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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爲何要幫柳撫?”妙嫦陪着騰芽從紫竹宮出來,不免有些好奇。
“姑姑有所不知,芽兒從前身邊有個叫柳葉兒的婢子。那婢子就是柳撫送來青鸞宮伺候我的。是柳撫的親侄女。”騰芽想起那丫頭來,心裡有些不好受。“終究是我連累了她。如今看見柳撫出事,我總不好坐視不理。這些年,她照看紫竹宮,也總算是盡心。”
“公主真是心善。”妙嫦舒心一笑。
“只是皇祖母曾說過母妃之所以會……乃是因爲心善。芽兒怕皇祖母不喜歡芽兒去管這些事……能不能請姑姑替芽兒保守秘密?”騰芽從妙嫦會心一笑。
“三公主寬心就是。太后成日裡操持着後宮大大小小的事情,奴婢也不想讓太后爲這些小事情勞心。只當是周貴人鬧着要好的燕窩就是。”妙嫦打心眼裡喜歡騰芽這丫頭。
“多謝姑姑,那芽兒先回宮了。”
“好,三公主慢走。”妙嫦看着騰芽上了輦車,才轉身離去。
“柳撫沒事吧?”騰芽問一直守在輦車邊的靜夜。
“看樣子不太好。”靜夜壓低嗓音道:“那周貴人也真是狠心,往她身上潑了那麼多水,還在院子裡吹了幾個時辰的風。方纔送她回宮的路上,奴婢摸了一把,她心口的衣裳都結冰了。”
騰芽不由得嘆氣:“李芳儀沒有福氣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前不久纔出事。周貴人這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好好將養着,卻還在這時候興風作浪。這些女人的心裡面也不知道裝着什麼。”
靜夜默默的聽着,卻不大明白似的:“不是都說母憑子貴麼。興許周貴人覺得有孕在身,就有恃無恐了吧。”
“集恩寵於一身,未必是什麼好事。也虧得父皇對她一直都淡淡的。”騰芽掀開車簾,看着冬日裡的宮殿,到底不如春日裡百花齊放那麼絢爛。
“怎麼樣了?人暖和過來沒有?”騰芽回到廂房的時候,看見柳撫整個人還被泡在浴桶裡。也虧的是今天給她準備了沐浴的香湯,燒了不少熱水怕不夠用,才能這麼快就讓柳撫能用上。
“方纔御醫來瞧過了,也給開了方子,奴婢讓人去熬藥了。”冰玉紅着眼睛說:“這位姑姑真可憐,送來的時候,衣裳裡都結冰了。”
“靜夜,你去熬一壺熱熱的薑湯來。對,再燒的香湯裡面也多加些薑片,驅寒是最好不過了。”騰芽不由得嘆氣:“都是我不好,若我不是我在沐浴耽誤了時辰。白公公身邊的內侍來告訴我時,我就該早早過去。”
“這也不是公主的錯。只是一包燕窩而已,周貴人就這麼不饒人,分明就是故意和柳撫過不去。”靜夜氣鼓鼓的說:“肯定是她們昔日不得寵,要什麼東西柳撫都不會給,因此記恨上了。我看那燕窩不過是個由頭。即便不是燕窩,還有別的,總歸不會讓柳撫好過就是。”
“說的也是。”騰芽走到浴桶邊,看着昏昏沉沉的柳撫,只覺得心塞。
“今晚就把她留在青鸞宮吧。挪到別處去也不方便。就讓她睡我的廂房好了。”騰芽饒是嘆氣。
“那公主您睡哪?”靜夜略微一想,道:“要不,就住在世子的廂房吧?反正世子也沒有回宮,期間一直有奴才打掃,這時候換上心的牀褥也方便。奴婢這就去收拾一下,不費事的。”
“好。”騰芽點頭,也是實在折騰不起了。“我是真的覺得累,今晚你和冰玉就輪流守着柳撫吧。我就想好好睡一覺。讓小毛蛋在外頭守着,有什麼事情我喊你們。”
“是。”靜夜連連點頭。
凌燁辰的房裡,充滿了他的氣息。哪怕他已經好久沒有住過。
騰芽看着桌上的筆墨,亦或者是茶盞,多彷彿看見他正在用的樣子。
躺在鬆軟的牀鋪上,騰芽閉上眼睛,只覺得那麼舒適。
這一覺,一直睡到大天亮。
騰芽起身才發現,屋裡暖暖的,窗櫺外的光似乎特別搶眼。
看來今天天氣不錯呢!
