口水,一邊衝父親說:哎呀,你看看人家那吃的、那用的,你再看看咱們。

二叔端着盛滿野菜的碗簡直是沒法嚥下去了。

他回味着那頓讓他魂牽夢繞的美食,真是欲罷不能。

他終於下決心,要離開八路軍了。他是這麼想的,都是抗日的隊伍,在哪兒不是抗日呢?能吃上饃,能穿上好衣服,抗日的勁頭不就更大了嗎?

於是,在一天深夜,趁父親上崗的機會,他找到了父親。

他說:哥,還站崗呢?

父親回答:半夜三更你不睡覺,跑這兒來幹啥?

二叔就支支吾吾半晌,最後才說:哥,你把槍放這兒,你跟俺去投奔國民黨吧。

父親就瞪大了眼睛,在暗夜裡咄咄逼人地望着二叔。

二叔說:你看俺幹啥,怪嚇人的。你不去,俺可去了。

不許你去。

二叔剛開始還在彎着腰說話,此時見父親這麼說,他乾脆把腰板挺直了,把想好的話說了出來:哥,你聽俺說,八路軍抗日,國民黨也抗日,反正就是抗日,在哪兒不都是抗日呢。你不走,俺自己走。

說完,二叔躬着腰向暗夜裡走去。

父親就喊:小石頭,你給俺回來。

二叔頭也不回地答:哥,俺不回。你要不放心俺,就跟俺一起走。

父親不走,這裡還有他的精神支柱淑琴呢。他鐵了心了,哪裡也不去。

父親說:小石頭,再不回來俺就開槍了。

二叔聽見父親的話,把腰彎得更低了。他貓着腰,快步地向前飛奔。他知道父親是不會開槍的,爹孃死得早,兄弟倆跟頭把式地長這麼大,彼此都把對方當成唯一的親人。

父親望着漸漸遠去的二叔,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

第二天一早,八路軍團部就知道餵馬的小石頭開了小差。八路軍有個原則,當兵抗日全憑自願,走就走了,來就來了,不強求。

二叔在經歷了短暫的八路軍生涯後,一頭扎進了國民黨的部隊,成了國民黨冀中五師嚴師長的馬伕。

生得瘦小的二叔,似乎只配做馬伕。參加八路軍的時候,給八路軍當馬伕,來到了國民黨部隊,又給嚴師長做起了馬伕。

國民黨五師駐紮在一個大戶家裡,房子很多,前後兩個院子,嚴師長辦公和住宿都在這個院子裡。嚴師長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不論行軍打仗,總是把家眷帶在身邊。此時的嚴師長也不例外。他有原配和偏房兩個老婆。原配自然老一些,似乎是從老家農村帶出來的,穿着、說話有些土氣。偏房年輕美貌自不必說,舉止打扮就顯得很洋化。嚴師長對偏房很好,有事沒事的總愛到偏房的屋子裡坐一坐,說會兒話。但二叔發現,嚴師長對自己的女兒小婉、那個患有小兒麻痹症的孩子感情上也很親。小婉說不上漂亮,也說不上難看,樣子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小婉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因爲她得過小兒麻痹,走路有些不便,她就長時間地待在屋子裡,或站在窗前往外望。二叔就是透過窗子看見小婉的。

嚴師長每天都要來看小婉,牽着手把小婉從屋裡帶出來。小婉就拐着腿,一搖一晃地隨着嚴師長身後,在院子裡走一走。這可能是嚴師長和小婉在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

自從參加了國民黨隊伍後,二叔終於如願以償地吃到了饃,儘管饃也不是天天能吃上的,但比起八路軍的伙食,已經是天上地下了。每頓都是有菜有飯的,菜裡還帶着油腥,這就足以讓二叔高興上一陣子了。

二叔是嚴師長的馬伕,自然是嚴師長身邊工作的人。嚴師長身邊有許多工作人員,比如廚師、警衛、司機、馬伕等等。

嚴師長平時是坐汽車的,四個輪子的汽車,開起來嗡嗡地響,跑得比馬還快。但汽車畢竟是汽車,沒有路就寸步難行。因此,嚴師長不僅有汽車,還有馬。一匹高大壯實的棗紅馬,隨時等着嚴師長來騎。

