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到新安縣的官道上。
新安縣的城郭隱然在望。
羽林衛將軍駱務整的馬上,橫躺着個人,五花大綁,口中塞着破布,哼哼唧唧,他披頭散髮,滿面都是驚恐不解,身上穿着的綠色官袍,格外顯眼。
正是聲稱向洛陽府求取名醫聖手,實質上則是隻顧自己逃命的新安縣令。
他的待遇算是好的,至少暫時保住了性命。
一路行來,駱務整滿手殺孽血腥,凡是新安縣來的官方人物,一個都沒有留下。
“駱將軍,您如此行事,所爲何來?”
大祚榮憂心忡忡,問出了憋了許久的疑問。
他心思深重,雖早早存疑,但爲了不讓駱務整這個廝殺漢看輕了自己,一直不言語,默默觀察,試圖自行尋個答案出來,但卻一直不果,又擔心自己受到牽連,只能問了出來。
他固然對大周天朝懷有仇視之心,恨不能殺盡了中原人,搶了他們的女人,佔了這花花江山,但他不得不承認,大周的武力也好,經濟文治也罷,都是冠絕天下,無可匹敵。
即便有朝一日,他返回遼東靺鞨,也只能在山林之間,緩緩圖謀,多佔些土地,多生養些子女,以待天時,若能建國稱王,得天朝承認,已經是平生夙願。
駱務整這般猖狂行事,匪夷所思,依着大周的律令,這已經是殺官造反的罪名了。
“所爲何來?呵呵呵……”駱務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臉頰上的褶子皺成一團,說不出的詭異,揚着馬鞭,遙遙指着新安縣城方向,“世子莫急,再走一段……到時候,我就告訴你”
大祚榮眉頭皺了皺,冷哼了一聲,仰起頭,策馬遠去,像是一隻驕傲的小公雞。
“這新安縣城怎的了?光天化日,城門緊閉,也沒有人流來去,端的古怪,駱將軍可曉得其中緣故?”
距離新安縣城五里地,駱務整叫停隊伍,安排紮營,不再向前。
大祚榮滿肚子都是疑問,硬繃着架子,不再問出來,四下裡觀瞧了一番,旁敲側擊。
“我自然是曉得的”駱務整這次倒是沒有再賣關子,直言道,“這裡面,有皇帝陛下身邊逃亡的特務女官,也有皇帝陛下派來的暗人追兵,在裡頭盡情廝殺,除了一方敗亡,一方勝出,這城門不會開,百姓,也回不來”
大祚榮聽得莫名其妙,謹慎地道,“此事屬於天朝內務,干係陛下聖躬,不宜擺上檯面,我等外臣,還是不要議論得好,免得招來禍患”
“呵呵,不議論,怕是不行”駱務整再度詭異而笑,定定地看着大祚榮,“有人認爲,陛下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一世英名,卻前有酷吏作祟,後有特務繞身,有污陛下聲譽”
“女官也罷,追兵也好,都不要出來,纔是最好的結局”
大祚榮聽得惴惴不安,心中慌亂驚懼,勉力維持面色平靜,乾笑了一聲,“給駱將軍道喜了,能知曉機密,得權貴重用,想必很快便能飛黃騰達”
“那是自然”駱務整絲毫不加掩飾,說得越來越露骨,“此事完畢,我將調入虞山軍爲副將,協助武秉德將軍領軍”
聞聽此言,饒大祚榮不樂見他囂張得意,也不免露出些許羨慕來,大周橫掃四方,焰火軍的雷火利器,居功至偉。
虞山軍與焰火軍一脈相承,雖一度上陣,無功潰敗而返,但卻非戰之罪,而是主將不會善用的緣故。
駱務整以羽林衛將軍而入虞山軍爲副將,看似降級,實則進入了大周軍方核心,就像左領軍衛大將軍、魏王武延基,轉任焰火軍將軍,無人以爲是貶斥一樣。
“恭喜駱將軍了”大祚榮掩飾了一番,駱務整知無不言,令他心驚肉跳,草草拱了拱手,勒轉馬頭,“我到前頭去查看一番,謹防紕漏”
“世子且慢,你就不想知道,我要怎麼讓城裡頭的人,都出不來麼?”
駱務整輕輕擺手,當即便有一隊兵馬擋在了大祚榮前頭,這些人的面孔很熟悉,是合布勒貢獻的室韋勇士。
大祚榮見此,心知難以善了,定了定神,恢復了一臉傲慢,“駱將軍,我爲靺鞨世子,父親的唯一繼承人,在大周潛心修習,得天朝皇帝陛下眷顧,身爲外臣,所關心的,只有學業和靺鞨,天朝事體,與我無關,駱將軍不必告知”
“呵呵”駱務整輕笑了兩聲,驅馬上前來,與他靜靜對視良久。
“嗆啷”一道白光閃過,駱務整掣出腰間橫刀,毫不停頓,橫向一揮。
血濺三尺,大祚榮的腦袋,骨碌碌滾出去老遠,最後的驚愕和恐怖,永遠定格在了臉上。
“自己要做個糊塗鬼,卻之不恭”駱務整徐徐收刀還鞘。
旁邊的室韋勇士,似是早得了分派,不待駱務整開口,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忙碌了起來。
有人立時滾鞍下馬,將大祚榮的屍身和頭顱分別收檢起來。
也有人將盔甲褪下,在臉上抹上鮮血,在胳膊腿腳不致命的地方,劃上刀痕。
新安縣城,臨街客棧。
謝瑤環與降龍羅漢相對而坐。
兩人背後,都坐着各自的親信。
謝瑤環身後,是那中年人和兩對青年男女,降龍羅漢後頭,則都是河南道的一方豪強。
這次會面,是謝瑤環一方的人發起的。
在他們看來,新安縣城的恐怖平衡和壓力鍋,不只是重創了梅花內衛的士氣,也對降龍羅漢收攏的綠林人馬影響不小,都是一般的人心浮動,局面不穩,正該聯手綢繆對策。
“你知道,那商隊是誰的人麼?”謝瑤環開口詢問。
“那是崇敏郎君身邊的人,頭領喚作咒日,是無字碑元老占星供奉的徒弟”降龍羅漢笑吟吟自己斟茶,慢悠悠講起了故事,“昔日佔星供奉桀驁,主人將他驅逐到塞外……東征契丹之時,占星供奉立下功勞,才得以回到主人身邊”
“咒日也是那時,一同回來的……與他同門的,還有個人喚作卜月……”
這些故事,謝瑤環聽得認真,她身邊的中年人,卻是心浮氣躁,急聲插言道,“尊駕仗義援手,我等銘感五內,如今形勢危急,敢問尊駕,可有對策?”
降龍羅漢在他們五人面上一一掃過,笑得意味深長,轉過臉,肅然道,“謝娘子,若有變故突生,只須聚集忠勇,且戰且退,咒日必不會讓你有性命之憂……”
“捨命追隨之人,向死而得活”
“搖擺不忠之人,求生則必死”
謝瑤環身後衆人對這些神神叨叨的話極爲不滿,正待出言指責,謝瑤環卻擡手製止了他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曉得了。
“殺呀……”
外頭,喊殺聲突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