她起身走到窗邊,將窗子推開,金燦燦的陽光就這麼斜斜的透進來。
“三公主,您醒了。”靜夜看見窗子被推開,高興的不得了。“今兒天好,太后娘娘請宮中的諸位小主午後去福壽宮的後園子聽戲呢。奴婢正要去準備午膳,等下公主用了正可以過去。”
“好。”騰芽點一點頭:“對了,柳撫怎麼樣了?”
“回公主的話,她好多了,昨個後半夜高熱才漸漸退了。早起小毛蛋又請御醫來瞧過一次。換了個方子煎了藥,現下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只不過御醫說畢竟是寒氣入體,總得要好好調養一段日子。以免坐下什麼病根。”
“好。”騰芽舒了口氣:“我回房去梳洗。”
“冰玉已經準備好了,三公主過去就是。”靜夜笑眯眯的說:“奴婢等下就回來。”
“嗯。”騰芽微微一笑。關上窗櫺的時候,衣袖不小心把桌上的東西掃了下來。騰芽怔怔的看了看,這似乎是從前宛心送給凌燁辰的香囊。她記得宛心的身上,經常會有這股香味。
也不知道經歷了這麼大的事,宛心如何了。
回到自己的廂房時,柳撫已經從從牀上爬起來,正在梳妝。
“你怎麼起來了?”騰芽納悶的不行:“御醫不是說了,讓你好好歇着靜心調養。”
“多謝三公主救命之恩。”柳撫走過來朝她行了個禮。這一動彈,才覺得的身上到處都痛,尤其是骨頭,好像昨天都被凍酥了一樣,稍微一動就可能被折斷。
“快起來吧。”騰芽無奈的嘆了口氣:“憑你的本事,年紀輕輕就能接管紫竹宮。且這麼多年來,你掌事的宮裡從來沒出過什麼大事情。怎的這一回,卻被周貴人愚弄的這樣慘?忍氣吞聲?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即便周貴人有孕在身,你若想要收拾她,也未必是不容易的事情。這其中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內情?”
柳撫被她這麼一問,淚珠子撲簌簌的掉下來。“奴婢什麼都沒有了,活着也不過是苟延殘喘。何必還去挖空心思算計什麼呢。不過是得過且過罷了。”
冰玉伺候了騰芽梳洗裝扮,騰芽喝了口溫茶漱口,乍一聽這話,不免有些心疼。
“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撫輕輕搖頭:“奴婢的這點小事,實在無需三公主記掛。三公主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奴婢告退了。”
“你怎麼這樣無理?”靜夜走進來,聽到柳撫這樣說,簡直要氣歪了嘴。“我家公主爲了救你,又是去求了太后的燕窩,又是得堤防這周貴人報復。還把自己的廂房讓出來了,吩咐奴婢和冰玉一整晚照顧在你身側。現下你好了,撿回了這條命,不感激我們公主也就是了,怎麼說話的語氣還這麼衝?又不是我們欠你的!”
“哼。”柳撫冷笑了一聲:“你們三公主就是欠我的。欠我侄女一條命!”
靜夜饒是一愣,有些不安的看了三公主一眼。
“三公主,您爲何不讓奴婢死了算了。這樣子就再也沒有人和你翻舊賬了?你又何必爲了奴婢這樣的人白費精神?”柳撫哭着,那麼的柔弱無力,卻像是要撕開自己的胸膛,把所有的怨恨都宣泄出來。
看她這般歇斯底里,騰芽不禁感到悲痛。“母妃走的時候,我和你一樣的感覺。可我不想就這麼白白的死去,母妃爲了能救我,對仇人說我是掃把星,是我剋死她的。那時候我的心就和你現在一樣疼。但既然活着,就總有我們該做的事。也許現在很困難,做不到,到還有來日不是麼?”