二叔雖然在嚴師長身邊工作,但地位還是最低的一個,那些廚師、警衛和司機根本不把二叔放在眼裡。不僅因爲他生得瘦小,主要是他的身份——馬伕。馬伕就是馬伕,無論如何是不能和司機相比的。每次吃飯,別人都是坐着,他只能蹲着,端着一碗飯,在飯裡倒點菜湯,唏哩呼嚕吃了。吃完了,端着空碗的二叔並不急着走,滴溜着一雙小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他是等着別人吃剩下的飯菜。等人家放下碗,都走了,他衝過去,把剩湯剩飯菜都劃拉到自己的碗裡。一陣風捲殘雲後,他打着飽嗝把空碗放下了。

二叔自打有記憶,就沒有吃過幾次飽飯。二叔餓怕了,他要吃飽、吃好,因此他投奔到了國民黨的部隊。在這裡雖然受氣,但畢竟偶爾能吃上饃。可以說,二叔是幸福的。

二叔的工作主要是餵馬、遛馬。馬是戰馬,吃飽喝足了,不遛一遛是要廢了腳力的。二叔遛馬時,二叔在前,馬在後,瘦小的二叔跑起來的樣子就像一隻被貓追趕的老鼠,樣子非常可笑。二叔有時候也騎在馬背上,打馬揚鞭的。二叔從小到大對馬呀牛的並不陌生,對它們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嚴師長的馬畢竟是一匹戰馬,跑起來帶着風聲,樣子很氣派。

二叔從來沒見過跑得這麼快的馬。他摟住馬的脖子,臉貼在馬的鬃毛上,任憑着馬往前飛奔。戰馬跑來奔去的,腳力就一天天在長進着。

遛完馬的二叔,就在院子裡轉一轉,這裡掃一掃,那裡拾掇拾掇。二叔天性就是個幹活的命,閒是閒不住的。有時候他就路過小婉憑窗而立的窗前。他望一眼臉色蒼白的小婉,立馬收了目光,心裡咚咚一陣子亂跳,就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一天,小婉突然把窗子推開了,還喊了他一聲:嗨,餵馬的。

起初二叔沒有反應過來,擡起眼,疑惑地望着小婉。

小婉就說:不叫你叫誰呀,你看這院子裡還有別人嗎?

二叔就歪着頭,左右前後地望了,果然沒有別人。

小婉問他:餵馬的,你是哪兒的人啊?

二叔顫着聲回答:趙、趙莊的。

小婉就抿着嘴,上上下下地把二叔打量了。她自然不知道趙莊,她也就是那麼一問,寂寞的小婉需要有人陪伴,她就把陪伴的對象鎖定在二叔身上。她又看了眼二叔,嘴角閃過一縷譏笑,然後說:你站在那兒別動,等着我。

小婉一拐一拐地從屋走出來。

外面的陽光很好,小婉甚至眯上了眼睛。二叔見小婉這麼一眯眼,還是很好看的。二叔的心情就有些愉快了,他睜大眼睛望着小婉,不知她要幹什麼。

小婉命令道:帶我出去走一走。

小婉是嚴師長的女兒,小婉說的話就是命令。

二叔不敢怠慢,就陪着小婉出去走一走。

他們出了師部的院子,就到了鎮上。鎮上的軍人比百姓還多,有巡邏的,也有閒逛的,小婉讓二叔直接把她帶到鎮子外面。

鎮外有一條小河,河岸上楊柳低垂,景緻還是有一些的。

小婉很高興的樣子。她讓二叔下河去給她摸魚,二叔就真真假假地在河裡摸。果然,二叔真摸到兩條寸把長的小魚。這一下小婉更高興了,嗲着聲音,歡呼了好一陣子。

直到太陽快落山時,小婉才讓二叔把自己送回去。

他們又回到了師部的院子裡,才發現嚴師長正在衝衛兵發火。原因是小婉沒有了,衛兵也說不出小婉的去向。正在這時,二叔帶着小婉回來了。

虛驚一場的嚴師長自然喜出望外,拉過小婉的手,上下打量了,沒發現有任何損傷,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看到女兒高興的樣子,嚴師長心裡也美滋滋的。他就這麼一個女兒,雖然走路有些拐,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最後,嚴師長才意識到小婉的快樂是二叔給帶來的,他第一次認真地把二叔看了。自從二叔走進這個院子,他還沒有認真地看過二叔。

