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尚書史務滋終究沒有逃脫命定的一劫。
因結黨、包庇、瀆職三項罪名,在朝堂當衆被剝去官衣官靴,拘拿下制獄鞫問。
御史臺飛馬出城,拘拿海祭使節溫常傑,朝廷另行委派千牛衛中郎將、高安公主之子九曲侯王暉爲海祭使節,代之赴河南道登州主持祭海。
散朝之後,韋貫之沒有離開宮禁,而是經宮廷左掖,進入化成院,在雙曜亭安坐,等着與妹子韋團兒晤面,長安洛陽,各處禁宮、離宮,宮女不下數萬,能有這份兒殊榮恩典的,僅有韋團兒一人。
“妹妹,你是沒見着,今兒個哥哥可是威風大發了,得了陛下金口褒獎”韋貫之遠遠見着韋團兒嫋娜而來,忙不迭小跑幾步迎上,一張臉笑爛了,得意萬分,“到底是妹妹眼光獨到,跟來中丞他們合作,真真爽利,那史務滋嚇得跟條狗似的,當朝天官,活生生尿了,幾句話就生出這等效用,且看誰人還敢瞧我不起,嘿嘿嘿”
“嗯,兄長還須小心謹慎,莫要牽涉過深”韋團兒卻沒什麼笑模樣,提點了韋貫之兩句,她陷入了糾結,武延秀入東宮爲太子賓客,對她賣力討好,今日這出頭露臉的差事,也是武延秀從來俊臣那裡弄來的。
可是,她卻仍是惦記着皇嗣,這武家位分不正,不像是能長久的。
“妹妹”韋貫之四下裡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來御史提了條財路,是將銅錢與金銀兌換的,市面上金銀稀缺,來御史那邊有門路,能低價兌出金銀來,一轉手,那就是一倍以上的利”
“來子珣?”韋團兒心中微動,她在宮裡風光,上上下下維護,用錢的地方正經不少,來子珣無故獻殷勤,定是盤算着將自己兄妹跟他們拴在一條船上,“兄長,這錢,貪不得,暫且等等”
韋貫之沒有能耐,也沒有廉恥,唯一的好處便是聽話,尤其聽妹妹的話,“行,都依妹妹,只是這麼個機會,要是錯過了,有點可惜”
終究是在宮禁中,不便停留太久,又說了幾句家常,問了嫂子和侄子侄女,韋團兒便起身將韋貫之送出了宮。
返身回宮,經過假山綠樹掩映的麗春臺,纖腰一緊,被人摟住了,不用回頭,她都知道是誰,也沒有掙扎,接受了人家的好處,自然就要相應付出一些。
做這種交易,韋團兒熟門熟路,絲毫不覺得有甚委屈。
武延秀見她對自己開放了更多禁區,不由得喜形於色,雙手翻山越嶺,無所不至,聽着韋團兒不時溢出的shēn yín,得意忘形,口無遮攔,“嘿嘿,團兒姐姐這容貌身段兒,真真愛煞個人,是個男人都想將團兒姐姐抱到自己榻上,恨不能金屋藏嬌,不讓別人見着,我那表舅倒是有眼無珠,卻願意方便我與姐姐相會,真該好生謝謝他”
他沒有看到,他懷裡任他搓揉的女人,臉頰突地扭曲起來,陰森可怖,眼睛裡的光芒冰冷得嚇人。
太平公主府,正殿烏頭門前,欽天監令高戩朝服都沒換,急匆匆穿門過戶,卻在這裡被個侍女攔下了。
“你是誰?膽敢攔我?香奴在何處?喚她出來”高戩急得火上房,顧不得儀態禮節,推搡開那下人徑直闖了進去,到寢居外卻又戛然止步,臉色陰鬱難看。
裡頭的聲音不能再熟悉。
高戩慢慢倒退回來,一直退回烏頭門外,對那侍女道,“請通傳公主殿下,臣高戩有要緊政務求見”
“官人恕罪,奴婢不敢”侍女像根美麗的木頭樁子,只管站着,不管動彈。
高戩艱難地嚥了口水,喉結起伏,腮幫子跳動了好幾下,苦澀一笑,閉上了眼睛。