柳撫哭的更傷心了,整個人癱倒在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騰芽被她急的不行:“你說出來,興許我們可以商量出對策。”
“罷了,奴婢看問她是問不出什麼來了。”靜夜嫌棄的不行:“奴婢這就出去打探一下。說不定旁人知道呢。”
“也好吧。”騰芽點了下頭:“那你就去內務局問問。內務局管着宮裡所有的宮人,想必是會有消息的。”
冰玉走過去把柳撫給拽了起來,硬把她按回了牀鋪上。“就算你不想活了,也別在三公主面前尋死。我們可都是好心救你,你就受累好好的活一活吧。”
柳撫在牀上默默的落淚,整個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湊巧的是秀畫這時候正好過來了,還帶了一串特別好看的東珠項鍊。
“三公主,秦順容讓奴婢把這個給您送來。”秀畫恭敬的呈上了這串珠子,喜悅道:“說這是皇上昨晚剛賞賜給徐麗儀的。徐麗儀就讓人挑了這麼一串,給您做成了項鍊。午後太后宮裡聽戲,說您帶着個去正合適呢。”
騰芽看錦盒裡的東珠的確是很好。每一顆都圓潤光澤差不多個頭。“替我謝謝徐麗儀和秦順容,我等下用過午膳,就會去福壽宮聽戲了。”
“是。”秀畫往三公主的牀上瞟了一眼,看見歪在那裡有氣無力的柳撫,不免皺眉。“也真是個可憐的。”
騰芽從她的話裡覺出她應該知道些內情,於是趕緊把珠鏈交給了冰玉,拉着秀畫走出了房門。“你是不是知道柳撫的事情?說給我聽聽的。”
“奴婢只知道前段日子,柳撫每個月都把月例銀子送回老家給她母親。上個月有個好姐妹可以出宮了,柳撫又讓她送東西回去,才知道,她的老母親早就去世,這些年送的銀子和物件都落在兄嫂手裡。且那姐妹還跟人打聽得知,柳撫的老母親居然是活活餓死的。柳撫氣的想跟哥嫂理論,可她入宮的日子還不夠,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出宮的恩典。後來她再讓人去打探消息的時候得知,哥嫂把老房子給賣了,捲了家裡所有的東西躲避到別處去了。”秀畫少不得嘆氣:“跟着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住着的老母親,居然會活活餓死。任是誰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且柳撫每個月省吃儉用的,多半的銀子都送回去,卻還是沒能保住老母親的命,說起來怪叫人心寒的。”
“唉!”騰芽能體會到那種心痛,畢竟她自己也曾嘗試過。“到底是挺可憐的。”
“三公主沒有別的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秀畫行了禮,嘆息着離開。
騰芽轉身回到廂房,看見柳撫還在哭,不由得嘆氣。“這樣吧,等你的身子徹底好了,我去向皇祖母求恩典。允許你出宮。你要探望你的老母親也好,也找你哥嫂算賬也罷。我可以讓人去查他們到底躲到哪裡去了。是抓去充軍,還是坐牢,隨便你怎麼決定。到時候,我讓裕王的人隨你一道去,他們準保不敢造次。”
柳撫止住了眼淚,有些不信的看着騰芽:“三公主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了。”騰芽挑眉:“我一向都是言出必行。”
“那奴婢……”柳撫是相問,她是不是不必再回宮裡。
“你若不想回宮,就此自由。”騰芽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做不到的,也希望你能做到。若是你早點來和我說,我一早就會答應你。”
“多謝三公主。”柳撫起身跪在了牀邊:“多謝三公主。”
“那你就快點好起來吧。”騰芽長嘆了一聲:“你們去擇件衣裳,給我下午穿。”
“是。”冰玉將珍珠項鍊放在騰芽手邊的桌子上。那珍珠瑩潤的光芒看着當真是好看。
騰芽禁不住多看兩眼,對着窗外投進來的陽光,細細摸索。
柳撫凝眸看着騰芽,又看看她手裡的珠串。“公主……”
“怎麼了?”騰芽連忙走過去:“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珠鏈能不能給奴婢看看?”柳撫皺眉問了一句。
“當然。”騰芽扶着她在牀邊做好,才把手裡的珠鏈遞過去:“是不是哪裡不妥當?”