嚴師長的目光讓二叔的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大氣都不敢喘了。

嚴師長苛刻地把二叔望了,然後一揮手道:你以後照看完馬,就過來陪小婉。

從此,二叔又多了一項任務。他遛完馬,便來陪小婉。

二叔和小婉接觸時間長了,發現小婉也挺可憐的。自從三歲得了小兒麻痹後,她就很少有機會從屋裡走出來。最初是她和母親住在鄉下,直到父親當上了團長才把娘倆兒接下來出來,然後就是南征北戰、東躲西藏的。也可以說,小婉從小到大,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小婉還說,每一次父親帶着隊伍去打仗,她和母親就會沒日沒夜地給父親燒香,求父親能平安地回來。直到父親又站在她們面前時,她和母親才把一顆心放下。

小婉因此就養成了神經過敏、多疑的毛病。她讓二叔帶她出來玩,稍不順心,就衝二叔發脾氣。弄得二叔都不明白,小婉爲什麼衝他發火。

二叔面對小婉的發火,每一次都忍耐着,他別無選擇,只能忍耐着。小婉一發火,二叔就想,她也不容易呢。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小婉雖然發火,但第二天,她還是讓二叔把她帶出去。

二叔有時把馬和小婉一起帶出來。他讓小婉騎在馬上,他牽着馬,這裡走一走,那裡看一看。

小婉一騎上馬,就看不出她有什麼毛病了。二叔望着馬上的小婉,心裡就想:小丫頭就是腿上有些毛病,除了腿,她還是挺不錯的。

二叔這麼想了,就狠狠地嚥了口唾沫。

吃上了飽飯的二叔,已經不那麼瘦小了,個子高了,人也壯了,臉上還帶着一些紅暈。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已經明白地小了一號。

二叔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標準的小夥子了。這一點,他在小婉的眼裡已經看出來了。他發現小婉望着他時總是在走神。

二叔就和小婉有了故事。

故事自然和戰爭有關。

冀中五師和日本的一個聯隊打了一陣,這場仗卻打得並不成功。日本人包圍了五師的師部,其實日本人並不知道五師的師部,完全是小股敵人的一種誤打誤撞,才導致了這樣一場保衛戰。

嚴師長率領隊伍和日本人在鎮外的後山上開戰,只留了兩個排的兵力保護師部,二叔也在被保護的範圍之內,雖然二叔已經當滿兩年兵了,可他就是一個馬伕,連槍都很少摸到。打仗這個活兒,根本就輪不上他。

兩個排的兵力,和摸進鎮子裡的小股日本鬼子遭遇上了。槍聲一陣緊似一陣,日本人的****落在師部的院外,炸了。很嚇人的樣子。

鎮子裡響起槍聲之前,二叔正陪着小婉在院子裡下棋。棋是象棋,是嚴師長經常和手下的軍官下的那副象棋。小婉平時閒着沒事就教會了二叔下棋,三天兩頭的,二叔就陪着小婉下棋,陪她打發寂寞。

嚴師長領兵打仗去了,小婉照例在屋裡點了炷平安香,然後就叫二叔陪她下棋。聽着遠處隱約傳來的槍聲,兩個人的棋就下得有一搭無一搭的。部隊畢竟在打仗,小婉在爲她的父親擔心,她一邊下棋,一邊說:部隊快回來了,仗該結束了。

她這麼說,二叔就去看天。此時,太陽已經西斜了,他現在已經學會順着小婉的心思說話了。於是,他就說:是快了,天黑前嚴師長就該帶着隊伍回來了。

兩個人正有一搭無一搭地說着話,鎮子裡就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還有兩發炮彈在不遠處炸響了。就在倆人呆愣的過程中,大約有一個班的士兵就衝進了院子,他們是來招呼師長一家轉移的。