站立了半晌,寢居大門始終沒開,反倒是他留在太平公主府門房的長隨奔了進來,帶着哭音兒,“主人,主人,禍事了,有麗景門的人在外頭,說要你主動出府,束手就縛”
高戩張大了嘴巴,無聲而笑,看了看仍舊沒開門的寢居,滿臉都是悲哀之意,舉步轉身,朝門外走去。
“主人,那些惡人不敢闖公主府,您只要不出去,就沒事的”長隨惶急之下,張開雙臂攔在他面前,天真地給主人出主意。
高戩無力地擺擺手,示意長隨讓開,作爲朝廷官員,享受過榮華富貴,起居八座,也早有身陷囹圄的準備,踉蹌着向前。
太平公主府門口,麗景門的黑衣官差在等着他,見他出來,當即一陣快跑,虎撲上去,兜頭兩記重擊,打得他眼冒金星站立不穩,順勢將他按倒在地。
“咔咔……”兩聲脆響,胳膊反擰過來,也不曉得哪裡的骨頭折斷了。
高戩悶哼一聲,額頭上亮晶晶的,冒出一頭冷汗,黑衣官差給他披枷帶鎖,扣上鐵腳鐐,拖着就走,絲毫不因爲他主動出來而手下留情。
還沒有走出門前的小廣場,便看到一輛兩駕馬車狂奔而來,千金公主自車上下來,拎着裙裾,顧不得儀態,一通瘋跑,與他方纔進府的時候一般無二。
千金公主的避諱要少得多,她也比高戩要急迫更多,衝進正殿,咣咣咣使勁兒砸臥室門,口中淒厲哀嚎,“太平,太平,大事不好了”
兩扇門向兩邊打開,張昌宗一邊繫着衣帶,一邊躬身行禮,“六郎見過公主殿下”
千金公主卻沒工夫搭理他,跌跌撞撞撲到太平公主牀榻邊跪下,頭髮披散着嚎啕,“太平,救救我兒,他們要抓我兒”
太平公主自榻上坐起身,“千金殿下有話慢慢說”
千金公主趕忙將今日朝會上的事情和盤托出,太平公主懶洋洋的表情散去,驚疑不定,只着薄紗在房裡焦躁走來走去,“史務滋被抓了?參劾常傑的,是韋貫之?”
“是他,都是韋團兒那個賤婢”千金公主咬牙切齒。
太平公主自然不會想得那麼簡單,單是來俊臣,事態還算簡單,有第三方介入,卻代表着早有預謀。
“殿下,是不是派快馬去將溫郎中追回?”張昌宗也趕忙提醒,溫常傑的身上,還有太平公主寫給滎陽鄭氏族長鄭仁願,拉攏關係的書信。
太平公主懶得看他一眼,事情雖然現在才揭開,人怕是早就被拘捕了,現在追上去,只會再授人以柄,“喚香奴來,未艾貨棧命案,怎樣了?”
“殿下,咱們府中派去洛陽監獄的人,沒能見到被他們抓的管事,反倒全都被收押,扣上了擅闖牢獄,意圖滅口的罪名”香奴仍舊沉穩,她越來越少擡頭了,她心裡有數,府中奴僕沒有得到授意,不敢在官府亂來,授意的人,不是太平公主,便是張昌宗。
太平公主掃了張昌宗一眼,神色更沉重,“艾利那裡呢?”作爲皇室貴胄,化解危難的第一個反應,永遠是委過於人,只要艾利認了罪,太平公主府只會是受害者。
“艾員外……”香奴頓了頓,嘴角微冷,“艾員外懸樑自盡了,義陽公主府的管事權立,正在料理後事”
“夠狠,夠絕”太平公主牙齒咯吱作響,周身涼透,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張昌宗想要上前,啪的一聲,捱了一個重重的耳光,狼狽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無邊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壓迫下來,擠得她喘不過氣,“香奴,快,派人去嵩山,請權郎君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