“這珠鏈的線……”柳撫坐直了身子,雙手捏住珠鏈,稍微一轉手指,那珠鏈的線咯嘣一聲就斷了。可她把珠鏈的斷口捏的極爲,一顆珍珠也沒掉下來。“公主,還是讓人重新串一下這串珍珠吧。線用的太細,根本就經不住這珠子的分量。萬一珠子散了,那可就浪費了這麼好的東西。”
“你是怎麼發現線比較細的?”騰芽覺得很稀奇。“我捏在手裡都沒察覺。”
“奴婢乃是珍造局出身,入宮之初就在珍造局裡面學手藝。”柳撫說道這裡的時候,脣角微微上揚,頗有些得意:“所以只要對着光一看,就知道這珠子的線太細。”
笑容慢慢的在她脣角凝霜,不多時,她的臉色又灰暗起來。“奴婢也就這麼點用處了。”
“胡說。”騰芽皺眉道:“只是這麼一看,就看出了端倪。你這份敏銳,就是我比不上的。若這樣還說你沒用,那我豈不是白活了。罷了罷了,稍後我讓人在青鸞宮給你收拾出一間乾淨的廂房,我答應讓你出宮,必得是你身子痊癒之後。這些日子,你什麼都別想,好好的養好精神,明白嗎?”
“多謝三公主。”柳撫有些愧疚:“奴婢方纔頂撞三公主,還請您責罰。”
“罷了。”騰芽嘆了氣:“你不是也幫我發現了珠鏈的毛病嗎?萬一真在看戲的時候斷掉了,那可真是要麻煩了。那麼多人,怎麼撿起來,萬一再弄得誰不慎跌倒了,可就真是熱鬧了。”
柳撫聽了她這話,不由得往深裡想了想:“公主,這會不會就是別人動了這樣的心思?”
“不會的。”騰芽微微勾脣:“徐麗儀和秦順容待我最好。興許是下頭的奴才疏忽了。也可能是做的太急,忘記這些事。”
“嗯。”柳撫點頭:“是奴婢多心了。”
“好了,不說了。”騰芽皺眉道:“我等下就讓小毛蛋着人去查,一定會找到你那狼心狗肺的兄長。你就在宮裡好好等着消息吧。”
柳撫莫名的感動,這個時候,還有真心關心她的人,實屬不易。
用過了午膳,冰玉和靜夜就把柳撫挪到了偏廂去。離騰芽的廂房也不算遠。
隨後,倆丫頭就陪着騰芽去了太后的福壽宮,一同聽戲。
“瞧瞧,我說什麼來着,那東珠襯得起三公主。”秦順容扶着徐麗儀慢慢的走過來,一眼就看見騰芽脖子上的東珠串了。“只是皇上賞賜給你的東西,也就那麼多,給了我又給了芽兒,你自己一顆都不留,你倒是捨得。”
“我又不喜歡那些玩意。”徐麗儀饒是一笑:“給你串了個手串,給騰芽串了個項鍊,你倆戴着,我看見心裡也是高興的。”
秦順容笑的點頭:“所以呀,在你身邊就是我們的福氣。”
“哪裡有什麼福氣。”徐麗儀饒是一笑:“我只盼着將來我若是遭難,不連累你們就是了。”
“這叫什麼話。”秦順容扶着她慢慢的往太后面前去。“你的福氣可大着呢。別整日胡思亂想的。”
言罷,兩個人齊齊行禮,畢恭畢敬道:“拜見太后。”
“免禮。”太后看着徐麗儀溫婉的容顏,笑容裡透着親暱。“哀家從前覺得你的身子弱些,但有了身孕之後,反而越來越好。倒是讓哀家放心不少。”
“有太后的福澤庇護,臣妾的身子一直安穩。”徐麗儀微微一笑,挨着騰芽坐下。
秦順容也是笑眯眯的陪在身旁。
太后往身後看了一眼,妃嬪們也來的差不多了,便對妙嫦道:“讓他們開始吧。”
“是。”妙嫦使了個眼色,搭建的戲臺子上就熱鬧起來。
徐麗儀握着騰芽的手,微微勾脣:“這珠串你帶着果然好看。”
“還沒謝過麗儀呢,有什麼好東西都想着我。”騰芽笑眯眯的說:“這是頂好的東珠,看上去光澤特別舒服。”
“可不是麼,這麼好的東西,皇上也就讓人送去了太后和徐麗儀處。旁人是想要摸都摸不着呢。”褚婕妤在徐麗儀身後的位置笑笑的說。這話裡的酸味就別提了。