一個班長模樣的人衝二叔喊:馬伕,還不快牽着師長的馬走,日本人打進鎮子了。

二叔就靈醒了。他立馬跑到馬廄,牽出了師長的坐騎。就在他茫然四顧時,就看到了驚慌失措的小婉。小婉在那一刻顯得很是無助,起碼二叔是這麼認爲的。

二叔牽着馬是要逃跑的,可他一眼就看到了小婉,沒有多想,便決定帶着小婉一起跑。他衝小婉說:快上馬,俺帶你走。

小婉此時腦子一片空白。衝進來的一個班的士兵在師部裡翻箱倒櫃着,撤退的樣子頗顯忙亂。小婉顧不上多想,趔趄着身子就奔向了二叔。

她輕車熟路地被二叔託到了馬上。

起初是二叔牽着馬在跑。剛跑出師部,他們就看到了鬼子,鬼子正從南街那邊殺過來,十幾個衛兵和二叔他們且戰且退地往北撤去。

馬上的小婉急了。小婉畢竟是嚴師長的女兒,見多識廣,她冷靜地衝二叔喊:小石頭,快上馬。

二叔也反應過來,翻身上馬,摟緊小婉,打馬揚鞭地向北面跑去。

日本人顯然也發現了他們,一邊衝他們射擊,一邊追了過來。

二叔把身子伏下,用自己的身體護衛着小婉。兩個人幾乎趴在了馬背上。

鬼子的子彈“嗖嗖”地在他們身邊飛過,打到前面的土裡,躥起一片煙塵。

師長的戰馬果然是經過風雨,臨危不亂地載着二叔和小婉一口氣把日本人甩在了身後。

戰馬最後跑進了一片樹林裡,才放慢了腳步。清醒過來的二叔讓馬立住了,自己先從馬上跳下來,又回身把小婉從馬上接下來。這一驚一嚇,小婉的臉上早就沒了血色。

她從馬上下來,就癱軟在二叔的懷裡。二叔只能被動地摟抱着她。過了半晌,小婉才籲口長氣,抓住二叔的手說:你看把我嚇的。

她的手抓住二叔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二叔感覺到她的胸膛小鼓般地擂着。轉瞬,二叔的胸口也如鼓般地響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異性,而且又是嚴師長的寶貝女兒。一時間,他雲裡霧裡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叔和小婉的愛情就是在這個時候悄然誕生了。

當兩個人平靜下來,看到彼此的姿態時,倆人都紅了臉,同時放開了手。

直到第二天早晨,鎮子裡的槍聲平靜下來,後山的方向也沒有了槍聲,師長的戰馬馱着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鎮子裡。

嚴師長在這之前已經率領人馬回到了鎮子裡,警衛排經過頑強地抵抗,以陣亡十幾人的代價,保住了師部。可小婉和馬伕卻不見了蹤影,嚴師長已經急壞了,正準備派人去尋找小婉。

就在這時,小婉和二叔回來了。

小婉撲到父親的懷裡,眼淚就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

身經百戰的嚴師長,不怕死、不怕流血,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女兒的眼淚。

小婉和父親唏噓了好一陣子。

嚴師長在知道救小婉的人就是二叔時,嚴師長又是感慨了一番。

第二天,嚴師長就下了一道命令,提拔二叔爲少尉排長。

二叔被提拔爲排長,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當馬伕了。他將離開師部,被派到團裡去。二叔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作爲軍人,他只能服從命令。

二叔從作戰參謀手裡接過委任狀,然後就去與小婉告別。

小婉聽說二叔要走時,臉都白了。她怔怔地望着二叔:小石頭,你不能走。

二叔揚了揚手裡的委任狀:俺有命令,是師長讓俺走。

我找爹去。小婉說完,拐着一雙腿去了師部。

嚴師長沒想到小婉爲了二叔的任命會來找他。

嚴師長意識到了什麼,他揹着手在屋裡踱了幾圈。他疼小婉,小婉的病也是他的心病,她眼看就十八歲了,想起她的終身大事,嚴師長就心急如焚。想不到小婉竟然爲會一個馬伕說情,看來小婉對這個馬伕的感情不一般了。

嚴師長已經開始留意二叔了。現在的二叔英俊談不上,但也儀表堂堂,五官周正。這時的嚴師長就想,要是這個叫小石頭的馬伕能和小婉有什麼,也許是個不錯的結果。

嚴師長沒有往深處再想,於是又爲二叔下了新的命令,任命二叔爲師部警衛排少尉排長,同時兼管照料戰馬。

這樣一來,二叔就是少尉級的馬倌了。

從那以後,他和小婉的愛情就名正言順了起來。

人配衣服馬配鞍,二叔穿上國軍的軍官制服,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他是師部警衛排的少尉排長,舉手投足的也有了風範。

