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一年的時間過得太過理所當然了,覺得她留在自己身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纔會變得這樣。
“是蘭陵王讓我來的。”
從宇文達的臉上收回自己的目光,姜豪鄭重的凝視着小憐略顯震驚的臉龐,聲音微微壓低了一些,像是在說一件兩個人之間的小秘密:“只是沒想到,這文代竟然這麼富裕。”
文代?
小憐神色有些尷尬的微微一笑。
這麼久了,她險些就忘了當初宇文達向自己介紹他的名字時,用的正是“文代”。雖然現在的她已經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但是姜豪看起來卻一無所知。不過,她還是不能猜到高肅讓他到長安來是爲了什麼。
忽然,小憐的瞳孔張了張——
難道,是找她回鄴城的?
顫抖的重新握上姜豪的手腕,小憐幾次欲言又止,而姜豪的眼神又遠遠地拋向了另一邊的宇文達,眼眸中的探究之意深不見底,讓小憐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也跟着姜豪把目光望向了坐在桌案旁的宇文達,身形有些勉強的扭了過去,還來不及在他的臉上看出有什麼是可以讓姜豪這樣去探究的,姜豪卻已經再次壓低聲音開了口:“蘭陵王不愧是個將軍。”
小憐回過頭不解的看着他。
“蘭陵王回到鄴城後告訴我,你被一個富商之子帶回了周國,還說這文代一定是長安人。”說着,他詢問的看向她:“在你到達長安之前,你知道文代是長安人嗎?”
小憐搖了搖頭。
“蘭陵王說在姚襄城遇到你們的時候,文代避重就輕的迴避了蘭陵王詢問他住處的問題。”
回想起高肅在自己養傷時坐在牀沿的重重分析,姜豪不由得感到敬佩起來:“不過這文代真的是個富商公子哥嗎?我看這私宅建在這裡,周圍也沒有幾處農戶,其實是非常的不便利的,沒有人會喜歡住在這樣的地方。而且我在這宅子外頭走走查查好幾日,也發現這宅子裡每日的伙食都有一隊人馬特意送來,還不是普通的農戶,出手也很闊綽。剛剛走進來的時候也發現了這宅子的裝潢雖然簡樸,卻尊貴的很。”說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瓷杯:“這種色澤的瓷器,應該不是平民百姓用得起的。”
姜豪的分析雖然稱不上到位,但是他跟着高儼也有些年月,用眼力看出事物的貴重程度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小憐又回頭看了一眼似乎在專注的想些什麼事情的宇文達,才輕聲說道:“他是代奰王。”
姜豪一怔:“什麼?”
“他是代王。”她直直的望入姜豪不敢置信的眼底,又重複了一遍:“周國的王爺。”
姜豪雖然臉色震驚,但是那種震驚卻不是全然不懂茫然無措的震驚,而像是對於什麼已經有了結果又被證實的那種震驚。
“天啊!”
過了片刻,姜豪才驚愕的張了張口:“這蘭陵王……蘭陵王說文代是長安人的時候,還猜測他的身份其實不是什麼富商之子。雖然蘭陵王當時的口氣並不是很確定,但是他還是說了文代的身份應該不低,在周國應該是有官位的人,沒想到,竟然是個王爺。”
小憐笑而不語,畢竟當初的她也沒有猜到他竟然是個王爺。
“那……”沉吟了片刻,姜豪又問道:“他應該不叫文代吧?”
小憐點了點頭:“他叫做‘宇文達’。”
兩人忽的都沉默了下來。
姜豪又開始仔細的打量起容貌驚豔的小憐。見到她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年來她過的日子比起在鄴城是過之而無不及的,在鄴城的她並不能太過張揚,所以吃穿用度雖然不算太過差,也並不算好。可是,從他看到她走進房內的時候,她身上的衣袍、鞋靴,乃至頭上所用的髮簪都不是普通的市井之物。雖然這一方面也讓他的心底坐實了高肅對宇文達身份的猜測,另一方面也證明了她這一年來的日子過得很好。
在鄴城對她重要的人並不多,或者說相識有情誼的人也只有那麼幾個,這其中高儼、馮子琮、高睿都已經一一從人世間離開,如今在鄴城的人裡恐怕也只有高肅算是她最爲看重的人。
如果她知道高肅的事情,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回到鄴城……
“蘭陵王讓我離開鄴城來找你,是爲了讓我傳達一句讓你永遠都要記在心底,並且要去做的話。”
姜豪的聲音不重,音量卻大了一些。坐在他面前的小憐臉色有些莫名和慌張,而坐在另一邊的宇文達也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了神,把目光往他們這邊投了過來。
姜豪雖然總是緊繃着臉很少笑,但是小憐還是能夠分辨出他心裡有事和沒事的時候的表情。剛剛他的那句話雖然語氣並不重,但是鄭重其事的樣子卻讓她胸口一窒,似乎那句高肅讓他傳達的話會規劃掉她剩下的人生所有的道路——
而那樣的道路,她並不一定會想要走,所以他纔會讓姜豪千里迢迢的到長安,只爲了將這句話的重要程度再加大一個檔次。
小憐忽然覺得這句話她不應該聽,可是她的身體卻像是僵硬了一般無法動彈,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按在了她的肩頭,讓她不能拒絕。
她甚至連擡手捂住耳朵的力氣都沒有。
“蘭陵王讓你在他死後不要回到鄴城,甚至連大齊的國境都不要再踏入,這一生一世都留在周國,就當做你從來都沒有出生在——”
“這不可能!”
小憐猛地從方椅上站起了身子,肩上的力道似乎在頃刻間散去,她卻覺得剛剛那股停在肩頭的力道轉而壓在了她的心頭。
像是被緊緊地捏住脆弱的心臟,小憐疼痛難忍的皺起眉頭全身無力的蹲下了身子。身後的宇文達見到她這個樣子,連忙站起身子朝她快步走了過來,他連注意身份拉開方椅的動作都沒有閒暇時間去完成,椅腳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刺耳的聲響。
“什麼是長恭哥哥死了?”
宇文達環住小憐顫抖不止的身軀,她卻只是雙眼通紅血絲明顯的瞪着姜豪,不敢置信的喘着大氣:“你在說什麼?姜豪你究竟在說什麼!長恭哥哥怎麼會死?又爲什麼會死?就算長恭哥哥不想我回到鄴城,他也不該讓你這樣子來傳這些詛咒自己的話!我不聽!我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