騰芽望了皇祖母一眼,發覺皇祖母看戲看的投入,並未往這邊看,便沒有做聲。
徐麗儀也沒接褚婕妤的話頭。
按位分來說褚婕妤是該坐在她前面的。許是騰芽來的早,給她佔了現在的位置。也難免褚婕妤拈酸的說些酸話。
韋逸霜根本就不願意來陪太后看戲,但太后讓妙嫦親自邀請,總不好太拂面子。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周貴人,她微微挑眉。“周貴人怎麼好似有什麼心事呢?臉色有些不好看啊。”
周貴人這段日子,多得韋妃的關照,少不得逢迎諂笑:“韋妃娘娘有所不知,昨晚上臣妾宮裡可是上演了一出好戲。比這戲臺上的好看多了。”
“哦?”昨晚上特別冷,韋逸霜得知皇上去陪了徐麗儀,早早就寢,也沒聽見什麼風聲。“什麼戲啊?本宮怎麼不知道?”
“回韋妃娘娘的話。”周貴人特意往韋逸霜耳邊湊了湊,壓低嗓音把昨晚上的事情給講了一遍。她知道韋妃最討厭的就是三公主,這下說不定韋妃能幫她報仇。
“哼。”韋逸霜果然冷了臉:“還真是一出好戲。這後宮就沒有她不插手的。”
“娘娘,那柳撫從前沒有一日不刁難紫竹宮的妃嬪。如今臣妾不過是對她小懲大誡,可三公主居然把太后都搬了出來。這意思不外乎就是現下宮中的權勢都在太后掌中麼!所以她纔敢這般猖狂,目中無人。娘娘可不能由着她這樣得勢張狂。”
“本宮有數。”韋逸霜微微側目,看見周貴人隆起的腹部:“聽御醫說,周貴人腹中可能是雙生子,所以這肚子看上去就比旁人的大一些。只是不知御醫是否能根據脈象診斷出是皇子還是公主?”
周貴人連忙收回了目光,笑容裡透着畏懼:“御醫並未告知,臣妾只怕自己沒有誕育皇子的福氣。”
“未必。”韋妃溫某道:“你與李芳儀先後有孕,人人都看好她腹中的皇嗣。卻偏偏她的孩子那樣早就沒了。倒是你更有福氣一些。只盼着你能給皇上添個皇子。如此,皇上一定會龍顏大悅的。”
戲臺上咿咿呀呀的聲音,吵得韋逸霜有些頭疼。她還真是想起身離開,好好回自己宮裡乾點什麼不行。不過冬日裡,難得有這麼晴好的天,連風也特別的輕柔。
太后抿了口茶,合上蓋子的時候手一抖,茶水灑在了身上。
“皇祖母,讓芽兒來。”騰芽接過茶盞,放回了太后身邊。拿出帕子仔細的爲太后擦拭裙襬上的茶水。
“不妨事。”太后慈愛的笑容看着特別溫暖:“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哀家去換件衣裳也罷。”
“是。”騰芽笑着點頭。
妙嫦扶着太后起身,妃嬪們少不得也跟着起來。
“你們安心看戲就是。哀家去更衣再過來。”太后溫和的掃了一眼花枝招展們的妃嬪,只覺得這些嬌美容顏下掩飾的心機,可比戲臺上的戲好看多了。
“是。”妃嬪們一起行禮恭送太后。
太后這一走,大傢伙也都鬆乏些。說話的聲音也漸漸的蓋過了戲臺子上的鑼鼓。
“昨個聖駕歸鑾,當晚皇上就去了徐麗儀那,足見皇上是多麼惦記徐麗儀的龍胎啊。”褚婕妤笑吟吟的說:“從前老聽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看了徐麗儀,才總算相信此言不虛。望宮那種地方,哪裡是尋常人能熬得住的。可偏偏我們的徐麗儀就是與衆不同。在望宮也住的風生水起,才放出來就一朝有孕了,當真是羨煞旁人!”