小婉面對着煥然一新的二叔,心裡也是山花爛漫。被愛情滋潤着的小婉嬌美可人,黑黑的眸子閃閃發光,由裡到外,整個人就像打了一針興奮劑。

她有理由、也有更多的時間去糾纏二叔,讓二叔帶着她出去遊玩。

二叔牽着師長的戰馬,小婉坐在馬背上。兩個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傍着夕陽緩緩地向前走去,留下了一雙抒情的剪影。

衆人看到了,就對二叔議論紛紛。議論二叔的都是那些年輕的下級軍官。

一個連長就說了:這小石頭,豔福不淺,居然泡上了師長的女兒。

另一箇中尉說:大家看吧,用不了多久,這小子就會弄個連長、營長的乾乾,真他媽的。

……

二叔聽不到這些議論。那些青年軍官表面上對他都很尊敬,但說起話來還是酸酸的。人們見了二叔就說:大排長,啥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啊?

二叔愣了愣,他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但也談不上愚鈍。小婉對他好,他一清二楚,小婉對他有那個意思,他也心如明鏡,可小婉從來沒說過要嫁給他。從二叔內心來講,要是有天能娶小婉爲妻,那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雖說小婉腿有殘疾,可她畢竟是師長的女兒;沒有師長的女兒,又怎麼能有他的今天。二叔這個賬還是算得比誰都清楚的。

二叔是個看眼前、也看重實惠的人,以前當馬伕時,兩個月的軍餉加起來才一塊大洋,現在他是少尉排長了,一個月的軍餉就是三塊大洋。怪不得那麼多人都想當官呢,能當官,才能發財,二叔現在終於知道升官和發財是聯繫在一起的。

二叔和小婉的愛情,嚴師長早就看在了眼裡。這兵荒馬亂、動盪不安的日子,嚴師長過得特別的揪心,小婉的腿疾讓他牽腸掛肚了十幾年。隨着小婉一天天長大,他這種牽掛更是每日俱增,小婉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而女兒能有個好的歸宿,就是父親的最大心願。身爲軍人的嚴師長,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系在槍柄上的,好漢難免陣前亡,這就是軍人的歸宿。小婉真有了幸福的歸宿,父親懸着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了。

嚴師長於是找到小婉,這是父親第一次嚴肅地和女兒談話。

父親說:閨女,你今年十八了,也老大不小的了,那個小石頭到底咋樣,你讓我心裡有個數。

一提起二叔的名字,小婉就臉紅心跳,頭也低了,懷裡像揣了一頭小鹿。

父親看看女兒,頓時心明眼亮了:閨女,你要是覺得小石頭那小子行,你們就把事辦了吧。日後小石頭由我來栽培,弄個團副乾乾,沒啥問題。怎麼也不能讓我閨女嫁個大頭兵吧。

小婉突然仰起頭,已是淚流滿面了。

父親見女兒這樣,心裡一熱,就把女兒擁在胸前,喃喃道:閨女啊,誰讓咱有病哪。

父親雖然心有不甘,但他看重的更是現實。

嚴師長不久又單獨約見了二叔。

這是二叔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師長的辦公室,也是第一次單獨面對師長。他的腿有些軟,眼睛也有些花。

二叔戰戰兢兢地面對着嚴師長。

嚴師長沒有馬上說話,他揹着手在屋裡走了兩趟,然後停在二叔跟前,盯着二叔的眼睛說:小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二叔就惶惑地看了眼師長,但馬上又把目光躲開了。

師長就說:小子,我把閨女交給你了,你要對她好,要是日後你小子有啥花花腸子,你就是跑到天邊,我也會把你拿下!

