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
褚公公看了看坐在上座仍舊看着手中的書籍的高緯,目光一轉又瞟了瞟站在下方的陸令萱和穆提婆,最後把目光收回,背脊直挺的看着自己的腳尖。
這已經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眼神徘徊了。
陸令萱和穆提婆在殿外站了好一會兒,他一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們卻不讓他稟報,他便只能視而不見。後來,他們讓他稟報高緯,高緯讓他們進來後,他們又只是這樣站在下方一個字都不說,高緯再三追問了幾次,他們仍舊是不肯鬆口,而高緯又沒有開口讓他們離開,便形成了如今這種局面。
其實他並沒有感覺到現在的氣氛有多壓抑,只是雙方一直都這麼沉默着始終不是辦法。他被夾在中間,這高緯想要知道什麼的情緒和陸令萱、穆提婆他們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的情緒都能夠真真切切的傳達到他的心裡,最難做的其實是他啊!
穆提婆腳站得有些發酸。
他動作幅度不敢太大,眼珠呈現一種極艱難的角度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陸令萱,又快速的把目光收了回來。其實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母親今天要求自己一同進宮是爲了什麼,因爲在她找到他的時候什麼原因都沒有說,只是說讓他一同進宮,甚至連進宮的原因都沒有告訴他,連隻言片語都沒有透露。
他不太明白爲什麼要這麼一直站着。
可是畢竟是自己的母親,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是什麼,也能夠感覺到她一直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身軀。他感覺到她是在對什麼感到惶恐,他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所以要來向高緯請罪,可是又怕高緯會真的怪罪下來給她刑罰,所以才讓他跟着一同入宮,以便一會兒在她坦誠公佈的時候能夠替她求情。
可是穆提婆想錯了。
陸令萱並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讓他跟着進宮也只是爲了壯膽。
經過家宴的事情她已經想明白了,高緯對小憐的寵愛程度已經到了一個高度,這宮裡再沒有人能夠影響她的地位,即便曹宜活着只怕也只是榮寵漸褪。她感覺小憐回來的原因完完全全就是爲了對付她,所以她不敢再繼續裝聾作啞,不敢等到她坐上了皇后的位子能夠更加肆無忌憚的對付她的時候才向高緯說明一切。
她想告訴高緯,隆基堂裡住着的那位淑妃的真實身份!
可是,她進宮之前風風火火也氣焰高漲,而來到昭陽殿外的時候整個人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一樣有些頹靡不振。她猶豫了很久才決定進殿求見高緯,可是等見到高緯的時候她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張過口,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在高緯再三的追問下她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是她慌了!
徹底的慌了!
她不知道當她把小憐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高緯會是什麼反應。高緯不是傻子,更不是像外界那樣的愚笨,他無心皇位卻也不會真的任人擺佈,所以她不清楚小憐的身份在他的心裡究竟有沒有一個答案,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淑妃就是當年的小憐。她不敢說,也是害怕若他是知道答案的,那麼一直沒有拆穿這個謊言必然是有他的考量的,而她說出口的話無疑是把如今這種看似平靜的局勢打破。
如果高緯沒有要拆穿小憐身份的打算,那麼她就是個罪人!
所以她不敢說。
高緯不着痕跡的瞟了陸令萱一樣,感覺自己想要等她開口的耐心已經被磨掉便把書中的書籍放下站起了身子,往殿內走去。
看到高緯站起身子要離開,陸令萱吃了一驚,腳步下意識的就往前跨了一步,身旁的穆提婆看着她的動作也跟着踏出了小半步。
褚公公看了一眼至今仍不願開口的陸令萱輕嘆了口氣,打算等高緯的身影消失後便上前讓陸令萱和穆提婆離開。
“皇上——”
見高緯已經走下了上座的臺階往內殿走去,陸令萱終於忍不住喚了一聲,腳步也不受控制的往前連續走了幾步。
高緯的腳步停了下來。
“臣……”
朝高緯背對着自己的方向跪了下來,陸令萱的聲音有些顫抖,好像是在做着什麼殘酷的思想鬥爭一樣,讓她難以開口:“臣今日求見皇上,是有一事想要言明。”
“朕知道你有事要說。”
高緯轉過身子,目光悠遠的望着跪在地上壓低頭的陸令萱:“可你進昭陽殿這麼久了卻一直不肯開口,朕等得心煩意亂,不知道你想說的究竟是什麼事情。乳母,你可是做了什麼事情讓你覺得難以開口的?”
“不不不——”
感覺高緯誤會了自己,陸令萱嚇得把頭壓得更低,就連回答的聲音都如同滾盤上的珠子一樣斷斷續續:“皇上……臣……臣是怕你不相信……”
“不相信?”高緯不解的皺起眉頭:“什麼‘不相信’?”
殿內倏地又沉默了下來。
陸令萱的心中仍舊還在與自己做着鬥爭,無法從恐慌和高緯即將發生的反應中走出來。
她是真的害怕高緯早已經知道卻只是故作茫然。如果真的是這樣,等到她說出口,高緯也許不會怪罪小憐,反而要把罪責落到她的身上,而若是又深究起當年自己到途中截住了小憐的馬車那件事情,只怕真的會讓自己的性命處於危險之中。
可是,她同時也害怕小憐若是真的坐上了後位,她的性命怕也是難以保住的!
“皇上——皇上——”
隔着厚重的殿門,從殿外傳來微弱的聲音,可是在靜謐的殿內卻如同銅鑼一般驚醒了發愣的幾個人。
不知道在外呼喚自己的女子是誰,高緯怒氣勃然的感覺沒有力氣再去探究陸令萱想要說的話。他看向站在一旁面色尷尬的褚公公,褚公公立馬會意擡步就往殿門的方向走去。
褚公公拉開殿門,見到跪在外頭的人有些眼熟,一時間也想不起這是哪個宮的婢女,而想到殿內高緯和陸令萱還僵持不下,他之後自己走了出來,走到跪在地上雙眼通紅的婢女面前,彎下腰指着她用兩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訓斥道:“哪個宮的人如此不懂事,敢在皇上的殿外大呼小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