“是啊。”秦婉媛最喜歡的就是湊熱鬧。聽褚婕妤說的這般娓娓,她也跟着嘴癢,要是不說兩句,怎麼能痛快。“徐麗儀就好像是後宮的一個謎團一樣。臣妾也很好奇,她是怎麼能在望宮生存下來,又怎能在望宮再攏住聖心。好似徐麗儀不光是醫術了得,這**湯也灌的恰到好處。”
徐麗儀沉默的聽着身邊的議論,並沒有什麼反應。
從她走出望宮,重獲聖寵,這樣的話在宮裡就已經飛的到處都是了。即便她不理會,也終究不會讓這些人閉嘴。
騰芽少不得轉過臉去看了一眼褚婕妤:“婕妤是嫌這戲不好看嗎?”
褚婕妤沒料到三公主不去說秦婉媛,反而衝着她來了,語氣難免不好:“三公主若是覺得戲好看,就只管好好看便是。何必要問本宮呢。再說,本宮覺得好看與否,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芽兒就是看不明白,所以纔會問褚婕妤一句。但是怎麼婕妤這般急躁呢?難不成不願意來這裡看戲?”騰芽歪着頭朝她眨巴了下眼睛:“若是不喜歡,就只管回去嘛。在這裡把徐麗儀的事情說的津津有味,倒像要唱戲似的。要不要我去給你找身戲服來,你換上也好粉墨登場。說不定皇祖母會更喜歡你唱的戲呢!”
就知道這丫頭嘴皮子利落,韋妃看褚婕妤被噎的臉都憋紅了,少不得嗤嗤的笑起來。“三公主這本事,後宮的諸位姐妹還沒領教嗎?怎麼還好在這裡與她多生口舌。”
“韋妃娘娘教訓的是。”褚婕妤臉上訕訕的下不來臺。“是臣妾光想着徐麗儀的本事,倒是忘了三公主的能耐。”
“總是不停的說別人的長處,興許這就是褚婕妤的長處吧。”秦順容不溫不火的來了這麼一句。
褚婕妤頓時就高興了。“今兒是怎麼了?出門沒看黃曆麼?怎麼一個個都衝着本宮來了?”
“言多必失。”韋妃輕巧一笑:“你們看看倚媃,多安靜啊。皇上就喜歡像她這麼文靜的人伺候在身邊。這不,早晨剛下朝,皇上就讓她去書房伺候筆墨,一直到午膳纔回華榮宮。話多,有時候不是什麼好事。”
“多謝娘娘指點。”褚婕妤起身朝韋妃行了個禮。
“罷了,都好好看戲吧。”韋逸霜揚起下頜,笑容明媚。
“韋逸霜,我要殺了你!”
一個尖利無比的女聲驟然響起,妃嬪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看見淑妃不知道從哪拔出來一根長矛,朝着韋逸霜衝過來,那架勢太嚇人了。
臺上唱戲的人都看傻了,畢竟那長矛是他們唱戲帶進宮來的,不知道會不會受牽累。
“啊……”妃嬪們驚叫着四散開來,生怕殃及自己。
“徐麗儀,咱們趕緊去偏廂躲一躲吧。這淑妃不知道又發什麼瘋。”騰芽皺着眉頭看着淑妃,心裡禁不住感慨,在宮外打仗的日子都沒有在宮裡這樣驚心動魄。好不好的看個戲,居然能鬧出這麼多事情。
“好,走。”徐麗儀起身,拉着騰芽的手謹慎的躲避。
秦順容瑟縮着身子:“小心點,她完全瘋了……”
這句話說的有點大聲,淑妃忽然轉過臉來:“騰芽,你這個賤丫頭,我絕對不能饒了你。”
因爲是在福壽宮的後院,侍衛們並不敢擅闖。這時候,韋逸霜已經被自己帶着的宮婢和內侍護在了身後,總算是暫且安全。可騰芽和徐麗儀、秦順容三人,卻好像是被妃嬪們說好了一樣,特意給孤立在了中央。
淑妃掉轉長矛,朝着騰芽就戳過來。
秦順容嚇得臉色發青,上手就去抓騰芽的後背,想把她給拽到後邊來。
徐麗儀一邊顧着自己的肚子,一邊顧着騰芽,儘量讓自己的動作敏捷。
“快攔住她!”人羣之中,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
這纔有內侍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別動,你們都跟本宮站住。”淑妃揮舞着長矛,嚇唬要靠近的內侍監。“我的玧兒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們誰膽敢前來送死,就別怪我不客氣。”
“玧兒死了?”騰芽的心咯噔一下。那個孩子還那麼小,怎麼忽然就死了?