二叔被嚴師長一下子驚住了。雖然師長的話說得很嚴重,但透露出一個信息,也就是說師長接受他這個未來女婿了。這是二叔做夢都想的一樁大好事啊。二叔頭昏腦漲,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腿一軟,“撲通”一聲,就給師長跪下了。二叔嗓子眼裡溼乎乎地說了聲:爹,你放心吧。

這一聲“爹”,叫得嚴師長的眼睛也溼潤起來。

接下來,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裡,二叔和小婉隆重地結婚了。

師長的閨女結婚,那場面便可想而知了,全師放了一天假,殺豬宰羊的大吃了一天。

折騰了一天,走進新房的二叔,仍迷迷瞪瞪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面對着已經成了新娘的小婉,眼淚嘩啦啦地流着。他哽着聲音說:小婉啊,俺這輩子只對你好,你就放心吧。

二叔想跪倒給小婉磕個響頭,想想不妥,就忍住了。他抱起小婉的一雙腿,儘管那兩條腿一長一短、一粗一細,但這一切都不算什麼。

新婚之夜的二叔想了許多。他想起了討飯的日子,想起爲了吃上饃參加八路軍,最後他就想起了父親。自從離開八路軍,他就再沒有見過自己的兄弟。從小到大,兩兄弟就從來沒有分開過,這次是他們分別最長的一次。

二叔婚後不久,就成了中尉連副了,工作仍然沒有變,還是爲師長餵馬,但他對外的身份是師警衛排的中尉副連長。軍餉已經漲到了每月四塊大洋。

二叔在幸福的日子裡,異常思念父親。

日本鬼子在那一年的秋天搞了一次秋季大掃蕩。

八路軍和鬼子打了幾場遭遇戰,二叔所在的國民黨冀中五師也和鬼子打了一仗。原因是面對着就要秋收的莊稼,誰也不想拱手送給日本人,糧食是隊伍的生存之本。爲了糧食,五師狠狠地和日本人打了一仗,雙方都有些損失。隊伍撤出陣地後,在北山上二叔和父親見了一面。

五師和日本人狠狠打的時候,八路軍也來參戰了,最後兩支隊伍就同時撤了下去。

二叔就是在八路軍的營地裡見到了父親。

父親已經是八路軍的排長了。二叔先是向父親通報了自己結婚的消息,父親就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反應過來的父親着實替二叔高興了,他握着二叔的手興奮地說着:小石頭,你行啊。

父親接下來又看到了扛在二叔肩上的中尉徽章,父親就有些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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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知道父親的這份羨慕,便趁機說:哥,到俺們這邊來幹吧,俺現在一個月有四塊大洋哩。

父親聽了二叔的話,就慢慢地把二叔的手放下了。

父親義正詞嚴地說:現在咱們雖然是友軍,但是各爲其主。你在八路軍當了逃兵,哥可不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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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眼裡點亮的希望就暗了下去,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兄弟能棄暗投明。他沒有更高的覺悟,但他知道在國民黨的隊伍裡,吃得好,穿得好,掙得還多,這足以讓人幸福萬分了。想不到,他的願望卻被父親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二叔又說:哥,你可想好啊。

父親就衝二叔揮揮手:你走你的陽關道,俺走俺的獨木橋。

父親說完,就朝着自己的營地走去。

二叔嚥了口唾沫,看着父親的背影,眼睛就潮溼了,他在心裡喊了一聲:哥呀——

父親和二叔的第二次見面是在日本鬼子投降之後,地點是河北的保定。

保定是日本人在冀中的大本營。日本人投降前,在這裡駐紮了大批的部隊,並囤積了大批軍用、軍火等物資。

日本人投降後,國民黨部隊和八路軍都在爭搶接收日本人遺留下來的物資。當時關於二戰受降問題,中、蘇、美等三國簽署了一項協議,代表中國簽署協議的是國民黨的蔣介石。因此,日本人在受降書上簽字後,他們只認國民黨的部隊。這樣一來,就給八路軍接管受降的日本人帶來了不小的困難。

在日本人宣佈投降後,八路軍搶在第一時間進城,去接管日本人的營地。但他們還是比先其一步的國民黨部隊晚來了一步。

國民黨部隊已先一步接管了日本人的物資庫。他們脫掉腳上的老布鞋,換上日本人的翻毛皮鞋,有的人還把日本人的軍大衣穿在了身上。日本鬼子的軍裝都是呢子做的,穿在身上,人就顯得很精神。當然,他們同時也把自己手裡不順手的武器也扔了,換上了日本人的槍炮。

二叔此時已經晉升爲少校營長了,他帶着一個營的部隊,接管了日本人的一個倉庫。倉庫裡有軍火,也有被裝等物資。二叔的這個營已經把日本人的穿的用的武裝到每一個人的身上,此時,倉庫裡仍然存有大批的物資。

此時的二叔披了一件日本軍官的大衣,懷裡還抱了一件,他想把這件給妻子小婉穿。二叔自從結婚以後,嚐到了家庭的溫暖,也感受到了美好的愛情。因爲部隊經常打仗,他不得不三天兩頭地和小婉分開。小婉隨嚴師長的師部轉移,二叔是放心的,但忍不住內心的牽掛。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想起妻子小婉。

二叔以火箭升空的方式,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從排長升到了營長的位置上,二叔知道這一切都緣於小婉。沒有小婉,沒有嚴師長,也就沒有他的今天。二叔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他一想起小婉,心裡就暖洋洋的,還有一股絲絲縷縷、扯不斷理還亂的東西在心裡滋生着。二叔統統把這些東西歸結爲愛情。

二叔送給小婉日本人的軍大衣,是想讓小婉也感受到日本人投降後的喜悅,這種喜歡不僅是精神上的,當然也有物質上的。他已經命人裝了滿滿兩箱日本的軍用罐頭,並差人送到了師部的家裡。

二叔正心滿意足地在大街上閒逛時,就看見父親正帶着一隊人馬,向城裡開了進來。

父親此時已經是八路軍的連長了,他帶着自己的連隊急三火四地趕到了保定,但還是比國民黨的部隊晚到了一步。父親看到許多日本人的營地和倉庫都被國民黨的部隊接管,正大箱小箱地往城外運。父親急得不行,此時已經急紅眼了,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在大街小巷裡亂竄。就在這時,他和二叔不期而遇了。

二叔在保定看見父親大吃了一驚。此時的兩個人都已經是男人了,和幾年前相比,人不僅高了,結實了,臉上也生出了胡茬兒。但他們還是很快就認出了對方。

二叔搶先喊了聲:哥,你咋來了?

父親看了眼二叔的打扮,腮幫子頓時直冒酸水,父親罵罵咧咧地說:媽的國民黨,好東西都讓你們搶去了,我們八路軍這日算是白抗了,到現在還喝西北風哪。

二叔就問:哥,咋的?還沒拾到洋貨?

父親不想和二叔在這裡耽誤時間,他想催促部隊繼續向前搜尋,看還能不能找到一些日本人的東西。

二叔一把扯住父親:哥,別忙活了。該接收的都讓俺們部隊接收完了,沒有了。

二叔看到父親失望的眼神,又看一眼父親此時的打扮,心裡就有些不好受了。父親的軍服一副千瘡百孔的樣子,尤其是腳上那雙鞋都露出了腳趾頭了。二叔再看一眼父親手下那些兵,個個穿得還不如父親,他的心裡就一凜,聲音就有些抖:哥,你們八路軍咋弄成這個樣子?

說完,二叔衝身後的衛兵揮了一下手:把倉庫門打開。

二叔衝父親說:哥,你帶着人去搬吧。能搬走多少就搬走多少,這裡俺說了算。

父親睜大眼睛看着二叔,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二叔就又說了句:讓你去,你就去。一會兒上邊來檢查,就搬不成了。

父親很快地看了二叔一眼,來不及多想,衝身後的戰士一擺手:那就給我搬。

一個連的八路軍戰士,像飢餓的狼羣,衝進二叔把守的倉庫,很快就肩扛手提地退了出來。

父親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肩上扛了一門炮。二叔看見了,就說:哥,你咋弄這個?

父親衝二叔咧嘴一笑:弟,謝謝了。這東西比啥都管用。

二叔看着父親有些心疼,忙把懷裡的軍大衣塞到父親懷裡。父親看了眼那件呢子大衣,反手又塞到二叔的懷裡:日本人的衣服我不穿,還是你留着吧。

父親高興地咧着嘴,扛着一門炮走出了倉庫大門。

二叔叫了聲:哥——

父親停下來,又看了眼二叔。

二叔就說:哥,八路軍就那麼好?要不你來俺這兒吧,俺帶你去見嚴師長。

父親白了一眼二叔:嚴師長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我見他幹嗎?

父親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走了幾步,他高興地回過頭喊:我替八路軍謝謝你了。

二叔張了張嘴,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父親說,可父親就這麼走了。

二叔看着洞開的倉庫大門,愣愣地立在那裡。

那些國民黨士兵也愣愣地望着二叔,他們不明白,這些東西咋就讓八路軍給搬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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