“都是因爲你,是你害死她的。”淑妃惡狠狠的瞪着騰芽,咬牙切齒的說:“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一定要你給我的玧兒陪葬。”
騰芽硬着頭皮從淑妃揮舞的長矛邊上跑開一旁,特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徐麗儀瞪圓了眼睛,驚慌失措的看着騰芽。她知道騰芽是故意引開淑妃,好讓她安全。
“騰玧之所以被父皇發落去會都,都是因爲她有你這樣的母親。你覺得她一出生,就因爲是女兒身而不被重視。又因爲父皇和母妃的疼愛,讓我顯得比騰玧更顯眼。你覺得虧待了你的女兒,所以但凡是能做到的,你都要給她最好的。可是你從來就沒有爲她想過,什麼對她來說纔是最好的。就因爲李芳儀無意間’得罪’了她,惹的她不高興,她就非要弄掉李芳儀的孩子不可。身爲母妃,你不教導她如何排解不良心緒,反而還要幫着她刁難旁人。秦順容不過就是說出了當時的情況,你把她堵在復春殿宮門外羞辱。你以爲這樣是在爲你的女兒出氣嗎?你是在爲你自己的自私找藉口。讓自己心裡不那麼難過罷了。玧兒的死,若一定要怪就,那最該怪的就是你這個當母妃的!根本就是你的溺愛害死了騰玧,是你把她推向了這條不歸路。你還還意思在這裡喊打喊殺的,你該好好的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懺悔反省一輩子。”
一番鏗鏘有力的狠話,震得淑妃面如死灰。“你胡說,我那麼愛她,我怎麼可能害她?我有的一切都可以給她……我不會害她的。是你們,是你們的信念太狹隘,連個可憐的孩子都容不下。”
淑妃說着說着,忽然放聲大哭。
那哭聲特別的刺耳,讓惶恐的妃嬪們生出了幾分憐憫。
小毛蛋就趁這個時候,猛的從身後撲上來,將淑妃按倒在地。
其餘的內侍監這時候也紛紛上前幫忙。踩着長矛的,按着手腳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淑妃給制服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太后剛返回後園子,就看見了這樣嘈雜的一幕。她凜眉,目光裡透着不安,警惕的看着淑妃。“淑妃,你到底這是在鬧什麼?你把哀家的福壽宮當成你撒野的地方了?”
“太后……”淑妃看見太后的時候,整個人就軟了下來。“臣妾知道,太后是真心疼太玧兒,可是玧兒沒有福氣。只怕太后送去的藥還沒到,她就已經等不及了。”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太后沉眸,臉色凝重的看着她:“玧兒怎麼了?”
“回太后的話……”淑妃哽咽的說:“臣妾原本是要更衣來聽戲的,可是纔出馨德宮的門檻,就接到了噩耗。玧兒她,與三日之前的夜裡,病死在會都一個又小又破的廂房裡。他們是第二日一早,才發現她已經沒有氣了……發現的時候,她的身子都僵硬了。太后……爲何我的玧兒這樣命苦啊。”
太后聞言,也禁不住落淚。“玧兒還那麼小,當真是可憐。”
“太后,身子要緊啊。”妙嫦少不得勸上一句:“您可千萬要保重身子。”
“太后,淑妃這樣喊打喊殺的干犯宮規,即便是有理由的,也總歸是不能縱容。”韋逸霜滿臉的苦澀,道:“既然四公主出事,那不如就讓淑妃親自出宮,把四公主節會來再作打算吧?”
“好,好。我去!”淑妃原本是很怨恨韋逸霜的,可她卻開口讓自己去接女兒回來。這主意對她來說甚好。“太后,臣妾願意去接玧兒回來。那孩子可憐,走的時候臣妾就沒能去送。若是臣妾不能去接她回來,她一定會怪臣妾心狠的。太后,求您開恩,就讓臣妾出宮吧。”
太后心裡雖然難受,但更多的是生氣。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一直在後宮裡挑選可以幫她操持事物,抗衡韋氏的合適人選。好不容易,才把淑妃當做最合適的人選,哪裡能料到她居然如此不堪。就爲了一個孩子,把自己逼上絕路。若真是出宮了,能安然無恙的回來纔怪。
“太后,求您開恩……”淑妃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像是非去不可。
“罷了。”太后稍微鬆了鬆緊繃的神經,道:“你願意去,就去吧。”
韋逸霜心裡不禁有些得意。淑妃這麼一去,後宮裡又少了一塊心病。等她看見自己的女兒死的那麼慘,她肯定也不想活了。即便不馬上撞牆相隨,也肯定會因爲心痛而神智失常。總之,要再想成爲風風光光的淑妃娘娘,恐怕只能是癡心妄想。
“多謝太后,多謝太后,臣妾這就去看玧兒,臣妾這就去……”
淑妃搖搖晃晃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外跑。還沒從大家的眼前消失,就忽然身子一歪,一口鮮血噴出來,栽倒在地了。
“淑妃娘娘這是怎麼了?”太后凝眉問道。
忙有內侍去查看,回話道:“淑妃娘娘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韋逸霜只覺得好笑,還真是擡舉她了。原以爲怎麼着也得見了自己女兒最後一面再走吧?這下,倒是連出宮的麻煩都省了。
“妙嫦,把淑妃挪去偏殿,請個太醫過來看看。”太后長嘆了一聲,又道:“戲就甭看了。讓他們下去。都管好自己的嘴。”
“是。”妙嫦知道該怎麼處理,便連忙退下。
“你們也都散了吧。”太后又是嘆氣:“好好的,怎麼弄成這樣子?”
韋逸霜眼底的得意,太后並非沒看見。怪也只怪淑妃自己不爭氣。大好的前程說不要就不要了,真是叫人惋惜。
“三公主,你陪徐麗儀先回復春殿吧。”秦順容皺眉道:“等下我還要侍奉太后用藥。何況這裡出事,也總需要人手幫襯。”
“好。”騰芽點頭:“你自己當心。”
“好。”秦順容又少不得叮囑徐麗儀:“回去了讓御醫來瞧瞧。雖然你也精通醫術,但還是給御醫瞧過了才能寬心。平白無故的被她這麼嚇一跳,也真是叫人害怕。”
“好我聽你的。”徐麗儀點頭:“那我們就先走了。”
待人都慢慢走遠,秦順容才走到太后身邊,遞上了絹子:“四公主的事情,太后莫要難過了。臣妾稍後會抄寫經文,爲四公主祈福。”
“唉。”太后凝眸看着秦順容:“好好的一個丫頭,怎麼弄成這樣子?那淑妃也是的……怎麼就……”
“太后。”妙嫦低着頭走進來,眉目清冷:“讓正好來給您請平安脈的御醫給淑妃瞧過了。淑妃已經歿了。”
太后沒再說什麼,只是連連搖頭。
“臣妾扶太后回房歇着吧,太后鳳體要緊。”秦順容滿臉的擔憂,語氣也透着哀傷:“皇上心繫太后的安康,必然不希望瞧見您如此難過。淑妃的事情,臣妾會安排好。還請太后放心。”
聽她這麼說,太后微微頷首:“那你就好好去辦吧。把玧兒也接回來,讓她們母子能團聚。”
“是。”秦順容恭敬的點頭。